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劫回來?”我直愣愣看着師父。
“對。”師父點點頭。
“這也…這也太嚇人了吧。”小晴吞吞吐吐道,“陰差不就是黑白無常嘛,索命抓鬼的那種,從它們手裡把我父親劫回來,現實版《新白娘子傳奇》麼?阿冷又沒有白素貞那本事,還是別去啦,萬一他也被抓走了怎麼辦?我爸…”說着,小晴聲音一哽,看了看躺在七星燈陣‘勺鬥’裡的那老爺子,揉着眼睛哽咽道,“要是實在救不了我爸,那也沒辦法,別讓阿冷去冒這個險了…”
我本來覺得,都這個節骨眼上了,這小晴還沒頭沒腦的胡說八道,實在欠罵。但聽她說來說去,原來是爲我安危着想,寧可她父親死去,也不願我去冒險,不由心頭一熱,頗有些感動。
“好姑娘。”師父寬慰她道,“現實和傳說是不同的,‘陰差’不過只是一種稱呼,剛纔我說了,所謂‘陰差’,實則一種力量,將人的魂魄召入地戶裡的力量,雖然我不清楚這種力量究竟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但絕不會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雖然有危險,但我們已經刨挖出了你爺爺的骨骸,現在萬事俱備,就差這麼最後一步,無論如何也要試上一試…”
“師父。”晨星低聲道。
“嗯?怎麼了星兒?”師父溫和的問。
晨星朝那老爺子看了一眼,疑惑的問,“等下老爺子去世以後,魂魄剛一離體就收住,難道不可以麼,爲什麼非要去劫?”
“當然不可以。”師父苦澀一笑,“生老病死,皆有定數,人之剛死,從身體出來的只是遊魂,是一種散亂的精神,去往地戶的途中,這種精神纔會聚合在一起,變成鬼魂。只有劫回來的鬼魂,才能還入身體,遊魂是不可以的…”
“那,那我和阿冷一起去,可以麼?”晨星問。
師父搖了搖頭,“不行。”
看着晨星和小晴關切的目光,一股豪氣從我心頭涌了上來。
“師父,我去。”我平靜的說,“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把老爺子的魂魄給劫回來?”
師父抽出一道符紙,將老爺子的生辰八字寫在背面,然後刺破老爺子的食指,擠了一滴指血在符紙正中,摺疊以後,命我貼胸放在懷裡。然後,師父告訴我說,人在死後,鬼魂基本都不甘心進入地戶,它們會和召喚它們進入地戶的那種力量,也就是‘陰差’,相抗衡。其實,這種‘抗衡力’,就是常說的‘怨氣’。有些厲鬼之所以無法進入地戶轉世輪迴,就是由於怨氣太重,‘陰差’束縛不住它們。這老爺子死後也有怨氣,但畢竟年紀大了,再說也不是死於兇殺,不至於變成厲鬼。不過,‘怨氣’與‘陰差’抗衡,會減緩他進入地戶的速度。也就是說,在去往地戶的途中,他會走的很慢,我憑藉腳力就能追趕的上。當我追上他以後,我會感覺到胸前的符紙變冷…
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靜靜的聽師父講述着。
“嗯,然後呢師父?”我問。
“然後…”師父掏出一疊符紙給我,“你要趕在老爺子前面,把這些符紙一字排開,阻住他的去路…”頓了一頓,師父沉聲道,“阻住亡人前往地戶的去路,究竟會發生什麼,我也不清楚,一切小心,見機行事,總之,你要做的就是,把‘陰差’放過去,把老爺子的亡魂用紅繩套住,然後把紅繩系在腳腕上,像上次招高復生的鬼魂一樣,當你往回走時,他就會跟你回來了…”
我把師父所講的這些在心裡默默整理了一遍。
“都記住了嗎?”師父問。
“嗯。”我點點頭。
師父看了看錶,“還有十分鐘就子時了,都過來吧。”
我們跟隨師父,來到躺在牀板上的老爺子旁邊。這老爺子胸脯一下一下的起伏着,眼睛睜開一條細線,渾濁的瞳仁在裡面緩緩滾動,嘴巴微張,隨着呼吸,不時有散亂的白氣溢出來,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可憐。
“老爺子,感覺怎麼樣?”師父俯在他耳邊說,沒一點反應。
小晴緊緊捂着嘴巴,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晨星抓着她胳膊,嘴巴湊在她耳邊,不知在哄慰些什麼。
“等一下。”師父低聲說,“老爺子過世以後,作爲他的親人,你們要對着西方大聲哭喊,讓他的亡魂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踏上西去地戶的路途,都記住了麼?”
