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大老爺啊!不幸遭奸人所害,命喪暗箭,衆皆傷悲,若君有靈,託夢我等,我定上報朝廷,剷除奸人,以報血仇,可憐老爺人生道路不過短短二十載,爲官歲月不足半載,卻爲我河陰剿滅山賊,免除稅收,練兵強民,此等功績真乃青天也……嗚嗚嗚……。”
朱縣丞悲痛欲絕的跪在衙門前,望天哭頌,他的每一句弔孝之詞,無不牽動了河陰百姓的心,所有人都痛哭流涕的匍匐在地,抽泣不止。
在軍隊側方,趙慎看着這一幕,心下震驚,他扭頭望着身旁的寧醜,眼中滿是焦慮。
“大人不要驚慌,事已至此,唯有硬着頭皮挺下去了,若我料不錯,明日樑軍變會殺來,屆時將無人在去理會那人!”
“可是……”趙慎剛想說什麼,可最終話到嘴邊卻沒有開口。
“既然你決定要這樣做,便要承受一切後果,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們只能見機行事了!”
聽寧醜一言,趙慎漸漸冷靜下來,他與寧醜派人調查河陰時,的確知道一些那人爲了河陰做出的貢獻,但是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事請會鬧到這等地步,讓他們有一種紙包不住火的感覺。
若是顏芷綺徹查此事,的確可以從許多方面摸到蛛絲馬跡,至於會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這恐怕也只有顏芷綺才知道了。
“那人不愧是顏將軍的丈夫,竟然會有如此多百姓真心爲他吊念,從他爲河陰做的事蹟,也不失爲一個明主,可惜……我欠趙家一條命啊!”寧醜心中想罷,搖頭一嘆,人既然已經死了,他想再多也是無用。
軍隊前方,呂青和廖三先後詢問了好幾個百姓,最後得到的結論都是和一開始得知的一樣,一個受百姓擁戴的好官,被他們給殺死了,這個結果十分諷刺,但更讓人擔憂的還是這件事倘若被別人知曉,讓天下人知道,他們日後行軍打仗,將會遇到重重阻礙,寸步難行,連西齊都要受到牽連。
壞人做壞事,自我感覺那是理所當然,而好人做壞事,將會受盡良心的譴責,雖然呂青和廖三都不敢稱自己是好人,但最起碼不壞吧,他們也是打着仁義之師,恢復大齊江山的口號在南征北戰,可是這一出鬧出來,讓他們深深的感覺,自己真他孃的不是人,和百姓口中的奸賊有何區別?況且人家說的還就是他們。
怎麼辦?除了呂青和廖三,還有包飛與後邊的血狼衛,都紛紛將目光看向了顏芷綺,希望她能指出一條明路,讓自己這些人心裡好受一點。
事已至此,顏芷綺能有什麼辦法?這個知縣是她射死的,她已經成爲了百姓們心中的奸人,雖然對方還不知道,可是她的良心就能好受了嗎?
顏家世代忠良,爲大齊鎮守邊關兩百多年,期間才從未出現過一個受百姓憎恨的顏家子弟,反而在敦煌,在雍州,無論是誰,只要知道你是顏家的後人,那麼大家都會打心底欽佩和愛戴,在一代又一代的傳承下,世世代代受到了百姓的擁戴,顏家早已經不止爲了大齊,同時也是爲百姓,爲了讓他們不再受到戰火的劫難,顏家甘願世代守護邊關,這不僅是因爲顏家的家規森嚴,祖輩傳令,同時也是一份責任,一份流淌在血液裡,深深刻入靈魂的責任。
若是讓顏芷綺的父親知道,她將一個受百姓擁戴的好官給殺了,那麼後果可不僅要被逐出家門這般簡單,甚至要被家法活活打死。
如今好官死了,相公也找不到,顏芷綺的心裡比任何人都難受,她腦子裡幾乎已成空白。
但是爲了最後一絲希望,顏芷綺還是強撐動搖的心靈,下令道:“敵軍不日變會殺來,傳令全軍,在城外青石坡上安營紮寨。”
“是!”一名副將抱拳領命,轉身便衝向城外大軍前下達命令。
“將……”
顏芷綺剛開口,忽然頓了頓,隨後還是接着道:“呂青廖三,你二人速去查看昨夜牢營裡被燒死的囚犯,將身形和大駙馬相似之人挑出來。”
“是!”
呂青和廖三抱拳領命後,便帶着一隊人馬直接直接趕往縣牢而去。
“包飛命人準備安撫百姓,疏散人羣。”
一系列命令下達後,顏芷綺跳下戰馬,直接穿過匍匐的人羣,走到縣衙大門中央,看着衙門裡大堂中的棺槨,她取下頭盔,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將軍!”
