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栻愣愣地看着蘇詠霖,一時間感覺不太能接受蘇詠霖所說的這些內容。
他不做皇帝什麼的,實在是有點太過於驚悚。
蘇詠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跨度有點大,張栻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接受。
於是他拍了拍張栻的肩膀,笑了笑。
“一切都需要時間,時間可以帶來一切,也能帶走一切,最早,先秦時期,連做官都是世襲的,後來秦漢變革,到底弄出來一個察舉制度,讓士族取代先秦血脈貴族,得以成爲官員。
再往後,隋唐有了科舉,至宋開國之後,才終於讓庶人有了名正言順的進身之階,不問出身,也能參加科舉考試,考取功名然後做官,雖然一樣對家產有些要求吧,總歸是不可能世襲做官了。
這段路走了很久很久,才終於讓官員不能世襲,既然官員可以不世襲,那麼就要讓人深思,皇帝爲什麼不可以呢?”
蘇詠霖看着張栻。
而張栻顯然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他想了一會兒,有了一個模湖的想法。
“或許是爲了穩定?一家一姓之嫡長子,總是獨一無二的,那麼,一切就能穩定下來了。”
“對,王朝傳承需要穩定,任何國家的權力傳承也都需要穩定,沒人喜歡戰亂不休,但是未必,只有這一種方式。”
蘇詠霖搖了搖頭:“只要我能開創一種並不亞於血脈傳承的穩定權力傳承的方式,那麼是否需要世襲制皇帝,也就不再是那麼必須的事情了。”
“這……”
張栻面露猶豫之色,緩緩道:“臣實在是不知道還有什麼方式。”
“這個急不來,雖然我已經有了想法,也開始實踐,但確實急不來。”
蘇詠霖嘆了口氣,朗聲道:“皇帝,是先秦血脈貴族傳承的覆滅者,也是士族時代的開創者,秦始皇得以爲之,遂爲千古一帝。
而現在,我想把這個時代再變一變,我想讓庶人時代也徹底來臨,而且來得更加乾脆徹底一點,不要那麼磕磕絆絆,猶抱琵琶半遮面似的。
自嬴政始,至我而終,萬事既然有開始,就必然有結束,或許嬴政自己也沒意識到,自他決定做始皇帝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決定了終皇帝必然出現,既然沒人願意做,那就我來做。”
“始皇帝……終皇帝……”
張栻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緩緩道:“我從未想過您能夠說出這樣的話,這對於大明國而言,或許並不是好事,您以爲呢?”
“革命革命,能革別人的命,也要能革自己的命,不然不就是雙標患者了嗎?我最討厭雙標患者,下一步朝堂整風也要朝着這方面整頓,對滿腦子雙標思想的人進行徹底的整頓。”
蘇詠霖伸手指向北方:“所以,敬夫,你若暫時不能接受,倒也不是最重要的,這皇帝我還要做下去,你就一邊走,一邊看,看看到最後是我不做這皇帝好,還是我繼續做這個皇帝好。
到那個時候,只要你還堅持革命,堅持我們一路走過來的路,那麼你一定會做出正確的符合你的心意的選擇,這是我一直都相信的,不論過去還是未來。”
蘇詠霖的話給張栻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蘇詠霖不該有不做皇帝的想法。
因爲他覺得皇帝是定海神針,蘇詠霖做皇帝,才能讓大明持續的、堅定的向前走。
如果有朝一日蘇詠霖不做皇帝了,那樣的未來實在是讓人難以設想。
至少眼下,張栻覺得自己沒有思考那種事情的勇氣和必要性。
可是蘇詠霖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也不由得讓他深思。
先秦,官員都是世襲的,後來官員打破了世襲的規矩,只有皇帝是世襲的。
所以,爲什麼一定要有世襲的皇帝呢?
如果從此以後天下間再也沒有了世襲的皇帝,再也沒有了那種口含天憲言出法隨的存在,那麼這個天下會變成什麼模樣?
是會更好還是更糟糕?
