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意番外(3)
言格坐在小小的粉紅褪色的少女牀邊,彎着腰繫鞋帶時,忍不住回想起了前一天在遊樂場的事。
他給甄意檢查脖子時,肌膚上的小針孔已經結痂了。
離開遊樂場,大屏幕播放着遊樂場老闆恭賀新年的祝福MV,有一段是戚勉。可甄意看見後,挑着眉毛說:“哇,這個老闆好年輕帥氣啊。”
那時,言格沒有回話。
等昨晚回到家裡做飯,她給他拿圍裙時,又疑惑兮兮道:“這家的那個老爺爺一直盯着我傻乎乎地笑,你說,他是不是老年癡呆啊”
那時,言格也沒有回答。
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屋外洗手間的門打開了,甄意在客廳裡哼着歌兒:“……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周杰倫的《七里香》,高中時,她很喜歡這首歌,整天掛在嘴邊唱。
上一次聽她唱這隻歌,是10年前。
他按捺住緩緩下沉的心,平靜地起身疊被子。卡通圖案的被單展開,是一晚纏綿的旖旎氣息。
昨天夜裡下雨了,一整夜。這棟工廠廢舊的居民樓頂層,在電閃雷鳴中像蒼茫海上的孤舟。
可昨夜她很興奮,一直在他懷裡拱來拱去,咯咯地笑個不停,說打雷閃電好好笑。
今早,天氣放晴。金黃的陽光灑滿整間小屋,窗外的天空藍得像寶石般純淨。
言格疊好被子,目光無意掃過牀邊一張淡藍色的小桌子。上面塗得花花綠綠的,是甄意小時候的傑作。塗鴉的桌面上用白色的改正液畫了一個桃心,心裡寫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言格甄意”
剛纔甄意起牀時看見了,納悶:“爲什麼這裡會有我們的名字?”
言格直起身,看了一圈。
當年的兒童衣櫃還擺在角落。房間沒什麼裝飾,也沒有女孩子應有的玩偶,只有一些廉價的海報和貼紙。
這間小屋子其實有他很多青澀而溫馨的回憶,可她已經開始遺忘。
外邊,她的歌聲越來越近:“……我接着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瞭解……”
言格走到門邊,就正巧遇見她進來。
歌聲和腳步聲戛然而止,她頓住,擡眸看他,黑黑的眼睛珠子安靜而清澈,認認真真,在端詳什麼。
他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心跳驟停,以爲就是這一刻了。可……
下一秒,她嘴角便揚起大大的笑容,蹦上來摟住他,誇張地撞了個滿懷:“你都收拾好啦,早餐我請你去吃粥好不好?”
“好。”他淡淡地應着,一顆心落了下去,穩穩地牽起她的手,又拉過牆邊的小箱子。
甄意歡樂地跟在他身邊,出門前還不忘回頭對坐在沙發上的爺爺招招手:
“老爺爺再見哦。”
言格出了門,看一眼立在門邊的蘇銘,後者會意地點一下頭。過會兒,要由他派人送爺爺回療養院了。
甄意下了樓梯,走幾步還回頭看看蘇銘,小聲問言格:“那是老爺爺的兒子嗎?”
