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風還算和暖，但走在通往墳地的田埂鄉間，吹在人身上總感覺一陣一陣的往外冒冷汗。
林九的神態永遠是那麼淡然，一瓶農家米酒，戶外的小風一吹。飄逸的鬢角，讓人感覺他此行的目的不是夜探妖穴，而是採風寫生。
“大哥。”
扛着鋤頭的黃毛跟在張野的身後一陣嘀咕。
林九不搭理他們這羣人，大河又是天生的沉默寡言，今天的晚上出奇地沒有了蟬鳴，走在萬籟俱寂的夜間，不說話他着實覺得有些瘮得慌。
“嗯？”
張野轉過頭，很意外地看了看他。
“能問你個事兒麼？”黃毛諂媚一笑，對這位業界大佬，永遠是低頭請安的膜拜架勢。
“說。”張野點頭。
“你之前弄得那個‘奇門遁甲’，就是把我們一羣人困在樓梯裡團團轉的那個，那是什麼法術呀？”黃毛問，故作誇張的表情動作，彷彿能這件事情渲染出通天之能。
張野笑了笑，說“那個呀，那不叫法術，那叫‘智商’。”
“怎麼說？”黃毛不解。
“這世上倒是有把人困在其中不得而出的奇門幻陣，但是一般都是在事先佈置好的地形上做文章。科學上的路子是用視覺誤差，讓人在佈置相同、結構相同的房間裡來回打轉，耐心耗盡後，被困的人就會覺得自始至終都在同一個房間裡無法脫出。而玄學上的路子就顯得技術性比較強，用幻陣之術營造出與真實世界沒有差異的幻境世界，以迷惑陷陣者雙眼的方式，讓他們產生無法脫逃的錯覺。”
張野解釋，說話間頗有點洋洋自得的優越感。
“那您之前用的是什麼法子呢？”黃毛越聽越覺得迷糊。
“我用的那叫野路子，”張野呵呵一笑，“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的祖宅，我再怎麼動手也不可能讓一個從小到大生活在這房子裡的人迷路。那麼要想困住他，沒辦法在房子上動手腳，就只能在他這個人身上做文章。聽說過藥粉麼？”張野看了他一眼，神秘地一笑。
“藥粉？”黃毛的眉頭一凜，他倒是聽說過這種東西，只是沒想到能從張野的口中說出來。
“聽說過，”楞了一下，他點了點頭，“一般街頭巷尾的黑作坊裡會出售。打架時用來陰人、小流氓用來幹壞事兒，聽說是見效快而且沒有明顯的副作用，所以坊間知名度還挺高。”
“讓人喪失方向感的醫用致幻劑而已，學過化學的人應該都不陌生。”張野笑了笑，“這玩意兒的特性很神奇。控制好用法用量，完全可以營造出遠勝酒精的實戰效果，即中招的人自己感覺自己特別清醒，實際上是方向感缺失，連爬個樓都困難。”
“你這是下藥了？！”黃毛算是聽懂了張野的意思，整個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什麼地方？什麼時候？！”他問。
“你們的晚飯啊。”張野微笑，“我爲什麼讓你們什麼話等吃過飯再說？因爲上菜的時候，我已經囑咐青衣在每個菜裡各自下了一點致幻劑。劑量倒是不大，但已經足夠讓你們產生神志不清、意識散亂的症狀。再配合我事先已經在樓道備好的奇門幻術，要在短時間以內困住你們真的不難。”
“可是不至於啊！”黃毛嚥了口唾沫，愣了半天，“那種致幻劑我以前也試過，會暈，但是也不至於暈到那個地步吧？這樓梯上下我可是來來回回跑了不下十次，這都走不出去，我怎麼都無法想象這僅僅是致幻劑的功勞。”
“你確定你真的來回跑了十次？”張野突然問。
“確定。”黃毛點了點頭，眼神篤定。
“確定？！”張野再一次發問，“十個來回，一次不差？！”
“額……七八次？”黃毛眨了眨眼睛，在張野地如此深究之下，算是動搖了開始的說辭。
“你看你自己都不確定。”張野笑笑，“很多時候人都會有一種自我誇大的心理暗示。比方說你要破一個百米長跑記錄，你試了很多次，但是都沒有成功。爲了向別人表明你的努力以及這個任務的不可能完成性，你可能會說，‘老子試了一百次都沒用，這記錄根本不是人能突破的！’，但實際呢？你可能只嘗試了十次不到。更可怕的是久而久之，這種心理暗示會讓你自己都覺得你真的在某一段時間內試了一百次！只是任務太難，所以你沒有完成！而這個環節中致幻劑的作用，恰恰就是把這種心理暗示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放大一百倍、一千倍！”
“所以呢？”黃毛擡了擡眉毛。
