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年輕俊朗的店小二, 忽然在西苒彬彬有禮中怔了一下,然後便忽然間哈哈大笑起來。
“有趣,你真有趣!”
西苒垂下眼, 卻想的是:關才大人, 您可真喜感!一把年紀了還玩叛逆!
然後, 店小二便不知道做了什麼動作, 西苒瞪着眼睛看到那人漸漸褪去年輕的容顏, 露出一張死灰般的橘皮臉,枯瘦的身材,微微馱着腰背, 頂上頭髮也是皺巴巴的淺褐色,下巴尖厲, 眼珠子快要突出來似的, 只有眼眸裡的光華, 份外的晶亮!
身後兩個跟班一看領頭都不僞裝了,索性非常利落的露出原本的面容, 西苒一看,又是熟人!正是給自己換被褥的那兩個小女孩子,這麼看來,兩人一高一低,個頭差了一截, 但都是粉嘟嘟的, 高個的有點高貴冷豔, 小個的喜歡笑, 尤其在這樣的夜色裡, 笑得不分場合分外嚇人!
關神醫是個怪人,身邊的跟班也是怪人!加上自己, 呵呵,都是社會的害羣之馬啊!
西苒倒是沒有露出太大的吃驚,因爲張良之前已經給她劇透過了!於是她看着他們的眼神就特別的“看透生死”!
關才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板牙,聲音像鋸子在木頭上來回割的刺耳:“小姑娘,不簡單啊!”
西苒微笑:“關神醫纔不簡單,晚輩這是班門弄斧,如果不是狗急跳牆,也不會想出這樣的招來!”
關才樂,心說這個小丫頭片子說起話來還真直爽啊!
張良此時不敢過分,完全恢復文人雅士的儒雅,深施一禮:“晚輩儒家張良,懇請關神醫救我家娘子一命……”
西苒的臉倏爾一紅,她還真有點不習慣他在外人面前這麼若無其事稱呼自己娘子呢!
高個的女孩此時看着張良的目光有點薄怒,西苒覺得她奇怪,看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她也將目光撤回來看西苒,兩人目光無意相撞,她就有點狠狠衝西苒翻了一個白眼!
西苒想:咱倆不熟,你爲啥不爽我呢?
關才搖頭,指着西苒非常直接道:“沒用沒用,這小丫頭老夫救不了,你還是好好珍惜她剩下的餘年,找個地方逍遙等死吧!”
西苒一聽,先是驚嚇,然後不解,最後,乾脆就發怒了!
老孃現在健康清爽,怎麼就得去等死呢?話說老頭子你沒給我號脈沒給我望聞問切,怎麼就一刀子將我打入地獄了?!你是人形CT機還是核磁共振啊?
關纔看西苒,嘿嘿冷笑:“丫頭,別不服,不是你的病有多重,其實你得的不是一種病,而是被髒東西壞了心臟,嘖嘖,你說你能找到一顆心臟給你換上麼?”
西苒明白了:這還是一個開胸大手術啊!放在我那個時代都屬於高難度的臟器移植,術後會有排異,別說沒心臟了,就算是有心臟,呵呵,也是等死啊!得!這一走神回憶到過去,就想遠了!
西苒衝關老頭點點頭:“關神醫說的也是,所以我勸良生別來,他就是不信,”她似乎越發的看透生死了,於是在關才三人行逐漸變得詭異的眼神裡,衝張良道:“良生,我們回去吧,這時候回去,說不定還能趕得上過年貼春聯呢!”
這下,所有人沉默了!西苒從張良的眼神裡看到了怒氣,還夾雜着更多的隱忍和難過!
“三師公,有些事吧,求不來的!”西苒指指關老頭,“關神醫沒這個水平,你總不能將他趕鴨子上架,勉強爲之吧!”她準備縮回車裡,趕緊叫着三師公帶自己“找個地方逍遙等死”……啊,不對,是過年!
誰知,那關才老頭一聽西苒這麼詆譭自己,立馬不樂意了,稀疏的小鬍子一翹一翹的,身子就跟着跳腳了:“小丫頭別胡說,老頭子纔不是沒有辦法治好你,只是沒有把握而已,再說你還付不起老頭子的藥費!”
西苒似乎沒有跟他交流的慾望,只是又跟張良道:“看吧,關神醫都說沒有把握了,我們還是走吧,再說人家醫生也是人,醍醐濟世原本是世人杜撰出來的美德,要吃飯就要錢,所以,我們不要爲難人家,還是離開這裡好!”