“……嗯。”
她“哦”一聲,走在昏暗髒亂的樓梯間裡,費解極了,不知道言格爲什麼帶她來這裡住,一點兒都不好玩啊。
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歪頭靠在他肩上,攬住了他的手臂。只要有他在身邊,去哪裡都沒有關係。
彼時,因爲樓梯轉彎,他的手自然地鬆開,可手指纔剛放開,甄意手一繞,小手重新鑽進他手心,牢牢握住。
他稍稍一愣,側頭,就見她幾乎整個兒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的手臂上。
這樣的姿勢,她在中學時代常做。叫言格記憶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他聽了她的話,每天早上來接她上學。
那時,他站在破舊的鐵門這邊,聽見屋子裡她聲勢浩大刷牙洗臉,聽姑媽訓叨她猴急。那是因爲她知道言格在等她。
他一點兒都不急,安靜地站在早晨陽光微醺的樓梯間裡,聽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哐噹噹地拉開門,又趕緊闔上,生怕姑媽發現了門外的少年。
鞋子都沒有完全穿好,人就笑眯眯地跑出來在他面前立正站好,樂顛顛地一起上學去。
那時是夏天,樓梯間裡總是悶熱。
甄意跟着他下樓,瞧瞧他不帶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長褲,忍不住感嘆:“怎麼還穿長袖長褲呢,多熱呀。還是女生好,穿着裙子真涼快。”
言格一言不發。
“真的。”她在他身邊扭啊扭,“穿裙子好涼快,下面可以透風。”
言格:“……”
出了樓道,等她走到前邊去了,言格纔看見,或許是她上廁所太着急,裙子夾在內褲裡了……
小小柔柔的海綿寶寶和軟軟彈彈的屁股蛋蛋全露在外邊……
他微微臉紅,沉默着上前一步,輕輕地把她的裙子拉下來,然後下意識地望了望天。
甄意正嘰嘰喳喳講她昨晚做的夢什麼的,察覺到他的動作,嘴裡的話一下子沒了。她怔了怔,扭回頭直直地望他,白淨的臉頰上浮起霏霏的紅色。
她臉上那隱隱歡喜又害羞訝異的表情,分明是在翻譯一句話:唔,言格剛纔摸我的屁股了。
“……”言格知道她誤會了,想解釋什麼,望着她湛湛的眼珠,最終抿了抿脣,什麼也沒說。
就因爲他這一個動作,確定關係後反而不敢擅自對他有身體的接觸的她歡喜得轉身就撲到他跟前,摟住了他的手。從此各種身體接觸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再後來,他來接她上學,下樓時,她會故意走在他的身後,藉着臺階的優勢,箍在他脖子上,雙腳軟嘟嘟的不怎麼使力,假裝被他背下樓。
這樣的舊事,他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
言格側眸過去,她貼在他肩頭,抿脣笑着,尋常又理直氣壯的樣子。
他真喜歡她此刻的樣子,淘氣,調皮,霸道,喜歡得……有些心疼。
“過會兒想吃什麼粥呢?”他柔和地問。
“要去吃粥嗎?”她納悶,又快樂道,“剛好我想吃了。鮑魚粥吧,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你熬的好吃。我吃過你熬的粥,覺得店裡賣的都比不上。”
“是嗎?”他心裡抽絲般的疼,卻在突然之間很想讓她記住自己笑的樣子,所以說這話時,輕輕地彎了彎脣角。
她因他風清月明的淺笑恍惚失神,懵懵道:“言格,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從來都沒看你笑過。”
他貼了貼她的額頭,輕聲道:“那我以後經常對你笑。”
“好啊!”她開心得把他摟得更緊了,甜絲絲地小聲嘀咕,“言格,我忽然覺得你好寵我哦,我都不知道爲什麼。”
他再度牽了牽脣角,卻沒有說話。
下了樓,言格把她的小箱子裝進後備箱。
甄意拉開車門,把駕駛座上的儀容鏡撥下來照照自己的臉蛋和髮型,這一扣,卻意外看見,鏡子邊緣的透明卡套裡,安放着一張黑白色的證件照。
13歲左右的甄意,衝鏡頭咧嘴笑着,小小的臉稚嫩,青澀,朝氣蓬勃。時間太久,照片都泛黃了。可上面的女孩卻永遠定格在了那時乾淨可愛的青蔥模樣。
“這是哪裡來的照片啊?”甄意好奇,拿手指戳了戳小照片上自己白白的臉蛋。
“學生證上面的。”言格說。
言格上高中後,一次偶然的機會給甄意收拾書包,看到了她的學生證,當時他還問:“你的照片怎麼是黑白的?”
甄意吐吐舌頭:“去照相館自己照的麼。一張照片居然要10塊錢,可黑白的只要5塊,多的5塊我就買零食吃啦。反正姑媽又不知道。哈哈。好划算。”
那張照片拍了好幾年後,她終究決定換一張彩色的,於是把黑白的撕下來隨手扔在了桌子上,卻被他撿起來收好了。
那個時候,中學生用手機相機的很少……
現在想想,12年,他們倆連一張合影都沒有。
除了……
上了車,言格說:“吃完早飯,我們去照相吧。”
“是照大頭貼嗎?”她興奮地問。
“……嗯。”他起先想到的是相館。
“好啊好啊,”她歡欣雀躍,“我們還從來沒照過大頭貼呢,哼,你那麼彆扭,總是不答應我。”
言格認真開着車,不做聲。
以前,他從來不覺得照片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也不明白她對和他合影這件事的執着和眷戀怎麼會那麼深刻。
直到,從8年前分別的那一瞬開始,他明白了。
而且,其實,
大頭貼,他們照過一次,他高三她高二的那年暑假。
他很不喜歡鏡頭和狹小的空間,渾身不自在到了排斥的地步。
可他是拗不過她的,表面上淡淡的酷酷的,卻還是跟着她一起坐在各種誇張五彩的照片背景裡,選圖片,然後兩個人鑽進小小的屋子照相。
進去前,看見機器上展出的照片,各種男男女女摟摟抱抱時,言格擰了眉毛:“我們要被貼在這上面嗎?”
