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在醫院裡守了言格一整天,到了傍晚,陪言格吃完飯,接到司瑰的電話,幾個朋友約出去聚聚。
甄意便告了別。
走到電梯口,聽見安瑤叫她:“甄意。”
“嗯?”甄意回頭,“言格出事了?”她想不出安瑤會有什麼話和她說。
安瑤搖了一下頭,表情很淡:“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哦。”甄意莫名覺得尷尬。
其實,在中學時代,雖然全校盛傳安瑤暗戀言格,但甄意並不討厭她。因爲她從沒追求過,沒表示,也不解釋。甄意總覺得,她這人性格很淡,不會親近,可也貌似不會使壞。
但相遇後,那天電梯裡她的話叫甄意刺痛,所以不喜歡她。
可甄意最近和言格挺好的,安瑤貌似沒怎麼從中使壞,對她的不喜歡就消淡了些。而且甄意看得出來,只要言栩在的時候,安瑤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
安瑤垂了垂眸,個性清高慣了,不太自然地說:“那天在電梯裡說的話,我收回,並向你道歉。如果你和言格在一起了,我真心地祝福你。”
她其實從不在意任何她不關心的人,也不願花心思勾心鬥角,可前段時間像走火入魔,好在不遲,還可以道歉。
原本想解釋一下,自甄意出現後,她異常而可笑的行爲,但終究沒開口
。
其實她把言格當親人,8年前,言家所有人對甄意懷了怨恨,希望言格可以和其他任何女人在一起,只要不是把他傷得那樣慘不忍睹的甄意。但,顯然他們的緣分,太深,太深,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
安瑤也恨過甄意,但知道自己沒資格。
8年前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無處發泄,只能憎恨甄意;可人長大了,終究想通,那是她的報應和贖罪。
所以,都不用解釋了。沒必要告訴甄意過去發生過什麼。
“甄意。”她不太習慣笑容,所以連認錯都是平靜有度的,“一開始,我的確不希望你和言格在一起,但,像你說的,這不關我的事。畢竟,言格開心纔是最重要的。對了,我應該告訴你,自從你出現後,言格他其實每天都開心。當然,我看不出來,是言栩感覺到的。”
甄意稍稍訝異,沒想到安瑤會和她說這些,還道歉。
雖然她表情波瀾不驚,語調淡淡的沒有起伏,也不會做出痛心疾首或傷感自責的誠懇樣子,但甄意還是有些感動。
“安瑤,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
“先不用說謝,還有一件事......”安瑤輕輕擰眉,有點兒艱難。剛要開口,旁邊有病人經過:“安醫生,你今天上班啊,怎麼護士說你休息呢?我家孩子的傷口......”
安瑤今天的確休息,但一聽病人的敘述,便蹙眉認真聽起來。
完了,她扭頭看甄意,依舊沒什麼表情:“下次我找你吧。”
甄意點點頭,轉身上了電梯。
朋友們在品茗軒裡相聚。
茶室裡很安靜,掛幾道竹簾,簾子上畫了水彩仕女圖,古風的木製鏤空窗口吊幾盞琉璃燈籠,光線曖昧而溫馨。
赭紅色的木桌上,玻璃茶壺裡煮着水果茶,色彩鮮豔,水果塊上下翻舞,清甜的果香幽幽地瀰漫着。
甄意很久沒和朋友們聚了,可心裡惦記着艾小櫻的事,玩得並不盡興,一直懶散地坐在一旁撥弄煮茶的酒精燈。
司瑰知道她自首的事,原是打算讓她緩緩心情,看來,效果不好。
思索半晌,往木窗外望:“哎哎哎,你們看,那男人帥不帥?”
片刻前蔫蔫的甄意立即坐直了身板,跟聞見骨頭香的小狗似的:“哪裡?”
外邊真有一枚帥哥經過。
“哇,不錯哦。”
“身材也正。”
三人趴在牀邊發春,甄意扭頭:“誒,阿姿,你沒興趣?”
“沒,最近和微信上一個人在聊。他超帥的。”
甄意瞬間撲過去:“我看看。”
三隻腦袋湊過去:
“好帥!”
“好man!”
“好嫩!”
最後一句甄意說的。
“嫩?”目光齊齊聚焦。
甄意:“真有點兒,你問他多大。”
楊姿後知後覺地問,對方在線,回:19。
三隻腦袋邊搖邊散開。
司瑰:“才19?不行不行,太小了。3年一代溝,都兩代溝了。”
江江:“男人心理年齡比女人小,阿姿,有得你當媽的。”
甄意:“我覺得挺好的。”
目光齊刷刷聚焦:“啊?你不是最受不了姐弟嗎?”
