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里路,轉眼行過半程,一路上沈玉嘉和趙穆一直遇到拖家帶口的百姓,沈玉嘉估算了一下,大概近千了人,照此下去,本來人口就稀少的河陰縣,怕是淪落爲鬼城了,況且最讓他鬱悶的還是這一路路徑的村莊,不僅人口少得可憐,留在村裡的都是一些老弱婦孺。
“停。”
在距離河陰縣不足三裡外的玉米地旁,沈玉嘉從馬車上跳下來,看着玉米地裡三個不滿十歲,正在追逐的孩童,他招招手,一個孩童發現後,吃力的瞪着一雙眯眯眼,愣愣看着沈玉嘉片刻,好奇道:“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你也很快便會知道,現在我問你,你只要回答對了,就有一個銅板的獎勵!”
“真的嗎?”眯眯眼聞言大喜,幾步從玉米地裡跑出來,湊到沈玉嘉身前,一臉興奮的看着他。
沈玉嘉捏着一枚銅錢,似笑非笑的看着眯眯眼,問道:“別人都離開縣裡,爲什麼你還在這裡玩?”
“我等我爹。”眯眯眼老實巴交道。
“嗯,給你。”
沈玉嘉說着,把一枚銅錢塞到眯眯眼手中,看的後面跟上來的一男一女兩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一臉羨慕。
“你們呢,回答對了有獎勵!”沈玉嘉食母二指一撮,便出現兩枚銅錢。
“我娘她說死也不走。”
“我爹孃也是。”
兩個孩童回答完,沈玉嘉便將銅錢遞到他們手裡,看着三個黝黑的臉蛋,卻掩飾不住紅撲撲的歡喜,沈玉嘉淡笑一聲,道:“現在讓你們一起回答,誰回答最好,就還有銅錢拿。”
“嗯,小老爺請問吧。”三個孩童異口同聲道。
“鎮上有多少人?你們認識多少?”
三個孩童你一句我一句,都是說了大概,整個河陰縣他們當然不知道,但縣城裡的人不足四千,這三個毛孩子認識不多,只認識自己家附近的街坊。
又問了許久,等沈玉嘉送出了三十多文後,拍拍手笑道:“這樣吧,我不論你們用什麼辦法,是找其他小夥伴幫忙,還是自己來辦,只要你們在這縣城東門外,觀察一個急匆匆離開縣城的人,若是有騎馬的一律回報,只要你們把這給人的姓名與相貌告訴我,這一貫錢便是你們的了!”
說罷,沈玉嘉從身後拿出一貫銅錢在三個孩子面前晃了晃,看的三毛孩子眼睛都值了。
“這是訂金,去吧。”
遞給每人十文,沈玉嘉便讓三毛孩子去東門守候,自己則上了馬車。
“大人,這是做何?”趙穆一邊趕車,一邊問道。
沈玉嘉笑笑,道:“沒什麼,你直接趕車到河陰衙門前,我要送給他們一個驚喜!”
趙穆不明所以,但還是加快了行程,三里路很快便走完,河陰縣一片參差不齊,有好有破的房屋出現在他們身前,趙穆一刻不停了,在縣城百姓驚訝與疑惑的目光中,一路狂奔直至河陰衙門。
新官上任,往往都是有信使先一步通知縣衙,而當新官來時,理當在驛館先住一夜,給縣衙做好迎接的準備,想沈玉嘉如此直接的來到縣衙,把衙門裡的各房執事都嚇了一跳,慌忙的衝出來迎接。
沈玉嘉以前聽說過,新官上任得先燒三把火立威信,若是這三把火燒不好,可要被這些官吏給他小鞋穿。
但其實也並不是所有的朝代亦或者所有縣城都是這般,要在太平年間穿小鞋的縣令,那是多如牛毛,特別是在富裕的地方,可是現在不同,河陰縣本來就已經成爲四不管地帶了,加上貧困潦倒,你想要收刮油水,最後卻發現刮出來的都是汗水甚至是血水,當到了這個時刻,又逢天下大亂,百姓們要是生活得不到保障,你說他們會幹什麼。
鄉紳地主可不怕一兩個農民造反,但是十一二十呢,一兩百呢!在都要被餓死的情況下,他們可管不了你怎麼多,對着鄉紳官吏直接來一句:“把老子逼急了,大不了老子上邙山跟黃河大王混。”這一句便足矣讓鄉紳官吏嚇破膽了。
樑國朝廷的大軍都是四處征戰,要回來鎮壓叛亂的農民談何容易,所以這種情況,鄉紳官吏都是孫子,如今聽說有一位新上任的父母官來了,他們既是驚訝,也是興奮,但並不是驚喜朝廷終於派人來管制他們了,而是又有背黑鍋的了。
黃河大王有一個興趣,也可以說是毛病,他特別喜歡折磨官,特別是越大的官宦,折磨起來他感覺越痛快,只是礙於城府有重兵把守,他不敢去抓知府,所以就那知縣下手,河陰縣的三任知縣,都是被他折磨到遍體鱗傷,傷到只要在他耳邊吹口氣,好似就能把他們嚇死般。
河陰已經大半年沒有人來上任了,這大半年裡,縣衙上至縣丞、主薄,下至鄉長、鄉紳,那都是輪番被黃河大王折磨了一邊,若不是這黃河大王不想殺雞取卵,恐怕直接把這些傢伙給玩死了。
“騰騰騰。”
一連串的腳步聲從縣衙裡傳出來,不多時,十幾個官吏出現在沈玉嘉面前,待恭敬的詢問過幾句,查看了文書後,頓時衆人齊齊下跪高呼道:“大老爺,千呼萬喚,下官門終於是把大老爺給盼來了。”
沈玉嘉看着跟前下跪的中年男子,此人長得雖然容貌驚人,卻不是俊俏,而是賊眉鼠眼的,這等人也能做縣丞,還真印證了那句老話,人不可貌相啊!