甄意癟嘴:“我希望,可人家纔不會讓呢。”
言格說:“我不希望。”
“知道啦知道啦。”甄意推着他進去,擺好造型,對他又摟又抱,一張一張定格,然後流逝,他一直都不太自在,待一會兒就臉紅了,表面上還得做出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
直到甄意要和他親親照時,他堅決不肯。可……他們倆的較量,從來都是她贏。
照片洗出來的時候,老闆笑眯眯地切照片,言格插着兜,十分平靜而酷酷地……臉紅着。
只是,那天他們出去商場就遇到了他的同學們,去了KTV。
那一小袋大頭貼放在她的包包裡,從此,再沒見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修文結束,從第97章開始有大的調整,言格審淮生啊,司瑰假裝虛弱抓卞謙啊,言格和卞謙對峙啊,改動的幅度比較大,也比較集中。我就不貼了,有興趣的同學從97章回看就行。
97之前的章節,新增加的卞謙和尹鐸的背景都收集在此處了。大家就不用回看了。(大致就是卞謙經歷了甄意一切的成長和發展,所有案子的接觸,然後在甄意成爲大律師後,賣了律師事務所,成了警方的心理顧問。)
事務所老闆卞謙是爺爺的學生,是自己口中的“親哥哥”,兩人關係極好,他
“事務所裡的人又不知道你和卞謙的關係,常常暗地說你和他,關係曖昧,說你色誘”
“整體滿意,唯獨對胸部失望,遺傳了我爸。再說了,我和卞謙哥的關係,色誘那是*。讓她們嫉妒我有個好哥哥吧。”
甄意上大學時,他就經常在爺爺家出入,從學校到畢業,任何難事他都會替甄意解決,兩人好得比一般兄妹還親,這也是爲什麼在事務所裡,他總是護着她,什麼好的案子都給她。
所以,現在他說話也不繞彎:
“不用謝!”卞謙對她招手,看她賭氣離開,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
真正的主角甄教授倒無人問津,除了卞謙。
爺爺站在自助餐檯邊,一手握着小盤子,一手捏着小叉子,認真端詳臺子上的甜點,糾結地判斷,好久才下定決心,夾起一塊黑森林。
甄意拍他的手,訓導:“趁我不在又偷吃甜食,該打!”說着,瞪一旁的卞謙:“哥,他貪吃你也不攔着!”
卞謙幫爺爺說話:“只偶爾吃一點,不要緊的。”
爺爺喜歡的都挑了幾小塊,拿黃油刀切兩半,和爺爺對坐着分吃。卞謙不愛甜食,則坐在一旁看着。
她頭一次沒顧及他的感受,飛快離開。
下去停車場,遇到了卞謙。卞謙見她沮喪的模樣,有些擔心,說什麼也要送她回家。
一路上,甄意望着車窗外的夜景不說話。以往,她都是歡樂鬧騰的。
卞謙認真開着車,時不時看她幾眼,找話問:“爺爺不回家了?”
“嗯。”她聲音低低的,“表姐說怕爺爺累,讓他今晚就在度假村休息。”
卞謙“哦”了一下,思慮片刻,問:“是這個男人吧?”
甄意身子一僵,不滿地癟嘴,帶了點兒負氣的情緒:“學心理學的都是混蛋。”一直都是這樣,她什麼心思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卞謙稍稍無奈地一笑,這個小妹妹的脾氣,他摸得一清二楚。
這8年來,她從大學生變成警察變成律師,卞謙看着她長大。他朋友圈裡的優質男人們不少,很多曾透過卞謙向她拋出橄欖枝,她都一一回絕。
卞謙自然知道,她表面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其實心裡一直有人。
“我們小意的眼光很好,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卞謙說了實話,他並不是個自戀的人,但也有自負,清楚自己資質很好,可看到言格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那人從內之外的低調的優秀,讓人印象深刻。
“只是,我覺得,小意喜歡他,會喜歡得很委屈吧。”
一句話差點兒叫甄意淚下,她咬着脣,盯着窗外,不做聲了。
不能給楊姿和司瑰打電話,朋友閨蜜再親也不會幫你犯罪!
