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
黑色的百年雷擊鬆安然沉睡,樹身上的一顆巨大樹瘤在晨光中均勻呼吸,隱隱跳動,像是勃發的心臟,像是新生的嬰兒。一股淡淡的生命氣息從魔胎中律動而出,醜陋的外表依然不堪入目,但卻邪氣內斂,再無從前那般魔物的模樣。
“成功了?”
林九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望着地平線上升起的一抹熹微,突然間覺得有些晃眼刺目。
“成功了。”
老爺子長嘆一口氣,疲倦中帶着一點體力透支的感覺,“融合的過程很完美,接下來什麼都不用做,靜等就行。”
“等什麼……”
前來湊熱鬧的小掌櫃嚥了口唾沫,看着樹身上不斷跳動的“大心臟”,雖然不害怕,卻仍然感覺這東西莫名的獵奇。
“十月懷胎,瓜熟蒂落。”
老酒鬼一聲輕笑,喝了一口酒道,“新生以後,紅衣可就是正兒八經的血肉之軀了。”
“十月??要那麼久??那她生下來以後會不會變成小嬰兒啊??”小掌櫃張大了嘴巴,一想到張野要和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確定戀人關係,整個心裡就生出一陣強烈的牴觸感。
“想哪去了你……”
張野白了她一眼,“第一‘十月懷胎’只是個比喻,現實時間我估計用不了十個月那麼久。第二你見過那麼大的母胎嘛?這生下來要真是個嬰兒那這孩子得多大?”——樹瘤大小,大概等同於一個抱膝蹲坐的成年人。
“還好還好……我還以爲你要從小嬰兒開始養成了呢~”小掌櫃挑了挑眉梢,看着張野一陣曖昧的笑容。
“養成你個頭啊……滿腦子裡裝得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張野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而問道,“師傅,這魔胎大概要多久才能孕育完成?”
“少則一月,多則三到六個月吧,不好說,畢竟這也是我第一次嘗試生命融合,所有的猜想都是基於理論,然而實際,總有偏差。”
老爺子搖了搖頭,只是看錶情,應該是對這場“手術”十分滿意。
“過程中不需要我們再做任何事了?”張野又問。
“應該不需要了,魔胎會自行吸收天地靈氣,稍後我會幫你重佈一個聚靈陣法,加速血肉生成速度,然後你安心數日子就行了。”
老爺子呵呵一笑,揹着手,走回了屋內。
林九回房補覺,小玲兒準備早餐,所有人都感到長舒一口氣,恰在這時,張野的手機卻是一個電話傳來。
“不染老頭。”
神情剛有所緩和的張野看了看來電提示,心口一懸,想起了這老道昨天才和自己說的事情。於是他接通電話。
“喂?”
“喂。是我。”
“……廢話我知道是你。什麼事?”張野一陣白眼。
“你人在哪?”不染老道問。
“在家,在京都,你有什麼事?”張野又問了一遍。
“買機票,來一趟云溪。”
“云溪?”張野在心裡算了一下位置,發現這地方應該是黃河中上游,祖國偏西北部。
“是,云溪。前段時間黃河斷流,乾枯的河牀上突然浮出了一頭巨大石龜!”
“……”
“……”
“……”
電話開的是免提,所以這一刻聽到這句話的幾乎是一整個房間的人。
石龜。
又他X的是石龜!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石龜?京廣運河發現了一頭,現在黃河上游又出現一頭!張野真懷疑是不是祖國山川的每條河流下都藏着一頭石龜!要不然這年頭怎麼那麼巧,好死不死這些怪事兒全碰到一起來了!
“讓我猜猜,這石龜背上是不是還刻着一副地圖,地圖上還標註了一個地方,而這個地方恰好就在京都?”
沉默了兩秒,張野反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不是,你怎麼會那麼想??你這個想象力有點豐富啊!”老道士詫異道。
“石龜背上什麼都沒刻,但前往巡視的崑崙弟子卻在石龜所在的河牀地下發現了一座巨大法陣!法陣之規模,說是一座迷宮都不爲過,其範圍涵蓋黃河一段,初步觀測的大小,已經達到了方圓數十公里!”
“臥槽?”
張野的心頭咯噔一聲,他看着老爺子露出驚愕之情,爺倆面面相覷,活脫脫像是大白天見了鬼。
數十公里的法陣?
一座法陣往往耗能巨大,涵蓋範圍越廣,所需的佈陣材料越多。平常佈陣,大多數一室、一廳之大,資源多的方圓百步,資源少的七步成陣也有。正是基於這種情況,奇門一脈的尹老爺子改固定陣法爲可持續利用的移動型法陣——多核陣器,大大提高資源利用效率的同時,也極大提高了佈陣師臨場作戰的能力。
陣器的致命缺陷也有——那就是受制於資源的稀缺,靠陣器布出的法陣始終規模有限。
但資源的稀缺從來都不是限制陣法規模的核心要素,真正的核心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好的“陣眼”百覓難尋。
什麼叫“陣眼”?
那是一個陣法的核心,憑藉一己之力,鏈接所有在外的陣法外邊框!那是雨傘的中軸傘柄,也是系統的核心處理器。傘骨越多,傘的防風性能就越強,同理,中軸傘柄就必須越堅固;系統附帶的軟件越多,系統的效能就越強,同理,這一前提是你的CPU配置夠高。
弱一點的家用wifi發射器隔一道房門信號強度就要打折,強大的中央wifi發射器即便是橫跨一座高鐵站往往都是每個角落信號滿格!
爲什麼佈置大型陣法那麼困難?