沈玉嘉真要身後扶起縣丞,忽而看到他臉上與脖子上明顯有一道道鞭痕,不由一愣,道:“朱縣丞臉上這是怎麼了?”
河陰縣縣丞姓朱,名龍,聽起來有些豬籠的味道,但是人家的確就是這個名。
沈玉嘉哪裡知道,剛纔朱龍等人下跪是,其實還有後半句沒說,那便是“大老爺可要爲我們做主啊,快請陛下派兵來剿了那黃河大王吧。”
這話朱龍他們不敢當衆直言,生怕黃河大王回頭找麻煩,只是在心裡嘀咕一句,所以現在沈玉嘉問道他的傷勢,便謊稱道:“被玉米葉劃傷的,不礙事,不礙事。”
“唉吆,朱縣丞可真是清廉啊,下地這種苦差事也要親力親爲,真是我輩楷模啊。”
沈玉嘉哈哈一笑,便讓衆人起身,一行人有說有笑,看似其樂融融的走入縣衙裡。
看到河陰的新任父母官在衆人的配笑聲中進入了縣衙,縣衙外,幾個老人搖頭一嘆,道:“唉,這位新父母年紀輕輕,就要慘遭黃河大王的毒手,真是可悲啊。”
“嗯,這新父母長得細皮嫩肉的,明顯不是狠角色,連下地都說是苦差事,看來這樑國真的沒人了。”
這名老者剛說完,他身旁另一個老頭立即“噓”聲道:“話可不能說太白了,小心……”
“怕什麼,事到如今,老子還有什麼好怕啊,可恨自己年老力衰,否則老子早上山跟黃河大王混了!”
這幾個老頭子八卦間,忽然看到一個年輕人急匆匆的從縣衙門口離開,他們不由都望了一眼,感覺有些奇怪,道:“這張狗兒平日裡懶惰成性,走幾步路吃幾口飯都嫌麻煩,今兒個是咋了?居然跑起來了?”
“咳,管他作甚,還是回去準備收拾好包袱,跟李老哥他們一起出去避避難吧。”
“不等這新父母死了再去?”
這老頭子的話雖然直白,卻也不怕被人聽了去,其餘幾人老頭子有愁有笑,其中一個老頭笑道:“等黃河大王來收人,這新父母哪裡夠他塞牙縫啊,爲了不被殃及池魚,我等還是準備好吧。”
“說的是,有備無患,本來老朽聽到有新官上任的消息,還指望來一個狠角色,沒曾想居然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唉。”
“毛倒是長齊了,只是長滑稽了。”
最後一個老傢伙說完,衆人哈哈大笑一陣,便各自回去準備逃難了。
話說此刻縣衙內,沈玉嘉坐在上位,趙穆站在身後,這一幕本來有幾分威嚴的,可是,看着趙穆一手抱着的男嬰,朱縣丞幾人心裡卻在直搖頭,這叫什麼事啊,你新官上任帶護衛很正常,可是帶一個剛斷奶的毛孩作甚啊?擺威風?還是鬧笑話?
沈玉嘉也不問話,直接讓河陰官吏把這幾年的卷宗拿來過了,堆滿一桌,他一邊看一邊搖頭晃腦,別看這位新父母臉蛋稍黑,四條眉毛,但看卷宗的架勢,到真像足了書生,看得朱縣丞幾人又是一陣搖頭,百無一用是書生啊,況且這種年紀的書生,是最不靠譜的了。
“趙穆,出去看看他們回來沒有?”沈玉嘉忽然說了一句,趙穆聞言只是點點頭,便在朱縣丞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徑直走出縣衙,不多時,他帶着一個長着眯眯眼的八歲孩童進入了縣衙裡。
這孩童正是沈玉嘉在郊外玉米地旁見到的眯眯眼,眯眯眼可是頭一次進縣衙,他知道這地方是幹什麼的,以前看過有人在這裡被打板子,那滿屁股濺血的慘樣,嚇得他兩年都不敢靠近,可是爲了那一貫錢,眯眯眼算是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