卞謙哥哥!
她抓起手機,立刻打電話過去,一秒,兩秒,他接電話了!
“小意?”平緩而隨和的聲音。
“哥……”她纔開口,就哽咽起來。
他稍稍緊張:“怎麼了?”
“哥……我表姐說爺爺殺人了,可我不信,你快來幫幫我……嗚嗚……”她抱着腿,蹲在地上顫抖。
卞謙也緊張了,可那邊信號很不好,還伴隨着猛烈的輪胎打滑的聲音,“我現……剛剛……過關去深城。”他冷冽道,“你在哪兒,先別亂動,我馬上過……”
“我在表姐家的……”
信號斷了。
甄意聽見他聲音時的安穩感立刻煙消雲散,聽筒裡的安靜讓她再度陷入恐懼的深淵。慌得再打過去,這次只有女人禮貌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不在服務區……”
希望又一次破滅,她呆掉。
老天,到底該怎麼辦?
她腦子裡空空的,什麼想法也沒有,她隱隱覺得自己做了錯事,可記憶卻十分模糊。今早醒來發現卞謙的N個未接來電,打電話過去,卞謙緊張死了。可甄意卻不敢把經歷的事告訴他了,只說先要來看心理醫生。
推開落地窗,風吹進來,她一個激靈,命令自己不要再想。
爲了分心,她又給卞謙打了個電話。
卞謙很快接起來,像是等了很久,問:“小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哥,我現在真不好說。”她抱歉極了,“我想保護爺爺,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也請你不要擔心,不要問我,等我理清楚頭緒了,第一時間告訴你,好嗎?”
卞謙聽她這麼說,也不好多問了,只說:“好,我不打擾你,但如果你遇到了什麼困難,要記得,我一定會無條件地幫你。”
甄意眼睛溼了,點點頭:“我知道。”
放下電話,她深吸一口氣,在房間裡四處看。
楊姿的確不明白,但也被甄意眼中的守望弄得說不出話來。
她便不多說,轉而問:“休息一個月,準備該上班了吧?”
甄意聽言,支吾一聲,還有兩天,她要等着帶崔菲去自首。
上班,只怕不能了。
想到這兒,她獨自回房,走到陽臺上。望着寂靜的黑夜和城市燦爛的夜景,她在風中用力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給卞謙打了一個電話。
“哥,我把事情處理清楚了,所以,來向你坦白。”她閉了閉眼,下定決心,把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他了。
說完,她如釋重負:“我決定,要和表姐去自首。”
卞謙那邊聽完,很久都沒有說話,最終,自責道:“抱歉,那天在關口,電話通訊不好,而後來怎麼都聯繫不上你了。如果我能……”
“你別這麼說。”甄意打斷,不希望他和言格一樣愧疚,“是我自己處理不當。不過,說來好奇怪,我不太記得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可能是刺激之下短暫的記憶缺失吧。”卞謙說。
“或許吧,”甄意道,“如果執照被扣押,我可能就不能繼續工作了。”說到這裡,她有些難過。
卞謙卻溫和地寬慰:“沒事,你好好表現,我想法官會從輕處理的,或許處罰個幾個月,又會還給你。我認識律政司和律師公會的好一些人,需要疏通的地方,我會幫你。”
甄意感動得差點兒無言:“哥,你真好。”
他輕輕笑了一聲:“我的律師事務所就你最有前途,你可不能砸我的牌子。”
“這麼多?”甄意驚詫,但想起自身的事,準備拒絕,“老大,我”
“我知道你準備自首,但我認爲這個案子可以幫你搞清楚你爺爺的那件事,”卞謙說完,又似有隱憂,問,“從今早到現在,你還沒看新聞吧?”
