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藥,怎麼用啊?”
看着手裡的玻璃酒瓶,剛拿到“黑龍鬚”的趙夫人久久不能平靜,足足端詳了半分鐘有餘,也沒能把瓶中那縷黑色的絮狀物同平日裡常聽說的“中藥”聯繫在一起。
“換乾淨的水煮沸,然後連湯水服下。不必全用!取一小截就好。剩下的部分繼續用清水豢養,留下以備不時之需。”
稍通藥理的老周笑了笑,對這位涵養出衆溫婉宜人的二夫人做着不厭其煩的解釋工作。
林九不出聲,一門心思找酒祭口的他沒那麼多閒功夫費口舌。
黑龍鬚的入藥方法很簡單。無需藥引,不用輔療。正常情況下生服也可以,煮沸食用問題也不大。
這麼簡單東西他相信不用他特別交代,張野找來的那幫人中肯定也有人懂這些。
“豢養?!”聽到這個詞的趙夫人明顯吃了一驚,“這,這裡頭還是活物不成?!”
“是我用詞失誤,用清水保持溼潤就好。”
老周微笑,心說都說了是真菌了,肯定是活物啊。但是本着怕麻煩的心理,他也沒再跟這位二夫人多解釋。這些風水奇門上的玄學理論沒必要跟平凡人解釋的那麼深刻,說明一下注意事項就已經遠遠足夠。
半信半疑的趙夫人端着藥前往廚房,回來後神色便有所不自然的趙老闆卻是牢牢拽住了張野的衣角。
“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瞥了一眼轉身離去的老婆女兒,他刻意壓低了說話的音量。
“你不餓的話,隨時可以。”
張野笑了笑,他明白,對方那是在催促他前往逸城看守所。
一方面留在那的是他的親弟弟,另一方面,人家也要去驗證自己所說是否屬實。
“晚飯可以到那再找地方吃,但事關重大,我想你也是希望我越早決定越好。”
趙老闆看着他,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與冷靜。
“好。”
張野回答的很乾脆。
“老哥,那就煩請你留下來照看一下局面,有你跟青衣在,這裡的情況我不擔心。”他轉身看了一眼林九。
“剩下的人,在我不在的時間裡,以黃毛和老周爲尊。任何命令,不得擅自行動。”說這話時他可以瞥了一眼無所事事的劉二,意思是老子沒說別人就對你小子不放心。
後者撇了撇嘴角,雖然眼神中是不拿你當回事兒的不屑感,嘴上卻是老老實實一個字兒不敢往外崩。
收住了局面,交代完了問題。門外那輛路虎來去匆匆,一陣黑色的濃煙尾氣,在趙夫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悄然踏上了鄉鎮外的公路。
看守所的人對張野很客氣。
一方面是這小子逢人一包高檔煙的闊氣手筆,一方面也是上頭髮話的那位位高權重。
公安部的人在電話裡把來人的身份描述的十分高深莫測。說是“重案組的長官”駕到,讓底下辦事的人務必配合。
“長官”這種措辭用的很模糊,沒說警銜,也沒說具體職務。
對下層那些民衆片警來說,但凡是上了級別的人都能叫一聲“長官”。
摸不清底細,一切就只能靠猜測揣摩。
張野見過點世面,談吐方面肯定是挑不出毛病。但問題出在他年紀輕輕!於是幾番思索下來,幾位地方警局的警員一致覺得這傢伙要麼是後臺穩健的高幹子女,要麼是能力出衆的高級警員。
“張隊!”
值班的王警員見面一個敬禮。
之所以叫“張隊”是因爲在聊天時看他和警局負責人劉隊“平起平坐”,底層的幹警不好直呼其名,於是一來二往,便用想象中的“警銜級別”稱呼了起來。
“趙淼呢?我帶他家屬來看看他。”
張野笑了笑,因爲知道是開玩笑,所以對這個稱呼也不做辯駁。回過頭,他看了一眼趙老闆的腰包。這個意思已經明顯到不能再明顯,讓你拿煙出來。
仍沉浸在“張隊”這個稱呼中的趙老闆後知後覺,一直被人家眼神示意兩三次才手忙腳亂的掏出了香菸。
他知道張野不抽菸,所以非特殊場合不會攜帶這種交際應酬物品,但他沒想到這個曾自詡“國家靈異調查分組組員”的張大師居然還真的在警隊裡有個一官半職。這突如其來的“真相”讓他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好一陣接受不能。
“放心吧,您特地關照過,我們都記着呢。您那朋友這兩天情況還算穩定,除了每天早晨身上都有傷,沒有什麼過分的自殘行爲。”小王嘿嘿笑了兩聲,接過香菸的同時自覺幹起了前方帶路的活兒。
“你是警察?”
寸步不離的跟在張野身後,趙老闆壓低的聲線中又是驚懼又是遲疑。
“是啊!”
張野嘴角一咧,“我沒跟你說麼?國家靈異事件調查組副組長,我記得我第一次見面就跟你打過招呼來着。”
趙老闆翻了個白眼,心說你不願意說拉倒,且聽你小子吹吧。
張野哭笑不得,心裡說你愛信不信。老子離這個職務也就一步之遙,只要人情關係在,有沒有這個名頭根本無所謂。
兩人一句話也不說,除了各不相同的腹誹以外,只剩下一路到頭幽暗潮溼的走廊。
趙淼被單獨關在了禁閉室中。
因爲潛在的精神問題,本該八到十個人的拘留間,因爲他變得空空蕩蕩。
“需不需要隔離?”