小晴一家三口同時點了點頭。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突然,正屋裡掛在牆上的那隻老鍾‘噹噹’的響了起來,子時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反應的老爺子,就像感受到某種召喚似的,突然睜大眼睛,張開了嘴巴,喉嚨裡發出一種‘嗬嗬’的聲音。
“爸!…”小晴和她弟弟同時哭叫道。
老爺子身體挺的直直的,手指痙攣的摳抓着被子,看起來很痛苦。
“師父…”我不忍心再看了。
“沉住氣。”師父說。
過了大約一分鐘左右,涎水順着老爺子嘴角流出來,他的兩隻眼睛就像兩盞熄滅的燈,漸漸沒了光彩,抓撓被子的動作越來越緩慢,終於停住了…
“快哭!”師父喝道。
“爸!…”
“老頭子!…”
哀慼的聲音飄蕩在整個院子上空,忽然間,老爺子頭頂右方那盞燈像是被風給吹了一下,火苗兒猛然一顫。
“師父…”
“老爺子魂魄已經走了。”師父道,“冷兒,去吧,先往東走五分鐘,然後再往西。”
“嗯!”我‘呼啦’一下站了起來。
晨星也跟着我站起來,揉着眼睛說,“阿冷你小心…”
我已經顧不得有師父他們在場了,點點頭,俯下身,在晨星臉頰上吻了吻,出院而去。很快的,哭喊聲就被我拋在了身後。
我腳步如飛,片刻便出了巷子,來到距小晴家最近的這條東西走向的小馬路上。由於沒電,再加上天氣寒冷,縣城的居民都已經睡下了。路兩邊,一座座樓房高高低低的聳立在黑暗中,一家家店鋪緊閉着門戶,招牌像是裹了一層髒兮兮的白布。
路上連一輛車也沒有,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嗵嗵’的迴響着。依照師父的囑咐,我看着手機上的時間,往東走了五分鐘。然後,迅速掉頭往西。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空氣冷的似要凝固,吸進鼻子裡,像是有許多小刀子刺來刺去。不知道那老爺子的鬼魂此刻到了哪裡…
我一咬牙,奔着前方遠處的黑暗走去。一邊走,我一邊凝神感覺着胸口那道符紙,走了足足有二十分鐘,符紙一直都沒變冷,我身上卻已經冒汗了,‘呼哧哧’喘着粗氣,嘴裡噴出的白氣足有一米長。
又往前走了差不多五六分鐘,我出了縣城,過了一座小石橋,眼前出現一個十字路口。站在十字路口,我朝四近的田野裡望了望,心說,難道老爺子沒走這條路?…
這樣想着,我的目光落向正西的這條路,忽然發現,路道上似乎隱隱約約有一種霧氣在飄蕩…我心裡油然升起一個念頭…陰陽路,這應該就是通往‘地戶’的陰陽路…
我深吸一口氣,定一定神,走上正西這條路。這是一條石子路,靜的嚇人。走了沒一會兒,我忽然有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覺得自己的腳步聲似乎變得極遠,根本不是我所發出來的。除此以外,我還覺得時不時有東西從我身邊一閃而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就這樣走着走着,忽然,我感覺胸口猛的一涼,一驚之下,我停住腳步,瞪大眼睛朝四處望去…雖然什麼也看不到,但我知道,老爺子一定在這裡,說不定就站在我旁邊…
想到師父的話,我擡腳就往前跑,一口氣跑了好幾百米,再往前是田野了,道路從這裡折而向北。胸口的符紙已經不再發冷了,我彎腰撫着胸猛喘了兩口粗氣,一擡眼,我看到遠方的田野裡有一種氤氤氳氳的東西,像是一扇敞開的門…腦門兒‘嗡’的一下子,莫非那就是‘地戶’的入口?還沒等我看清到底是什麼,那東西便倏地消失了…
我強壓着內心強烈的好奇,轉過身,從口袋裡掏出師父給我的那疊符紙,一張一張,並排鋪在了路道上,像是建了一道隔斷路道的符紙牆。我蹲在‘符紙牆’這一側,抽出紅繩,把呼吸放的極緩,靜靜的等待着。心裡面想,師父說,讓我把陰差放過去,把老爺子用紅繩套住帶回去,可是,陰差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從師父的話語裡,我感覺他也不知道。萬一陰差也是一種鬼魂樣的東西,我把它給套住帶回去了,把老爺子給放跑了,怎麼辦?…
就這樣胡思亂想着,突然,我感覺胸口就像被針給刺了一下,緊接着,一股涼意瞬間從胸口擴遍全身,它們來了…
我的心‘突突’猛跳,瞪大眼睛朝來路上望去,什麼也看不到。四周是一種死一般的寧靜,雖然路兩旁是曠野,但我卻有一種被夾在牆縫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符紙‘嘩啦’一聲響,嚇得我差點蹦起來,搭眼一看,我看到‘符紙牆’另一側有一種旋風狀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