“你決定了?”卞謙不覺得意外,但情緒上有些矛盾,“我知道你會答應,因爲我感覺這個案子會和你爺爺的事有關。但我又有些擔心,小意,你要想清楚。這案子非常危險,是公衆在互聯網上見過的最慘無人道的一幕,比之前接觸過的一切,比林子翼比宋依還要惡劣。
“你對花花草草的東西真有興趣。”他最終說。
話音才落,又見卞謙走過來鼓勵甄意,他的手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在甄意肩上拍了幾下;而這次和尹鐸不一樣,甄意甚至沒有尷尬或拘謹的神色。
言格不由得認真打量了卞謙幾下。
他們兩人的相處非常和諧自然,帶着說不清的熟悉和親暱,不是男女之間的歡愛,卻好似兄妹之間的親情。
這個人,他在甄教授的壽宴上也見過。
他後來得知,他不在的這8年,甄意的生活裡有一個不可缺少的男人,叫卞謙。不是男女朋友,更像是家庭的一份子。
想到他在她生命力空白的這8年,是卞謙無微不至地照顧她,讓她信任與依賴,言格不知道心理是感謝,還是另一份相反的情緒。
一直觀看了甄意庭審的卞謙站在一旁,瞥見她臉上落寞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
甄意一擡頭,就望見他信任而鼓勵的目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地點點頭。
而旁邊,司瑰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卞謙身上。
嗯,卞謙,大學裡,她和甄意同學時經常看見他。他總是請甄意吃飯,幫她做這做那的,卻也一直維持在哥哥對妹妹的禮數上。那時宿舍的人都羨慕甄意有這個一個哥哥。
她畢業工作後忙碌了些,就很少再見到卞謙了,如今看來,優質男人一枚啊。
“就你邪惡。”司瑰踢她。可想了想,又不經意問:“哎,你的那個卞謙哥哥有女朋友了沒?”
這一問,楊姿反而擡頭看了過來。
“沒有啊。”甄意瞬間笑眯眯,“你看上他啦?讀大學的時候就應該追啊,哈哈。告訴你,卞謙人超好的。書讀的好,人聰明,幹什麼什麼行,你看他,不是學律師的,卻把律師事務所管理得有聲有色。”
甄意說起她“卞謙哥哥”的優點來,滔滔不絕:“人脈也廣,但是不來事,也不和那些烏七八糟的男人同流合污。私生活可乾淨了。超好的。”
她越說越激動:“現在聽你這麼一說,覺得你們好相配哦。”
江江也附和:“司瑰,把我們卞老大拿下吧。你不知道,我們事務所好多美女喜歡他呢,可他一點兒不多情,和女同事之間沒半點曖昧的。”
楊姿玩着手機,心裡有點兒酸。
司瑰問:“那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甄意道:“主動的,你主動去追他。”
司瑰狐疑:“亂扯吧你。”
“哎呀,他那種優秀的男人多半自負,要女人主動追才行。你要喜歡就追,不喜歡就讓別人追走唄。”
司瑰白她一眼。
楊姿蹙眉,她認爲女人應該矜持,主動追男人太掉價了。可現在聽甄意慫恿司瑰追卞謙,她又不太舒服。總覺得自己的備選項被人盯上了,又隱隱懊惱自己沒有動作。
甄意笑鬧完了,轉而問
“尹檢察官?”楊姿問,“甄意,我覺得尹學長對你挺好的,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喜歡?甄意愣了愣,她真沒想過。其實尹鐸和她同在HK這些年,說熟不熟,說不熟也經常照面。
她來HK那年,他就做了律師,引人注目。後來做了檢控官,打的官司更是吸引人,每每引得她前去旁聽。
兩人最多隻會見面時寒暄幾句。直到今年唐裳的案子,她是私人律師,跟着檢控團一起合作,才熟悉起來。但起初也只僅限於公事。直到那次晚上搭便車。
甄,你家卞謙哥哥真是越來越年輕帥氣了。
卞謙微頷首,還禮似的:“司警官也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甄意上大學的時候,他去她學校多次,司瑰的情況,他並不陌生。
“嗯,我很好。”司瑰笑,“久別重逢,沒帶禮物,請你喝茶吧。”
星期五傍晚,江江請甄意去泡吧,其實是有意撮合,並協助司瑰進一步勾搭卞謙。
對於這種當紅孃的事兒,甄意是雙手雙腳地贊同。司瑰做警察的,平日裡能見到的“正常”男人少,甄意都替她擔心找不到男朋友,現在終於下定追卞謙,她當然要支持。
說起卞謙,甄意對他真是沒有不滿意的。他是爺爺的學生,高智商,聰明好學。爲人也好,重感情,甄意來HK後人生地不熟,什麼事都是卞謙照顧着,就像大哥哥一樣。
連她從警署辭職遭遇職場挫敗後,也是他建議她學習法律,幫助她重獲信心。
巧的是,那時他創業開了律師事務所,後來剛好給了甄意一個去處。這家律師事務所也成了他卓越能力的表現。
想緩解情緒,便挪過來和司瑰聊天:“誒,你和卞謙怎麼樣了?”