考慮到安全問題,值班警員小王很貼心的問兩人說道。
“不需要,我是他親哥。”
趙老闆擺了擺手,面對這種“官職”在身的人,本能地有些點頭哈腰。
結實的鐵門緩緩拉開。
隨着一絲光線的推進,內中人帶着疑惑而空洞目光緩緩擡頭。
先是不解,再是失聲痛哭。
條件簡陋到徒有四壁的禁閉室,以及空氣中透着隱隱黴臭味兒的潮溼環境。
看到來人的瞬間趙淼的神情很茫然,直到對方帶着同樣的觸動一步步走近,他才終於暴露出了內心深處的最後一絲柔軟脆弱。
“老三!老三你受苦了沒老三?”
趙老闆摟着他的弟弟,語氣中一半是不敢相信的驚訝一半是不能自已的哽咽。
趙水義沒有出聲,仍舊只是扯着嗓子哭,而且在空曠的室內環境下越哭越大聲。
“他現在沒辦法回答你的話。”
張野在一旁束着手,看到這一幕只能說面無表情。
“爲什麼?”
趙老闆擡頭問。
“我說了,精神問題。”張野指了指太陽穴,“真能問出什麼話來,現在的他就應該在公安局,而不是簡單的看守所。有什麼問題你可以在這段時間裡好好問問,但就我個人的建議而言,在你家裡的事情解決以前,不要再給他任何刺激。”
趙老闆點了點頭。
得到了答覆,張野識趣地走出門外,給了兄弟倆一個獨處的時間。
他們“談話”的時間並不長,一直到趙老闆滿懷心事的走出,整個過程也沒有超過一刻鐘。
“問出東西來了?”
張野笑着問了一句。
他猜到了趙水義不可能對他哥哥吐露出什麼有用信息。
真能說出什麼有價值的話,這場兄弟間的對話不可能只持續了十五分鐘不到。
趙老闆搖了搖頭,一邊是腳步沉重的往外走,一邊也算驗證了張野的先見之明。
“他在這邊還好麼?”
看了一眼守在門外的幹警,趙老闆一邊幫他的手中續了一支香菸,一邊面露質詢的難色。
“沒人干擾的單人間,固定三餐的專人照顧。我們所長都沒這待遇,因爲張隊的關照,你兄弟的條件在我們這兒也算是史無前例。”
小幹警接過香菸,自鳴得意的同時大概根本沒想到眼前同他說話的人是B市的大老闆。
“謝謝,謝謝諸位照顧。”
趙老闆憂心忡忡的點了點頭。
“回去吧。”張野微微苦笑,“他犯的事兒也不算嚴重,如果不是擔心精神問題,最多也就拘留個幾天然後釋放。先回家,等解決好家裡的問題,我自然帶你來把他接走。至於精神問題。”
張野壓低了聲音,借一步說話的同時,也用眼神示意了老趙避人口舌。
“我回去的路上跟你詳談。”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老趙點了點頭,會意的同時算是跟抽着高檔煙一臉飄飄然的看守所小幹警打了個招呼。
“誒兩位走好!”
小王習慣性地跟張野敬了個禮,也沒做挽留,家屬探望這事兒他們見過太多太多。
“老三的事情你什麼時候得到的消息?”
走出看守所門外,趙老闆沉着臉問。
“兩天前,我本來是打算查一查你所有的家庭成員,結果剛好查到了你弟弟趙淼,剛好就發現他人在逸城看守所拘留。沒在第一時間告訴你,一來是不想讓問題複雜化,二來是不希望在趙雲升的問題上幫你雪上加霜。你弟弟情況太過明顯,三魂七魄不全,這是典型的邪祟纏身。”看了他一眼,張野淡淡地回答。
“什麼叫邪祟纏身?”趙老闆問。
“民間常說的‘魔怔’,聽說過沒?”張野冷笑,“一般科學認爲,那是某類人對一件事過度執迷,以至於精神上出現病態。但是這個說法不準確,真正的‘魔怔’,在玄學意義上應該是‘三魂七魄不全’、‘頂上三燈錯亂’。”
“我沒聽懂你的意思,但我要知道能不能救。”到底是商人思維,開口的第一時間就是不問過程只管結果。
“能救,而且不難。但是凡事總得尋根溯源,不解決你家的源頭問題,救過來也是白救。”
張野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有一個情況坦白說我很好奇。”想到了什麼,他突然說道。
“什麼?”趙老闆問。
“你弟弟的情況,你覺得更接近於誰?”張野看了一眼趙老闆。
“我大哥大嫂啊!這倆人一個瘋一個傷,可能是我們家老三沒有媳婦兒,因此這個症狀全集中到他一個人身上來了。”趙老闆一口回答,像是想都沒想。
“不,你仔細回憶,到底是更接近於誰。”張野搖了搖頭,說“我給你個提示”。
“他的情況只接近於你大哥大嫂其中一人。”
“……”趙老闆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自己那個日添新傷雙目無神的大哥,又想起了自己那個蜷縮牆角不敢見人的大嫂,於是一拍手心重重點頭,說了一句“我大哥!”
“你說的是。”張野笑笑,“趙淼傷人的情況我問過,不像是因爲狂躁而無差別的攻擊旁人,而更像是一種求死者自暴自棄、傷及無辜的表現。這種情況跟你的大哥簡直是如出一轍,也就是如果這個中邪的症狀存在一個通性,那麼一定是——日添新傷,並且精神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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