這時候的關才,已經完全忘記自己需要爲人師長做好榜樣的初衷了,不管身後還站着兩個徒弟,一聽這個丫頭轉着彎的罵自己見死不救和行爲鄙陋,老臉就有點擱不住了!
西苒此時想的卻是:關老頭你要是再不上鉤,難道讓我衝上去扇你巴掌麼?
“關一,你給他們說說,爲師行醫多年可曾全是爲了錢財?”關一就是高個子的女孩,之間她踏上前一步,生硬冷冽說道:“我家師父一向宅心仁厚,從不取不義之財!”
說完後退回,關老頭臉上倒是被表揚的有了一點喜色!
西苒心裡說:自己誇自己,長大沒出息!
“關二,你也給爲師說個公道話,這世上可有老夫救不了的命?!”
矮個子的小女孩脆生生道:“連皇親國戚都說我家師父是仙人在世,就連那些咸陽城裡沽名釣譽的雲中君等人也自愧不如呢!”
西苒於是非常欣喜地接話:“那……就是說,西苒的這條命,終於有救了?”
關才搖頭晃腦得意道:“那是一定!”
西苒攤手:“關神醫果然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的老,現在又加了名不虛傳的笨!
關才話一出口,頓時回過神來:“丫頭,你這是給老夫下套?”
西苒無辜又膽怯,卻非常坦率道:“呀,這都被關神醫看出來了!”
張良見到火候已到,再以三寸不爛之舌和滿腹書香酸臭糾纏之,這關才老頭終於抖着鬍子接下了西苒這筆絕壁是賠本的生意!
身後的兩位小徒弟,看西苒的眼神裡頓時多了很多情緒:比如:這貨很陰險;這貨很無賴;這貨是個女人愛耍詐;這貨……將他們不食人間煙火的師父俘虜了!
這貨……究竟什麼來頭?!
還沒想出個之所以然,關一和關二就聽見師父冷聲道:“還發什麼呆?趕緊將她……他們接到園子裡吧!”
關一關二會意:這年,真的要在藥房裡過了麼?
於是她們看西苒的眼神裡又多了一點委屈!
坐回車裡的張良,將西苒揪到懷裡,用冰冷的臉頰貼在她溫熱的前胸:“西苒,你剛纔那一招是跟誰學的?”
西苒狡黠一笑:“我有一個好師父啊!我的三師公……”
張良側了臉想:我的雄韜武略,難道就用到這上面了?
西苒將他的臉扯近了些:“良生,我又怎麼會不惜命到讓你難過?”
兩人溫存了一陣,自然少不了你儂我儂的低語,關老頭內力好,尤其是在這種寂靜的夜裡,那些惹火的話斷斷續續穿到耳朵裡,他嘀咕:現在的年輕人,連親熱都不避諱了麼?
關一問:“師父,您現在自顧不暇,怎麼還會想要幫人治病?”
老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己清楚,再說,不給那小丫頭治病的話,她有一天出去給我亂講,老頭子的名聲可就毀於一旦了!”
關一皺眉,眼裡卻不帶女兒家的哀憐:“可是……”
關老頭揮了揮手:“得了,我是你師父,還犯不着輪的上你來瞎操心!”
關一終究在關二的制止眼神中不做聲了!
幾個時辰後,西苒在馬車的顛簸中醒來,意識依舊昏昏沉沉的。
眼前晃動着白光,還有人影,以及兩人低低的交談聲。
關才:“張良,你跟這個丫頭,咳咳,已經……過了吧?”雖然關鍵詞被跳過,昏沉的西苒和一臉坦然的張良都知道關老頭問的是什麼事!
西苒依舊閉了眼,就聽張良道:“是的,正如關神醫想的那樣,我與她已經生米做成了熟飯,而且……做了好多次熟飯!”
關老頭壓根沒有想到儒雅的公子居然會說出如此滑稽的詞,頓時一陣猛咳……甚好甚好,真真是言簡意賅,生動無比啊!
關才:“那公子可有中毒?”
張良搖頭:“沒有!倒是……內力長了許多,”張良似乎想了想,“比晚輩原來的功力,翻了好幾番!”
關才:“真是奇了!難怪四處被人捕捉……”
西苒腹誹:關老頭你也奇了,這麼多年躲在深山老林,連句像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是蟑螂麼?
然後,就聽見關老頭摔下馬車的聲響——不知他腦補出了什麼可怕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