星期五傍晚,江江請甄意去泡吧,順帶慶祝司瑰勾搭了卞謙。
甄意接到電話時,正向言格瞭解醫院裡的器官捐贈人羣,放下電話,隨口問:“晚上想和我去泡吧嗎?”
他不鹹不淡地“嗯”一聲。
甄意沒料到他會答應,反倒瞪大眼睛,有點驚恐:“是去酒吧哦。”
他淡淡擡眸:“我耳朵沒問題。”
事實證明,帶言格去酒吧是極度錯誤的。
彩燈閃爍,舞曲曖昧,男男女女各自high。
言格安然自若坐在最角落,面前放着一杯……水。
他看上去分外淡定,絲毫不覺他靜止的氣場和喧鬧的酒吧不搭。
甄意在一旁喝雞尾酒,和朋友們有一陣沒一陣地聊天。聊着聊着,目光挪到楊姿胸前,她今天穿得特少,一件薄薄的低胸吊帶,溝壑深深......
楊姿的胸沒吸引同行男士的注意,倒是甄意直勾勾盯着。
她道:“看什麼?看你自己。”
“我的不好看。”甄意癟嘴,“最近好忙,害我絞盡乳汁,胸越來越小。”
她想到什麼,又笑眯眯起來,“不要緊,等我和言格在一起,他每天揉揉我,就會越來越大啦。”
江江:“......”
楊姿:“......”
司瑰:“......”
卞謙:“......”
衆人不動聲色地漂移目光,言格淡然自若在喝水,估計早對甄意的重口免疫。
甄意得意地歪頭,一轉眼,卻看見了四個熟悉的身影:淮如、淮生、徐俏、許茜。
她詫異,淮生出現還好理解,但徐俏身體很虛弱了,且許茜還在住院。
她立刻給徐俏和許茜的醫生打電話,徐俏的醫生說謝謝;許茜的醫生安瑤則立刻趕來。
ecstasy酒吧改造後加了西式遊戲。
舞池中央有頭巨大的紅色假牛。
有人坐上去,酒保按下開關,牛如活了般竄動,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搖晃,牛上的人緊緊抓着牛繩,狗一樣趴着,很快哐當被牛甩下來。
一片噓聲。
隨後下一個挑戰,是許茜。
甄意一下子起身,她有心臟病能玩這個?
再看淮生和徐俏都擔心地看着,許茜上去後,牛再度瘋狂甩,可她扭動着身體,做了幾個漂亮的馴牛動作,引起一片歡呼。
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但後來,她亂了節奏,也被甩下去。
惋惜聲起。
她回頭看淮生他們,又羞又氣,狠狠踢了牛一腳。
江江道:“酒吧有遊戲,誰能在牛身上待一首舞曲的時間就得獎,ipadmini呢,好想要。可我肯定一秒被甩下來。”
“我去。”甄意說。不管在哪兒,她都是負責贏獎品的那個。
言格擡起頭:“你要去比賽?”
“怎麼?”