不只是因爲佈陣所用的材料耗能巨大,更主要的是中央法核沒有那麼大的覆蓋範圍!陣眼的效能只能幫你鏈接到一百步以內的陣法邊框,就算給你再多的材料,佈陣也不是簡單的數字相加。
而這個原則帶來的推論註定讓兩個當代大布陣師瞠目結舌。
範圍覆蓋數十公里的法陣,那這陣眼該是何等誇張?!
威力能延伸到百里黃河一段,這樣的法器即便是自爆,那也是小型核武器的殺傷力級別!
“不相信是吧?千真萬確!我們原本也是擔心巡查弟子亂說,結果昨天晚上我親自到現場查看,發現確實如他們所言!”
老道士繼續大肆渲染,殊不知這一頭的張野、老爺子早已面色凝重!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這樣的法陣意味着什麼,一旦竊取陣眼,其品階至少是神器級別!
“有人進去過嗎?”
張野問。
“暫時沒有,以防萬一,我讓他們所有人保護現場,按兵不動。消息已經傳達給了四大名山各大高層,相信兩天之內,所有當世還報的上名字的大高手都會齊聚黃河邊緣。你趕緊來!我們懂奇門遁甲的人不多,你來絕對是衆望所歸!這座法陣堪稱是數百年來最大規模的古遺蹟之一,時不可失,失不再來!”老道士說着說着慷慨激昂,彷彿他邀請張野的目的不是爲了開掘法陣,而是組團挖寶。
“明白,我馬上訂機票,一定儘快趕到那邊。”
張野點點頭,心頭的浪花一層激起一層。
“師傅?”
他徵詢似的看了一眼老爺子。
“你去,打聽清楚情況——必要時拿下法核,如果是跟四大名山那羣人競逐,我們奇門一脈有天然優勢。”
老爺子瞄了他一眼,眼神中居然透着一股唆使他悶聲發大財、中飽私囊的意味。
“您不去嗎?他說了四大名山,當今世上能叫得出名字的大高手都會出場,我一個人去……恐怕就算找到陣眼,也沒本事拿回來啊……”
張野猶豫道。
“有道理啊……那要不然我去!你留下來看守陵園!”
老爺子眼睛裡射出一道精光!
“不了我想想看覺得還是我去比較好,我比較年輕,身強力壯。您雖然修爲高深、經驗老辣,但深入險地,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豈不是難辭其咎、抱憾終身?”張野一臉深沉的點了點頭,語重心長,飽含不忍。
“知道你還費什麼話?”老爺子瞪了他一眼,像是懶得跟他囉嗦。
“但我真怕自己實力不濟啊……”
說到這裡,張野又搓了搓手。
“會法境,夠強了已經。”
老爺子呵呵冷笑。
“我的意思是您有沒有什麼護身法器……有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嘿嘿……”張野笑了兩聲,又搓了搓手指,一臉恬不知恥的模樣。
“敲竹槓敲到我頭上來了是吧?”
老爺子微笑,“混得好不是沒有原因的,有時候一張臉皮夠厚,真的是走到哪都有優勢。”
“那個吧……您到現在就我一個徒弟~”
張野繼續恬不知恥地笑着,絲毫不以臉皮厚爲恥。
“確切的說還有一個……算了,那個也不能算。”
老爺像是想起了什麼,說到一半又搖了搖頭。“等下你跟我回趟鬼宅吧。我沒什麼法寶可以送給你,只有年輕時親手煉製的八杆陣旗,如果你能掌握八門術數,攻守一體,應該比你現在用的陣器強得多。”
“謝師尊!”
張野拱手!當場作揖!
“你師傅說的確實沒錯,臉皮厚的人走到哪都有優勢。”
小掌櫃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拍着張野的肩膀,意味深長。
……
下午回到城郊,張野熟練地上閣樓,並在老爺子的指示下拿到了深藏角落的八杆陣旗。
“奇怪……我上次來怎麼沒找到這個?”
他摸着後腦勺,心裡回憶着上次來打掃時的情形。
八杆陣旗錦繡河山,上面繪着奇門符號,暗藏多年,卻沒怎麼沾染塵埃。
“問你自己啊?我怎麼知道你是怎麼打掃的房間?這麼大一堆東西都找不到?”老爺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正好,還有事跟你說,紅衣這次陪不了你,你身邊是不是人手不足了?”
“是啊,怎麼,您還有東西要送我不成?”
張野腆着臉嘿嘿一笑。
“想得美,東西沒有了,人嘛,倒是有一個。”老爺子纔是露出了曖昧的笑容。
“您……這什麼意思??”
張野臉色一變,嚥了口唾沫,半天有話沒說出來。
“沒什麼意思,單純的怕你人手不足。”老爺子一聲冷笑,“古陣之中,危險不可預計。我不知道林九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青衣跟在你身側,可以保證再大的危險,換你一命不死。”
張野點了點頭。確實。不過不是林九跟他提起的,而是趙金忠的夫人……也就是他的那位“師姐”。她說三妖當中,劍妖主進攻,青衣主防禦,而林九……主廢話多。跟他在一起不會悶,這傢伙不管喝沒喝酒都是臺連環嘴炮機。
“這……合適嗎?”
其實他心裡有點高興,確切地說……竊喜。
但是他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嚴格意義上說,張野這種人還是屬於悶騷型。
“不合適那算了。你不用帶她了。”
老爺子把眼睛一橫,意思是就你屁事多。
“合適,合適!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畢竟您現在就我一個繼承人,這萬一我要是遭遇了什麼不測,青黃不接的,本門不就斷代了嗎!”
張野再一次一臉深沉,飽含不忍。
“呵呵。”
面對他的厚臉皮,老爺子像是習慣了一樣悠悠說出了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