甄意:“不是問多大嗎?”
“是啊。”
“是說那裡多大啊。”
“哪裡?”
“當然是小丁丁的。19是釐米。”甄意一拍楊姿肩膀,“阿姿,如果是釐米,年齡就不是問題。”
“就你邪惡。”司瑰踢她。
甄意笑笑,轉而問:“對了,崔菲和戚行遠,就像新聞上說的那樣了嗎?”
司瑰點頭:“嗯,戚行遠戀童,而且,他也補充了芭比娃娃的事,他準備不軌,但艾小櫻反應很激烈,他失手就把她殺了;至於酒窖,崔菲說是她點的火。”
所以,戚紅豆還是被撇得乾乾淨淨。
很棘手,根本沒法證明是戚紅豆。
司瑰問:“受審的事,你想好了沒?”
“嗯,尹檢察官的學弟會幫我打官司。”
“尹檢察官?”楊姿問,“甄意,我覺得尹學長對你挺好的,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哪有?不過是學長和學妹。”甄意拿叉子戳杯子裡的荔枝,“再說了,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言格,他傻呀。”
楊姿瞪大眼睛:“你真的開始追言格了?”
甄意昂頭:“還沒,但他肯定是我的。”
“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8年前,他招呼不打就從ktv消失,再沒出現,連一句分手都沒有。”楊姿皺眉,“甄意,那段時間你像個瘋子,天天跑去街上找他,跟沒了魂一樣,一個同學一個同學地抓着問言格去哪裡了。你不記得了?真不介意了?”
司瑰和江江默不作聲,沒想到始終笑容燦燦的甄意會有這樣傷痛的過往。
甄意臉上的笑容稍稍消退,垂眸半刻,搖搖頭:“不介意。”
“怎麼可能不介意?女生怎麼能容忍男生的這種行爲?”
“言格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甄意很肯定,“他一定有他的原因,等他覺得合適的時候,他會解釋的。我只要等着就好了。我相信他。”
“就怕你等來的又是他的不告而別和消失8年!”
甄意眼中閃過刺痛。
司瑰皺眉,踹了楊姿一腳。
甄意默然幾秒後,再度搖頭:“那也沒關係。他太特別,所以,沒關係。那怕他每次和我在一起1年,不告而別8年,也沒關係。我會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間。”
“甄意,你……”
“你們都說我癡情,說他無情,”甄意搖頭,心疼,“不是的,他對我的好,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值得,只有我知道。”
“我心裡很清楚。”甄意安靜下來,語氣稍硬,“所以,這種話,以後要是再說一遍,我會生氣。”
茶室裡煙霧繚繞,茶水汩汩,一陣詭異的安靜。
司瑰的手機鈴聲打破尷尬,她拿到一旁接電話,半刻後面容嚴峻地快步過來:
“又出事了。”
“……引發公衆熱議,視頻中穿校服的女孩對一年幼女孩實施毆打。後者躲避,不慎掉入沒有井蓋的窨井。她努力往外爬,但打人的女孩用腳踩、踏、踢、踹數十下!年幼女孩最終消失在下水道。警方證明,這正是半月前在護城河發現的一年級女孩娟娟的屍體......娟娟的死因是溺斃,警方曾推斷她雨天意外墜落窨井......事實上,娟娟被人打成重傷墜落窨井,恰逢當晚下暴雨......”
車上安靜無聲,氣氛沉悶而隱恨。
視頻裡,小女孩對比她更年幼的趴在窨井邊苦苦掙扎的小女孩一次次拿書包砸,拿腳踢踹......
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女孩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小女孩啊!
甄意的心卻不會輕易起伏了,因爲,視頻裡打人的小女孩是戚紅豆。
艾小櫻不是她的第一個受害者。
江江握着手機視頻,眼睛都紅了,氣得好幾次罵人,言辭越來越激烈:
“網上都說她是惡魔女!x的,戚行遠那種戀童癖,養出的女兒也是殺人犯!還有人陰謀論說艾小櫻或許不是戚行遠殺的?誰知道,或許父女母女合謀呢。畜生!一家子的變態!”
楊姿翻看着網上公佈的艾小櫻照片,咬牙:“這個小丫頭長得真特麼難看,一看就是殺人犯的臉。司瑰,是不是有種說法是天生犯罪人?”