“嗯,不要摔下來。”
“小看我?”甄意大拇指一擦鼻尖,“不許閉眼睛,看着你準女朋友是怎麼馴牛的。”
甄意下樓,跑到牛身邊,彎下腰,誇張地抱住它親吻它的鼻子,人羣爆發出一陣歡樂的笑聲。
她揚起手腕,對dj打了個響指,音樂聲起。
在一拍一拍的節奏中,她雙手繞過頭頂,纖細修長的身體圍着牛兒旋轉,腰肢擺動,跳起性感的搖擺舞,白襯衫鉛筆褲高跟鞋,細細的身體像水波似的,靈活而靈動。
她跳到場邊,後仰着身子,纖纖手指一撈,從酒保手中奪過牛仔帽,戴在頭上,頓時男孩兒般英氣逼人。
仍隨着音樂節奏隨意地扭擺身體,性感,婀娜,酷。
她搖擺到牛兒跟前,抓住襯衫下襬輕輕一拉,掀起一半打個漂亮的結,露出平坦而性感的小腹,襯着臀部的線條愈發挺翹。
她跨上去,牛兒很快顛簸搖晃。可鬥牛女郎遊刃有餘,一手平擡牽牛繩,一手揚起甩“牛鞭”,借力打力,腰肢隨着節奏隨意扭擺,英姿颯爽地馴牛。
喝彩聲一陣高過一陣,現場氣氛達到高點。
楊姿看着場地中央集所有目光於一身的甄意,奇怪大家怎會喜歡這樣的“搔首弄姿”。
和中學時一樣,甄意是十足的壞女孩。
她心裡微酸,她不會跳這樣的舞,沒有那一顰一笑就性感帥氣的氣場,也沒有將所有目光收入掌中的自信。
是誰說,如果有機會,每個女人都想做一次壞女人。
楊姿很快打消這念頭,扭頭看見言格正靜靜看着牛背上快樂玩耍的甄意。酒吧的燈光曖昧而熱烈,他的側臉卻清淡又安寧,眼眸很深,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雋永。
酒吧的氣氛一度度高漲,壓在楊姿胸口讓她悶得慌。
這些年她一直無法理解,爲什麼甄意這樣瘋瘋癲癲毫不入流的人總對男人有那樣致命的吸引力,總讓他們挪不開目光。
她驀地想起高一那年去南沖秋遊,大家走上一條几百米長的木板吊橋,男生們調皮搗蛋,劇烈地搖晃長橋,鞦韆一樣蕩得老高。
女生們嚇得抓着鏈子尖叫,甄意上去幾腳把鬧事的男同學踹進淺水灣裡。
男生們鬼叫鬼罵,卻沒一個真正討厭她。
也是那次,他們撐着竹竿劃竹排,淺水灣裡蘆葦花開得像雲朵,像棉花糖。
同學們打水仗,歡笑聲此起彼伏。
她向來淑靜,在最外延慢慢劃,沒有參與。言格也是,認認真真劃竹排,像做一項實驗似的。
她想着去和學長打招呼時,甄意從水塘外圍一溜煙跨過無數個竹排,蹦到言格的竹筏上,一跳就從背後箍住他的脖子,把他筆直的腰桿都折彎。
竹排劇烈晃盪,言格差點掉進水裡。他臉上很乾淨,並沒有不開心的情緒,把甄意從他背後揪下來,讓她站好,對她說着什麼。
甄意嘻嘻笑,乖乖背手,規規矩矩點點頭,像受訓的孩子。
可下一秒,她衝言格癟嘴,委屈得很,可憐兮兮地往後退,一腳就“不小心”扎進水裡。
言格扔下竹篙,條件反射地跑去拉她,
“咚”地一聲巨響,像塘裡投了炸彈,水花四濺,把言格從頭到腳淋溼。
溪水沿着頭髮從少年清秀的臉龐滑落,他還保持着要拉她的姿勢,站在竹排上,愣愣的,不可置信。
水裡,甄意指着發愣的言格,哈哈大笑:“好傻,又被騙了!哈哈!”
清澈的潭水齊甄意的胸口,她站在水裡,陽光在周圍閃爍,像碎玻璃。她笑哈哈:“言格,下來玩啊,很涼快的。”
言格當然不下去。
可其他男孩子全一個個嗷嗷叫着在竹筏上起跑,擺各種奇葩姿勢跳水,濺水花,一羣羣像趕鴨子,像下餃子,後來連女生都參與進來。
大家全跳進水裡打水仗。
言格不下去,撿起長篙要划走。
甄意大聲嚷:“誰幫我把言格弄下水啊!”
話音未落,衆人應和:“我!我!我!……”
同學們從四面八方游過來搖他的竹筏。甄意過去,抓住言格的腳,狠狠一拉,一下子把他拽得掉進水裡。
言格渾身溼透,甄意卻再次竄到他背上,小狗一樣蹭他溼漉漉的黑髮,咯咯直笑。
那時,她簡直像只猴子,只要給她機會箍着言格,就死不鬆手,五匹馬都別想把她拉下來。
那次的秋遊,在南沖玩了兩天一夜。
在那之後,他們就成爲男女朋友了。
楊姿回過神,眼前,瘋狂的鬥牛已被帥氣的女郎馴服。
一曲終了,
甄意吹了個清亮的口哨,揚起手腕一甩,牛仔帽飛入人羣,一陣哄搶。
她利落地從牛背上跳下來,一路拍着大家伸出的手掌,在大家歡樂的喊聲中跑上臺階。
言格正站在那裡,目光淡淡,追隨着她漸漸靠近。
她笑吟吟看着他,迎上去。到他跟前站定,歪着頭,語氣曖昧:“好看嗎?”