“挺好的。”說到這兒,司瑰臉上帶了一絲淺淺的笑容,“快拿下了,我覺得他可能也開始喜歡我了。”
甄意看見她臉上的笑容,真心替她開心:“那就好。你們兩個都是對我超重要的人,要好好的哦。”
“知道。”司瑰往她身邊靠了靠,說,“卞謙人真的很好,很貼心又紳士,好有教養,卻又能包容我。”
甄意聽了,覺得這種感覺正像她和言格。
“每次看到這樣的男人,我都會好奇是怎樣的父母把他們養育成這個樣子的。”司瑰輕笑,“希望能走到見到他父母的那一天。”
聽了這話,甄意便知司瑰有多認真了。
卞謙的家庭麼?甄意沒說話。
她知道一些的,他家很有錢,但,卻有些不幸的事。卻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優雅的品質才格外珍貴。
出了警局,甄意接到卞謙的電話,說她的處罰期滿了,希望她早日回去工作。而她考慮後,最終是去律師公會把律師執照取回來了。
而這次,更是他鼓勵和幫助她拿回執照,重新開始。
所謂的HK法制史上的史無前例都是次要。
她想親手送淮如進監獄!
“學長,謝謝你!”一時間,她竟說不出別的感謝了。即使是檢控權外判,尹鐸也太擡舉她了。他這樣的提攜和幫助,她不知該如何報答。
十幾位警司背脊筆挺,手臂端直,含淚的目光堅強而剛毅;不僅在敬甄意,更在敬他們犧牲的戰友。
甄意心口巨震,胸腔裡情緒滌盪起伏,張了張口,卻無話能說。
最終,報以他們深深一個90度鞠躬。
司瑰直起身,哭得泣不成聲。卞謙在她身邊,緊緊摟着她。他擡頭看向甄意,眼眶也泛紅了,說:“甄意,你做得很好。”
甄意搖了搖頭,輕輕道:“卞謙哥,是我該謝謝你。”
她聽尹鐸說,是卞謙給他建議讓甄意檢控的。
她的確該感謝卞謙,要不是他的鼎力相助,她哪有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火速成名。也正是因爲起步好,她的路才越走越順。
呵,不用如果,這種情況的確會免責。發生過很多次了不是嗎?貨車翻車了,衆人哄搶;羣體打砸,羣體鬥毆,這樣的事件還少嗎?可偏偏,偏偏啊,法不責衆。”
尹鐸默然半刻,無奈地寬慰。
“事實便是這樣,情與理,很多時候都講不通;而理,有些時候本身都講不通。”
甄意扯扯嘴角,感謝他的理解。雖說上次同學聚會的事情讓她有些尷尬,但平心而論,尹鐸學長真是一個很好的同僚和對手。
今年的這幾場案子裡,她都或多或少地和他有交集,不管是站在同一戰線,還是站在對立面,他們的官司都酣暢淋漓。今年,她和他真有奇怪的緣分,總是碰到一塊兒。
甄意深吸一口氣,走了幾級臺階,無意識看看手錶,快8點了
甄意心情不太好,被人懷疑殺死鄭穎和淮如,侵犯楊姿,陷害尹鐸,她難免心裡煩悶。今早出門前,她在洗手間裡給姐姐打電話,沒人接。
最近都沒人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甄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手扶住門把的瞬間,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才拉開門。卻撞上了尹鐸。
他也是來接受測謊的。看到甄意,他很抱歉的樣子,說:“連累你了。”
甄意訝異:“怎麼這麼說?”
尹鐸道:“因爲衛道者的案子,他們都在懷疑我。而楊姿的事情發生後,我覺得陷害的痕跡太明顯,我跟警方說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可沒想到,他們找到你頭上了。甄意,我知道一定不是你。”
甄意擺擺手:“沒事啦,放心,我們都不會有事。”
林芝的丈夫千恩萬謝,這才離開。
甄意準備和司瑰打聲招呼就走,一不小心在司瑰的脖子上隱隱看到了什麼,她湊過去,不由分說拉開她的領口一看,一枚深深的吻痕。
司瑰一驚,立刻把領口捂上。
“嘖嘖嘖,卞謙哥還真是……威猛啊。”甄意眼裡差點兒沒飛桃花,“我的天,昨晚大戰了幾場?”看一眼手錶,凌晨一點,“案發後接到電話,剛從牀上抽身下來的吧。”格外強調了“抽”字。
司瑰被甄意涮得紅臉,卻很鎮定:“要你管。”
“不管不管,閨蜜長大了都要嫁人的。”甄意一個勁兒地壞笑,“難怪我剛纔看見卞謙哥的車停在那兒,我還以爲看錯了,原來是他送你來的。”
想想卞謙那樣清淡優雅的男人和司瑰在一起,甄意立刻打住,這種畫面還是不要想了。
只是……她酸不溜秋地嘆氣:“你看看你,被男人滋潤後,氣色都不一樣了。我到現在還慾求不滿呢。”說起來,她更氣,“混蛋,自己滿足了,就打電話破壞我的好事。”
司瑰一愣,看看外邊的言格,明白了:“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們倆??”