沒人能夠做出回答。
蘇詠霖返回杭州城之後,便開始着手安排軍隊的整編工作和杭州城的正常化。
經過一段時間的軍事管制,杭州百姓雖然沒有性命之憂,但是杭州城正常的生產生活也遭到了很大的影響。
當然,自從蘇詠霖正式進入杭州城之後,他帶來的行政團隊就開始接受杭州城的日常政務,着手開始恢復杭州城的生產和正常的生活秩序。
明國對杭州城的掌控是全方位的,除了軍事佔領,還有政治和經濟方面的控制,尤其是經濟方面,明國掌握得更加徹底。
杭州城內的絲織手工業、酒水販賣、米糧販賣、鐵器販賣、食鹽販賣等直接關係到民衆日常生活方面的一些經濟活動被蘇詠霖下令優先回復,儘快讓杭州城恢復秩序。
既然恢復,那自然是按照明國的方式來恢復。
首當其衝下手的就是鹽價,明國的杭州官府直接下令把杭州鹽價下調至明國中都水準,將超高鹽價一拳打到底,直接驚呆了苦於杭州超高鹽價的杭州百姓。
他們一開始是不敢相信,但是真的有人用低廉的價格買到食鹽並且帶走之後,一股瘋狂的搶購食鹽熱潮在杭州爆發了。
或許他們不熟悉明國的官府,擔心着只是明國官府安撫人心的臨時舉措,所以只是暫時的低價,將來還要恢復原價,所以整個杭州城內都出現了極爲熱烈的搶購食鹽狂潮,其規模甚至比購買米糧的隊伍還要龐大、瘋狂。
而對於這樣的情況,蘇詠霖的應對方式是調動更多食鹽進入杭州市場,徹底滿足杭州百姓搶購食鹽的慾望,讓他們不得不相信明國的低鹽價不是計策,而是一貫以來的方針。
鹽,真的就是這個價,杭州朝廷也掌握着極高的食鹽儲量,只是它就是賣那麼貴,它需要食鹽來賺錢,而大明不需要。
雖然大明建國以來真的一直都在用兩國的食鹽差價大量賺取利潤,南宋的銅錢荒愈演愈烈的背後原因之一,就是明國的私鹽販售。
但是洪武八年年初,蘇詠霖就下令要求財政部鹽司結束對江南地區販賣私鹽賺取高額利潤的行動。
他將鹽司相關部門官員調回,且將十支食鹽販售隊伍抽調出來,結束販私鹽賺錢的任務,派往泉州、廣州兩地,專人專用,以其豐富的商業貿易經驗協助十分缺乏人手的林景春佈局大明的海外貿易策略。
鹽司執行了朝廷命令,其下屬隊伍全部召回,結束了某種意義上鹽司屬於強力部門的歷史,迴歸到一個正常的民政部門的狀態之中。
其實鹽司如此運行八年之久,爲朝廷提供極爲豐厚的財政收入,算得上是勞苦功高,也在財政部中擁有比較特殊的地位和話語權,鹽司甚至是財政部侍郎的直屬部門。
一朝結束使命,失去了相關的職權範圍和權力,財政部內部倒也不是全然不當回事。
不過蘇詠霖比較有先見之明,提前有準備,把鹽司相關負責人調往泉州、廣州負責在林景春身邊辦事,然後換一批人執掌新的鹽司,一波流解決掉了這個本來會有些麻煩的問題。
到底是一個給朝廷帶來如此龐大收益的部門,一朝結束使命,想要讓所有人、尤其是鹽司當中的人就那麼簡單的認同,倒也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只是蘇詠霖的威望顯然比鹽司要大得多。
儘管如此,蘇詠霖也得知財政部內部有一些官員對這個決定有點看法,覺得蘇詠霖不用那麼早把鹽司的使命終結掉,完全可以等到徹底滅宋之後,多賺一點錢也是好的。
鹽司販私鹽的行動給大明朝初期緊張的財政爭取到了極大的緩和空間,爲大明朝的諸多行動提供了財政支持,甚至某些行動的財政支出全賴鹽司販私鹽所得。
現在國家財政充裕了,就要把這個功勳部門肢解掉?
未免不太合適。
爲此,蘇詠霖深深的感到了慣性的強大影響力以及強力部門對朝政格局的影響力,這更加促使他決定儘快完成全國統一的使命,準備以龐大的威望對國內來一次更加徹底的整風運動。
同時,在今後強力部門的設置上,他覺得應當更加謹慎小心一些,權力不能隨意授予,更要嚴防一些利益聯結的現象。
爲此,蘇詠霖召開財政部的會議,發表了一些措辭嚴厲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