甄意聽言,擡起眼眸。
司瑰開着車,臉色很差。
她見過很多殺人案,可像今天這樣的,真的挑戰了她的極限。
“是,”她聲音微顫,強自壓抑着憤怒,“天生犯罪人天生就有心理缺陷,不守規則也沒有情感,他們的長相,的確畸形而醜陋。”
甄意不發表觀點,或許網絡和公衆的觀點無出這幾種,但她只記得言格的話。
每個人激動過後,又靜下去。
江江整個兒像耗盡了力氣,頹廢地埋進座位,悶聲道:“說再多都沒用,沒辦法治她。因爲根本就沒有針對這種情況的法律。”
“是,沒辦法治她。想起以前看過一句話,”甄意說,
“沒有是非觀念的孩子,是這個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們有好奇心、行動力、破壞力以及《未成年人保護法》。”
車上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所有人都愈發無力,悲哀。
“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甄意異常冷靜,道,
“小娟娟一個月前死亡,半個月前被發現,這段視頻不是道路攝像頭,很可能是相機或手機拍攝,那人爲什麼不及時公佈,而是等到現在才公開;又爲什麼,那人沒有救小娟娟,而是讓她慢慢地死在窨井裡了?”
很快到了戚行遠真正的家,清江區的高級別墅。
保安不放楊姿和江江進去,讓她倆留在外面。
崔菲和戚行遠都在看守所,只有幾個保姆和戚勤勤在家,林警官過來調查情況,司瑰來配合,僅此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言格也在。
正坐在沙發上,和戚紅豆聊天。
甄意她們進來,他也沒分心,眼睛始終看着戚紅豆,表情乾淨而平和,不帶任何正面或負面的情感,相當客觀。
紅豆依舊穿得像個高貴的小公主,表情很鎮定,應該說是,麻木。
甄意又忍不住打量她,一直覺得紅豆沒另幾個哥哥姐姐好看,僅此而已。想想早幾年,更小的時候,她長得並沒有現在這麼......古怪。五六歲時打扮起來很可愛,即使是現在,甚至壽宴上,她開心的時候,臉上有表情的時候,也不會像此刻這麼可怕。
她輪廓很明顯,不太東方,所以孩子們說她難看;但如果她不是這樣死神般的表情,換作孩童的稚嫩,或許就......
她說:
“這次做夢沒有夢見人,只有一隻蝴蝶。”
“蝴蝶。”言格重複她的話。
“對,蝴蝶。樓梯間裡沒有燈,只有應急出口的幽綠色淡光亮着,很暗,又不是絕對的黑暗。我在樓梯間裡往上奔跑,氣喘吁吁,它在我身後追趕。”
“花叢中的那種?”
“起初是。”戚紅豆拿手指筆畫,“它是黑底彩紋的,撲着翅膀,越長越大,我每跑一層,它就變大一點,但它的軀幹很細很短,只有我的上身高,翅膀比消防門還寬。觸角很粗,一直撓我。它的黑底彩紋很漂亮,很清晰,放大了,變成無數隻眼睛和嘴巴。我跑到樓頂,可通往天台的門被鎖死了。”
幾個傭人交換着眼色,覺得這孩子太可怕了。
言格靜靜聽完,淡靜地點了一下頭,示意她繼續。
“它撲上來,六條腿抱住了我的身體,長長的嘴像繩子一樣纏住了我的脖子,它的軀幹上全是絨毛,軟得像稀。有昆蟲的臭味。”
戚紅豆表情空茫,吸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麼。
這個動作叫在場的大人們毛骨悚然,噁心,脊背發涼。
“它用巨大的翅膀裹住我,一層層,像作繭。噢,它的翅膀上全是磷粉,滲進我的皮膚,想把我毒死。它以爲用嘴把我勒死了,它的長嘴,應該叫吸食器,一圈圈鬆開我的脖子,鑽進我的嘴裡。”
她模擬着張了一下口,表情驚悚,像此刻有隻巨大的蝴蝶把她包裹,看得出她一點兒不害怕。
可其他人臉都白了。
言格平靜地問:“你害怕嗎?”
“害怕?”她搖頭,“獵人怎麼會害怕獵物?”
衆人都不懂。
言格問:“你吃了它?”