“沒。”甄意賭氣地哼一聲,司瑰和卞謙交往不到兩個月就滾在一起了,言格這個白癡,認識12年了,還不把她吃掉!
司瑰笑:“放心啦,他就是你的。急什麼?”
甄意哼嗤一聲,衝她招招手告別,回頭尋
她眼睛半睜不開,懶懶散散地舀粥吃。吃了好一會兒,漸漸醒了,也不知爲何,和他這樣安靜地吃早餐,忽然就有些感慨,說:
“我卞謙哥和司瑰在一起了,都同居了。”
言格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甄意顯然對他的回覆不滿意:“我說的同居是,咳咳,每天晚上睡在一起,那個那個了。”
言格感受到了她語氣中的不滿,手指稍微頓了一下,心想,卞謙和司瑰在一起,她有什麼不開心的呢?難道……
雖然說,甄意身邊的男人,最讓他不適的,是尹鐸的公然追求;可卞謙,他對這個人也有隱隱的牴觸。
他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是因爲甄意總是“卞謙哥”“卞謙哥”地叫,因爲他離開了8年,而這8年裡,是另一個男人爲她遮風擋雨,幫她成長,陪她長大。
儘管不是因爲男女之情,言格也略略介懷。
他沉默着鄙視自己,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你看看我們,認識那麼久了,居然還是沒到最後那一步。”甄意憋着嘴巴埋怨。
言格:“……”
她不滿的是這件事麼……
他不知在如何回答,心裡卻輕鬆了一點兒;而甄意說到這兒,忽然就想調戲他了。
於是:
見到爺爺時,他正繫着餐巾,坐在花園裡吃蛋糕,笑眯眯的樣子像彌勒佛。護士們把他照顧得很好。
而這次,出乎意料的是,卞謙和司瑰也在。卞謙是來看爺爺的。
“爺爺!”甄意老遠看見便開心地叫嚷,拉着言格的手小跑過去。
爺爺笑容可掬:“意兒,你來啦!”
甄意坐去一旁,拿餐巾紙擦拭爺爺嘴角的奶油,又望向另外兩人:“過來也不叫上我一起。”她知道,卞謙經常過來看爺爺的。
卞謙笑道:“分開的話,就有兩撥人來陪爺爺,不是更好嗎?”
“也對噢。”甄意笑了,轉身看爺爺,親暱道,“爺爺,我帶男朋友來給你看啦。”說着,一把拉過言格,頭歪在他肩膀上,咧嘴笑,“喏,是不是很帥很好看?”
言格側頭看她一眼,他分明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比如……呃,就這樣說吧。
“爺爺好。”
卞謙和司瑰的目光都挪到言格這邊來了。言格轉眸,和卞謙對視了一眼,頷了一下首。
爺爺的目光也
卞謙和司瑰待得差不多,也準備要走了。跟着甄意走了一會兒,卞謙問:“準備要開自己的工作室了,最近是不是很忙嗎?”
“超級忙,”甄意說,“過會兒還要回工作室去看看。”
“好像還在裝修階段吧?”
“嗯,不過快結束了,過段時間就可以開始招人了。”說到這兒,甄意回頭笑看他,“哥,這些年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會發展得這麼好,這麼快。”
卞謙笑道:“你平時那麼刁蠻,現在突然這麼客氣,我還真不習慣。”
司瑰也忍不住笑:“就是,甄意你還是露出本性吧。”
甄意“切”一聲,故意道:“等我開了工作室,小心把你律師事務所的生意全搶走。”
“那謝謝你。”卞謙和她擡槓,“剛好我也不準備幹這行了。”
這叫甄意始料未及:“什麼?你不幹了?”
“嗯,把律師事務所轉手了,覺得還是回老本行,幹心理諮詢比較合適。”卞謙說。
“哦。”甄意知道他開律師事務所的同時,還開了一家心理諮詢室,便問,“要一門心思管那家諮詢室了嗎?”
