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
所有的人馬分兩隊站好,一隊以季峰長官爲首,代表的是基地內老牌正統勢力,核心成員有B組開明組長,B組所有成員,態度不明的馬向南顧問,以及一位新面孔——毫無疑問,這種時機出現,這位站在風口浪尖的老兄理所當然就是季峰長官找來頂替張野的最佳人選。
至於另一隊,是以樑警司爲首的議和派。代表人物只有他自己。
是的,雖然他的身後站着A組衆人,以及張野的私人警備團,但這場會議真正抱着議和派主張的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這點,也許有半數的人都不知情。
“這場會議的目的……我想在座諸位應該心知肚明瞭吧。”
季峰長官一聲冷哼,走到兩隊人馬的中央,目光直指着人羣中無所事事、一臉坦然的張野。
他的眼神如刀,他的手中確實也握着刀,只是今日的會議不見得會有人流血,但於整個基地而言,卻無異於一場大刀闊斧的政變。
他要奪權。
他要讓同爲負責人的樑警司知道,這個基地只服從於上級意志,它的行動早有軌跡,所有的偏差都必將迎來修正的一天。
張野的存在就是那個最大的誤差,無可否認這個人的個人能力極強,強到某些層面,普天之下或許都難以找到人將其代替!但地獄無門是另類軍事組織,而軍中,從來都不需要個人英雄。
“季長官,你這又是何必呢?”
樑警司一臉苦楚,說話的語氣甚至幾度接近於哀求。今天的事情看來已經無從避免,最關鍵的一票來自馬向南,可誰也不清楚爲什麼僅僅過了一夜,原本保持中立態度的馬顧問就鬼使神差地站到了季峰那邊。
難道是他被季峰收買了?
瀕臨絕望的樑警司甚至有了往陰謀論方面揣測的念頭,他實在不敢想象如果這時候張野帶着他的人離開,局面將會轉向何種境地。
沒有A組,他將失去一切話語權,從今往後在這基地淪爲任人宰割的傀儡,季峰的強權手腕他比任何人都要深知!
但是張野顯得絲毫不緊張——這種坦然無畏的態度,甚至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死豬不怕開水燙”。
季峰長官搖了搖頭,“這不是我何必,而是你們何必。你我都清楚這樣的人不能留也不該留,樑警司,請不要再讓私情干擾你身爲一個決策人員的判斷!”
“我能不能冒昧的問一件事兒啊?”
身爲“死豬”的張組長終於忍不住插了個嘴,“你們在這兒一個深情一個決絕,一唱一和主導局面……今天這場會議到底什麼目的啊?能不能來個人先給我說明一下情況?”
“……”
底下一羣人面面相覷。
有的人是沉默於張野的裝傻充楞,有的人則是習慣了他的不着調,簡單來說就是懶得搭理他。
“張組長可記得你昨晚說過什麼話?”
季峰長官倒是實誠——大概是勝券在握,讓他覺得浪費這點口舌純屬是無關痛癢的揮霍時間。
“說得太多,記得太少。”
張野聳了聳肩,繼續掛着那副招牌式的人畜無害臉。
“記得少沒關係,記住一句就可以了——你說禁地之外的結界,若我能找到一月之內有能力破除的人,則你自動讓位,收拾東西走人。”
“我說過嗎?你說是就是吧~”張野笑笑,“那聽季峰長官的意思,這才短短一夜,頂替我的人您已經找到了?”
話音剛落,沒等季峰長官引薦,他身後隊伍中的那張生面孔就自己走了上來。
“幸會幸會~ 在下嶺南言子午。”
“哦~ ”張野一臉浮誇的點了點頭,“久仰久仰!鄙人河北痞子張!”
“……”
“……”
“……”
第一個沉默來自季長官請來的新人。
後續的沉默來自同一場合下的大家。
“張組長還真是……幽默風趣啊……”
言子午的表情微微一抽,隨後拱了拱手,算是不失檯面的行了個見面禮。
“幽默風趣嗎?我還以爲外人對我的評價會更傾向於‘尖酸刻薄’,或者是‘低級趣味’。”張野呵呵一笑,可惜跑堂小哥因爲傷重還躺在醫院,不然聽到他這句自嘲的話,一定會大聲鼓掌以表贊同。
“是幽默風趣,”那位“嶺南言子午”正色道,“知道自己即將卸任還表現得如此坦蕩,這等胸襟開闊、言談風度,難道還對不起‘幽默風趣’四個字嗎?”