“嗯,它的吸食器鑽進了我的胃裡,頭也抵在我的嘴邊,可這只是我的圈套,我胃裡有毒,蝴蝶動不了了。我突然咬住它的頭,差點兒咬斷,它立刻鬆開6條腿和翅膀,拼命地撲騰。翅膀上它的眼睛全部擠在一起,很驚悚。我可不會鬆口,一口一口咬得更多,一點一點,把它全吞進去了。包括他翅膀上的眼睛。
吃飽後,我打開整棟樓梯間的燈,開門去天台上睡覺了。”她說完,滿意地說,“明白了嗎?”
“嗯。”言格聲音裡透不出任何情緒。
林警官疑惑:“什麼意思?”
戚紅豆擡眸:
“我是肉食動物,我會捕殺弱者,這是自然界的法則。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你能說兔子不對,說狼犯罪嗎?”
一句話,叫在場的大人們啞口無言。詫異,不解,震驚。這個孩子身體裡住着惡魔,住着怎樣扭曲的靈魂?
甄意忽然發覺,這世上,有些時候,和有些人,講道理講不通;溝通,也是非常艱難而奢侈的事。
戚紅豆說完後,言格有十幾秒沒說話,濃眉下,一雙長而深邃的眼睛,似乎裝了很多東西,卻又異常清澈,注視着戚紅豆。
不對,她夢裡的蝴蝶,應該還有另一層意思。
林警官問:“爲什麼殺他們?”
戚紅豆眼神極其空洞滲人,不予回答。
言格問:“你是怎麼挑獵物的?”
“天意。”戚紅豆答。
衆人不解,言格卻明白,意思就是,隨機選擇,看心情。
但他還是問:“娟娟和艾小櫻,她們有沒有什麼言語或行爲讓你生氣?”
戚紅豆稍稍皺眉,又平復下去:“沒有。是我自己很生氣,而她們出現了,這就是天意,她們的出現就是給我解氣的。”
她說得極其自然坦蕩,毫不歉疚的語氣叫在場的人恨不得幾巴掌揮死她。
言格依舊平靜清和:“是什麼事情讓你生氣了呢?”
“爸爸和媽媽。”這個回答倒叫衆人一愣。
“他們怎麼讓你生氣了?我們先說你和娟娟打架的那天好嗎?”
言格的用詞始終寬容,之前不說“爲什麼殺她們”,現在也不說“你把娟娟推下窨井”。
甄意望着他認真而不帶批判,甚至溫和而鼓勵的側臉,莫名走神,覺得異常性感,莫名地想,如果他做了爸爸,一定會把孩子教育得非常好。
心跳不穩。
她想讓他做她孩子的爸爸。
客廳裡很安靜,戚紅豆說:“爸爸和媽媽沒有去接我放學,我很生氣。”
甄意想起網友對她的謾罵:“驕縱的惡魔女”,她其實也覺得不可理喻,這樣就能讓她痛打路過的小娟娟並把她踩進下水道?太殘忍了。
“平時他們都是一起接你放學嗎?”言格問。
“不是。總是爸爸,有時候是媽媽。”戚紅豆說,“他們都不來,就有問題。”
“什麼問題?”
“他們肯定在吵架,罵人,打架。”
“他們兩個?”
戚紅豆麪無表情:
“大人很可笑,總以爲在孩子面前裝沒事,我們小孩就不知道。可其實小孩都感覺得到,什麼都知道。他們的動作,語言,表情,孩子都懂,他們卻以爲我們不懂。偶爾大聲斥責被我看到,他們說平時就這麼大聲說話的,不是吵架,可我知道就是。因爲這樣,我也偷偷看過。看見過他們罵人,打耳光,扯頭髮,撕衣服,撞牆。爸爸說媽媽賤,媽媽說爸爸沒用。”
這下,所有人都靜默了。
“這種時候,你會生氣?”言格問。
戚紅豆點頭,仍然沒表情。
“那天爸爸媽媽沒去接你,你認爲他們去打架了?”
“一定是這樣。”她很肯定。
言格沉吟半晌,緩緩問:“他們讓誰去接你?”
司瑰和甄意對視一眼,訝異。
她們在看到視頻的那一刻,和所有的公衆一樣憤怒,不可置信,震驚並聲討魔女的惡劣行徑,卻沒想過她爲什麼這麼做,更沒想過當時她的監護人在哪兒!
“司機,”戚紅豆擡起頭,“還有……大姐姐。”
大家有沒有覺得我家言格其實很好?
妹紙問我,爲什麼最近我不回評論了,因爲,我qaq超忙qaq你們簡直想象不到我有多忙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