“是的。不過啊,”司瑰幫他接話,脣角含了笑,“阿謙要到警署工作了,我們警署的心理諮詢師辭職了,剛好阿謙想嘗試這份工作,面試考試也都過了。”
甄意看出司瑰的驕傲,“嘖嘖”了兩下:“這下你們可以天天混在一起了。有你的‘阿謙’在,萬一年考心理不合格,也會給你瞞着的。”
司瑰瞪她:“去!”
甄意扯扯嘴角,只能呵呵了。那段時間楊姿工作忙趕不上地鐵,多少個晚上住在她家。她特意給過她鑰匙。
她知道無法理論,剛要轉身離開,卻見卞謙從前邊一個房間裡出來。甄意記得,他已經來警署工作了。
楊姿瞪甄意一眼,走了。
卞謙看甄意氣得臉紅,走過來,又回頭看看楊姿遠去的背景,大致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安慰:“算了,她也是犯幻想,別和她生氣。”
甄意一聽,更生氣。楊姿天天來警署鬧,說警察包庇言格,估計警署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甄意道:“你也不給她輔導輔導,勸勸她,讓她別這樣了。”
卞謙嘆了口氣:“我已經試過一次了,可她太固執。”
言格立在不遠處,聽見了他們倆的談話,注意力停留在卞謙對楊姿的情況描述上:“犯幻想”,“太固執”。
或許卞謙已經給楊姿診斷過,所以知道楊姿沒有被真人侮辱,而是幻想;
而以卞謙的能力,要勸服楊姿不難,可爲什麼楊姿如此固執地一次次來鬧事?
淮生拉上袖子,愈發悲哀:“姐姐不在了,自己做飯,總是會被燙傷。”
言格默默看着,微微皺了眉。燙傷?不止,還有隱約抽打或是勒到的傷痕,密集而種類繁多。奇怪啊。
甄意聽了難過,又問候他幾句,問起他的小說,得知他一直在寫,可以養活自己,才分別。
淮生細長的手指摁在地板上,掐得慘白,眼眶中的淚霧一閃而過,他拉開自己的衣袖,甄意看見他的手臂上赫然全是燙傷,抽打傷,勒痕,這並不是做菜的燙傷那麼簡單啊。
甄意驚住,自淮如逃亡後,淮生一直在自虐。
“我常常想姐姐這些天在外會受到哪些苦,想那些男人會怎麼傷害她,我想知道她的痛苦,想感同身受。”
他仰起頭,收起衣袖,
“如果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是更悽慘的水深火熱,我寧願她失去意識,回到她心裡最開心的時刻,然後,一瞬間死去。”
“言醫生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其實是MSP的實驗品……
甄意。
你是一個廢棄的實驗品,知道你的父母爲什麼不管你嗎?因爲你原本就不是他們親生的。爸爸媽媽不是你的,姑姑表姐不是你的,爺爺也不是你的。”
一瞬間,甄意表情好似灰飛煙滅。
不可能。
腦子裡凝滯沉悶的感覺愈發濃重了,她咬牙死撐着,固執地搖頭:“淮生,你別想用這種方法刺激我。”
“我說的是實話,甄意。想想你小時候的事情,哪個父母會管別人的孩子,卻對自己的孩子不聞不問?因爲你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孩子。只是一個實驗品。
你在童年被父母忽略,心裡衍生出了一個強大厲害的小女孩和你作伴。這個小女孩就是你的姐姐。
小學時候的火災,是你姐姐救了你,而你徹底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像自殺一樣,想把身心全部拋棄了,想放逐交給了另一個小女孩,就是她。
你太脆弱了,你是廢棄品,你被扔進了孤兒院;後來才被把你當孫女的爺爺解救出來。”
甄意麪如死灰,煞白的臉上沒有了一絲的光彩;
而淮生的話抽絲撥繭地撕裂她的心,一點一點,連最後的碎片也不放過,
“在大家都以爲你年紀太小,一定會被衍生人格吞沒的時候,你居然甦醒了,趕走了甄心,重新奪回這個身體的佔有權,並從此壓制她,把她關進最黑暗的牢獄裡。只在你遭遇痛苦刺激的時候,她才能反攻一城。
甄意,這就是你的姐姐甄心。她是爲了保護你而生的,可利用她之後,你就毀了她。
你迄今爲止所有的光輝與燦爛,都是建立在她永無天日的痛苦之上。你有多光明,她就有多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