“我在每個樓梯轉角處都做了一個小標記，不顯眼，但是會在你的潛意識中形成一個印象——即這個地方是獨一無二的。”張野微笑。
“有標記嘛？我沒注意到啊！”黃毛睜大了雙眼。
“你當然不會注意，一來你當時意識已經開始混亂，二來我這個標記本身就是刮痕一樣不顯眼的東西。”張野聳了聳肩，“但是你不注意，不代表你的潛意識不會注意。看到牆壁的那一刻，其實你的頭腦中已經形成了一個短暫畫面——白花花的牆上有一道刮痕，這是這一層的轉角。”
“然後呢？”
“然後啊，正常人會往上爬，一個轉角，再看到那個標記，他的潛意識會對自己產生質疑，說‘這個地方我是不是來過？’，但一般他不會想太多，直到第三個、第四個標記相繼出現，他的質疑會越發篤定，說‘不對！這地方我一定來過！’。再結合我之前故弄玄虛的那一句‘你們可曾聽說過奇門遁甲’，多重的心理暗示下，正常人就一定會得出結論，‘完了！我被奇門遁甲困住了！我走不出去了！’。”
“就這麼簡單？！”黃毛不住地搖頭驚愕。
“夠了已經。”張野呵呵笑道，“三層樓，兩節樓道，四個轉角，八個標記，就這些，已經足夠我困住你們。當然具體環節可能沒有我說的那麼簡單，這裡頭還有奇門陣術的幻陣結構存在，但是這些你不需要了解，你只要明白這個原理就足夠了。”
“厲害，真的是厲害！”
黃毛重複地點着頭，看向張野的眼神中越發帶着高山仰止般的仰望。
“呵呵，這些都是小花招，能不能降住接下來這個妖孽，纔是衡量咱這一行成功與否的標準。”張野迎着夜風冷笑了兩聲，說話間，四個人已經來到了趙家祖墳之前。
“現在就開挖？”
大河放下了肩上的鋤頭鐵鍬，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道。
“可以。”
擡頭看了一眼月滿中天，張野點了點頭。
幫工的兩人下地，降妖的兩人在一旁督工。一抔抔飛濺的黃土在月下和着勞動者的汗水，一手拿着酒瓶的領導階級在樹下面無表情。
“等一下。”
看着露出土面的第一層棺材，張野突然笑着示意兩人停手。
“把棺材蓋打開。”他說道。
黃毛心裡雖然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推開了趙家先祖的棺蓋。
藉着手電筒與半空明朗的月光，那一具百年前的屍骸依稀面目可辨。在他的身旁是一件件時下價值不菲的陪葬品，而在他的左手邊，那個黑咕隆咚的“金井”仍然呈現在衆人眼前。
“聽趙老闆他哥說這裡頭有一隻冰涼涼光滑細膩的女人手，諸位哪個有興趣下去試試？”看了一眼身旁的三位男同胞，張野壞笑着調侃道。
這這這，這怕不是變態吧……
一旁手握鐵鍬的大河都看呆了，任他怎樣的想象力，也想不到自己打工的老闆居然還是戀屍癖。
但他聰明，他看破他也不說。
沉默很多時候不代表不能說話，那只是明眼人明哲保身的一種選擇。
“這個就算了吧……”黃毛乾嚥了一口唾沫，“老大你專門開了趙家先祖的棺材，就是爲了摸着女妖怪的手麼……”
“行你們不摸，你們不摸我來。”張野笑了笑，本來就是玩笑話，也沒什麼解釋的必要。只見他翻身下坑，走到了棺材邊沿，雖然看着那黑色金井躊躇滿志，真要下手時仍不免一頓猶豫。
“想下手就下吧，都是大老爺們兒，誰還能笑話你咋的？”頭上的林九也在跟着調侃，他當然知道張野的顧慮是打算先通過這個金井探對方虛實，但這種時候開個玩笑也許更利於緩和場上氣氛。
“不笑話就好，我還生怕你們對我產生啥偏見。”
張野嘿嘿一笑，往手上下了一道護住金光符以後，迅速的探入洞中！
沒有反應。
下面的空氣很涼。棺中棺外，溫度差異大到像是兩個不同世界。
“怎麼？這妮子皮膚太好，讓你都忘乎所以了？”頭上的老酒鬼哈哈大笑。
“不，底下什麼都沒有。”張野搖了搖頭，剛打算抽出手來，突然幾道火辣辣的疼痛感從掌背傳到了神經中樞！
“啊！”
儘管壓低了嗓音，這一刻，他卻還是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意識到情況有變的林九迅速下坑，取過張野的手來一看，右手手背上，已經是三道觸目驚心的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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