顏家軍震驚了,嚇得所有人都跳下戰馬,朝着衙門紛紛下跪。
而百姓們也是一臉的驚愕,不明白這西齊的女將軍要幹什麼?居然給敵國的一名芝麻官下跪。
“將軍請起吧,我家大人受不起啊!”朱縣丞吃驚過後,趕緊跑上去攙扶道。
要是棺材裡的人真是戴騰,朱縣丞就算看着這名女將軍跪死,也不會屁話,可是他知道這棺槨裡的人不是戴騰啊,心裡不覺就有些受寵若驚,下意識就跑了過來。
“死者爲大,他受得起!”
顏芷綺說完,在百姓們和顏家軍驚愕的目光中,一連磕了三個響頭,才站了起來,帶好頭盔,望着朱龍問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朱縣丞要主持靈堂祭奠,本不想答應,可是看到這位女將軍細膩的額頭上,一記紅斑滲出些許血水,他又有些不忍,於是便點頭道:“將軍請。”
看着顏芷綺和朱縣丞走入了衙門,趙慎心感不妙,可是他更不敢去阻攔,只能祈求上天,希望那件事情和那個人,擁有的埋藏在這片大地深處。
當顏芷綺與朱縣丞進入大堂時,她只是掃了一眼棺材,見棺材已經釘死,便要收回目光,可是這目光還沒完全收回,她便又是一愣,目光再次回到了棺材上,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目光不是棺材,而是棺材前端豎立的一柄大刀。
這把刀古樸無華,非金非銀也非鐵,刀刃是由一條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怒龍吐出,怒龍的身軀纏繞在刀杆上佔據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就算距離有些遠了,但憑顏芷綺的眼裡,還是能清晰看到龍身上烏金色的鱗片。
不可置信的再次忘了兩眼,顏芷綺渾身一震,失聲道:“怒龍!”
聽到身後女將軍的話,朱縣丞回過身來,先看了一眼棺材前的怒龍刀,而後望着顏芷綺苦笑一聲,道:“這是大人剛來我們河陰縣時,當夜突襲山賊頭目黃魯的莊園所得的,大人雖然不會舞大刀,卻對此刀愛不釋手,每日都用來鍛鍊身體,而且每次練完,都將此刀擦拭乾淨,生怕留下半點鏽跡,故此他現在西去,我們也將這刀拿出來,等日後與大人一起下葬,可憐我家大人啊……一心爲民卻落得此等下場,真是……嗚嗚嗚……”
朱縣丞是爲了圓謊,才耐心的和顏芷綺見識一番,可是說到最後,忽然想到了在藥鋪裡生死難料的大人,朱縣丞不覺又哭了起來。
“此刀可否交於我!”
雖然知道現在說這話極不合適,但是見到了這把刀,顏芷綺如何能冷靜下來。
“這……”
不等朱縣丞出言拒絕,顏芷綺便搶先道:“實不相瞞,我乃玉門守將的顏家後人,此刀對我們顏家意義深重,乃是兩百多年前齊太祖賜下的,後因顏家祖輩遭人暗算,才丟失了這把怒龍刀,朱縣丞你大可放心,我絕不會白要的!無論是什麼要求,我都能答應!”
朱縣丞一聽,什麼要求都能答應,他心下大喜,正要開口提出讓他最揪心的事請,可是話到嘴邊,他有不得不嚥下去了。
熟話說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這個女將軍會不會是白眼狼,現在提出要求未免太早了,還是回頭與張驥和楊大夫一起商討再下決定。
心中有了定奪,朱縣丞拱手施禮道:“想不到將軍竟是玉門守將的後人,失敬失敬,不過,顏將軍既然說此刀與顏家淵源深厚,還是太祖賜下之物,那定是有許多記載了,可否讓下官查明之後,確定真是此刀,屆時定會雙手奉上如何?”
顏芷綺點點頭,道:“理當如此。”
兩人說完,便走入了內堂,朱縣丞讓人奉上茶水點心,這纔開口問道:“不知顏將軍有何事要詢問?下官定會如實相告。”
朱縣丞雖然是樑國的官,可是他四年前還是大齊的官,這三天兩頭換一個主,他也習慣了,所以並未對顏芷綺和西齊軍有什麼抗拒的心理。
“河陰知縣爲人如何?”
聽到顏芷綺這話,朱縣丞臉上不由露出敬佩的神色,道:“說實在的,其實下官也不知戴大人的爲人究竟如何,但是下官可以保證,外面百姓口中的青天,便是他了!”
顏芷綺眉頭一皺,道:“那爲何我軍來之前,所詢問的河陰百姓,從他們口中得知的河陰知縣戴騰,是一個與鄉紳勾結,聯合山賊爲禍一方的狗官!”
“什麼!”
朱縣丞氣得直接站了起來,也不怕面前之人隨便一根小拇指都能捏死他,怒道:“且不說我家大人爲人如何,方纔顏將軍都說了,人死爲大,我家大人都趟進棺材裡了,你爲何還要污衊於他!”
“我只是事實論事!”顏芷綺面無表情道。
“好一個事實論事,哼!”
朱縣丞冷哼一聲,道:“那將軍可否把那些誣陷我家大人的百姓交出來,當面對質啊!”
聞聽此言,顏芷綺是徹底的無言以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