他垂着眼眸,靜靜看她因運動和興奮而光彩照人的臉龐,不答。
她又往前一步,身體已貼在他身上,仰起頭:“性感嗎?”
他依是不語。
她慢慢踮起腳尖,襯衣和他的衣衫微微地摩擦,向上。她幾乎貼到他脣邊:“你,不想吻我嗎?”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住着星星。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
“那我當你默認了。”她輕輕說着,手不自覺爬上他的脖子,箍住。
指尖觸摸着他的髮根,癢癢的扎進心裡;她踮着腳,隔着曖昧的燈光與音樂,仰望他。一點一點湊近他的脣。
他淺淺的鼻息,撩過她的雙脣。
她依稀記得他脣齒間的味道,青澀的,清澈的,男性的......身體深處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像是醉了,朦朧中剛要閉上眼睛,重力來襲,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摁回地面。
言格握着她的肩膀,表情平靜,禮貌,剋制。
他什麼也沒說,和她擦肩而過。
甄意怔忡一秒,心突然空了一塊,回身去追,一把拽住他的袖口。
他回頭,
她一張口,嗓子就疼了,悲傷如潮水將她包裹,她是多麼張揚,多麼任性,可她不相信接下來要說的話,會那麼卑微:
“言格,你不喜歡我這樣吧,是不是?”
時光彷彿回到8年前與他分別的前夕,做自己喜歡,和他喜歡的,她在這兩者之間彷徨糾結,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幾乎發瘋。
她微微笑着,聲音卻發顫:“我今天晚上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歡,是不是?”
言格有些怔愣,側過身來,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說完,見她委屈的模樣,他不禁遷就地低頭靠近:
“甄意,我認爲,你,就這樣子,就很好。這就是你,別人都學不來做不到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改變,就做你自己,就很好。”
甄意腦子一懵,不太相信這話是他說的。一直以來,她以爲他對她很無語,以爲他很辛苦地默默忍受她一系列奇怪的瘋狂的舉動。
“我沒有要走,你不要誤會。”他耐心地解釋,溫熱的手掌輕輕覆上袖口上她的手,握了握,才緩緩拂開,指另一個方向,“安瑤那邊出了點事兒。”
甄意一愣,回頭看。
那邊,許茜不耐煩地把安瑤推得撞到牆上,走進人羣。
甄意收拾了心情,和言格過去找安瑤,還沒到她身邊,酒吧裡忽然爆發出惶遽的尖叫聲。
撥開人羣跑去,就見許茜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嘔吐,抽搐,痙攣,像正被抽筋扒皮的蛇。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嘴裡涌出,她驚恐地瞪大眼睛,雙手捂住嘴,可血液不斷從她指尖溢出。
甄意驚呆,以爲這隻會在電視裡看見,以爲人不會這樣流血。
酒吧裡尖叫不斷。
司瑰第一時間打了120。
“救護車馬上到。”
“拿毛毯和冷水袋過來!”安瑤蹲下去,把許茜扭曲的身體掰過來放平,撥開她的嘴觀察口腔,回頭看甄意,“把她的下肢擡高。”
甄意趕緊照做,發現許茜的腿在發涼。
安瑤接過毯子裹住許茜,把冷水袋敷在她左腹上部,扶着她的頭偏向一側,怕她嘔出的血液堵住氣管。
周圍人一片混亂,只有她沉着冷靜,說出的話緩慢而有力:
“許茜,不要緊張,抓住我的手,對。沒事,沒事的。”
這裡離醫院近,救護車不到兩分鐘趕到。
醫護人員把許茜擡上擔架,安瑤跟着快步離開,邊走邊急速道:
“嘔血量300cc左右,鮮紅色偏暗,混有血塊;帶酒精氣味,沒有食物;病人暫時神志清醒;脈搏、血壓下降;體溫降低,甲牀發灰,皮膚......”
酒吧的人仍在驚慌中,
甄意跟在後邊,輕嘆:“安瑤好厲害。”
“嗯。”言格清淡地說,“許茜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