“哈~ 幽默風趣的是閣下才對吧?”張野也大加讚許道,“明白自己即將上任還不收斂鋒芒樹立一個虛懷若谷的形象,反而大大方方的表現自己、把閒話留給旁人說,這等自信與自豪,纔是令人佩服的高貴品質啊!”
“……”
言子午沉默。剩下橫眉冷對的季長官,眼神大意是五個字,“給臉不要臉”。
“張組長手嘴並修,這點雖然將卸任,卻依舊是我們大家應該學習的內容啊。”
B組的李森嚴眼看自己這邊的人吃虧,於是在冷場之際補了一句,試圖討回場面。
“什麼叫‘手嘴並修’?”
B組成員中有人發問了——這種角色,在相聲界一般叫“捧哏”。他們的作用在於引導局面走向,以“旁觀者”的身份,誘導“逗哏”說出話裡隱藏的包袱。
“就是手上功夫不弱,嘴上功夫更強。”
李森嚴解釋道。
聞言,B組中人發笑不止。
這一笑,局面頓時就微妙了起來。彷彿這句話說的無比精妙,臺下觀衆無一不是心悅誠服。
黃毛等人的臉有些黑。眼看着自家老闆被人侮辱,他們一羣沒多少文化的半文盲卻幫不上什麼忙。
什麼叫手上功夫不弱,嘴上功夫更強?
劉二死死瞪着對面的李森嚴副隊,如果不是脾氣已經有所收斂,換做以前的脾性,早就掄搬磚上去幹了起來。
張野倒是不見氣,反而是迅速反問了一句:“那李副組長是想學習一下鄙人的手上功夫呢,還是嘴上功夫呢?”
李森嚴一愣,沒想到對方居然皮厚到這個地步,被人當衆羞辱不臉紅也就算了,居然還能順着這個話題一本正經地追問自己想學他哪門功夫??
“嘴上功夫吧,個人感覺張組長的嘴上功夫比手上功夫更強。”
他咳嗽了兩聲,一邊煞有介事的回答,一邊還在心裡爲自己的臨場反應能力點了個贊。
言子午能在一個月之內破他張野破不了的結界,那顯然就是手上功夫更強。
而他張野能在言語上駁新組長的面子,那自然就是嘴上功夫比較厲害咯。
“那倒好辦,手上功夫不好學,嘴上功夫還不好學嗎?這樣,你乖乖辭職,跟在我左右,我也不要求你鞍前馬後端茶送水,只要你多看多學耳濡目染——一個月之內,我保證你嘴上功夫速成!從今往後,遇山張嘴遇水伸舌,伶牙俐齒、舌燦蓮花。這可比你留在B組當個萬年老二強得多。怎麼樣,這可是你夢寐以求的學習機會啊,要不要好好把握?你們這些B組隊員呢?要不要跟着你們副組長一起來?”
張野嘿嘿笑道,說這話時居然正襟危坐、言笑不苟,彷彿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正兒八經跟這羣人商討集體跳槽的問題。
李森嚴有些驚了,他心裡破口大罵“這人神經病吧??”
但這是正式場合,他張野可以放肆,他卻沒這個膽子,於是他尷尬一笑,說道:“不敢不敢,張組長言重了張組長言重了。”
“我言重了?你剛不是要說學習嗎?還鼓勵你的組員們跟我一起學習,怎麼,這才半分鐘不到啊,自己說的話自己又給吃進去了?”張野繼續發問,眉宇間隱隱還帶上了絲絲怒意。
“我是說笑,還望張野組長不要認真……”
李森嚴副隊已經開始擦汗了。
這尼瑪真的是神經病吧……
跟個瘋子一樣抓住別人的話柄咬住不放??
他的心裡已經開始抓狂了,但現場的局面偏偏卻是他被別人指着鼻子罵反過頭來一聲不敢吭。
“說笑?”
張野笑了,這一笑,笑得B組衆人心頭無一不寒!
“這種場合,這種三大負責人齊到場的正式會議!你跟我說笑?來你再說一遍你剛剛是在幹嘛?”
張野看上去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因爲不光是對面,就連他身後的自己人也被他這番話震懾得不輕。
“……”
李森嚴選擇用沉默面對他的詰責。
“說話!”
張野一聲暴喝!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甚至嚇到了B組最高負責人季峰長官。
“夠了吧?”
季長官的臉陰得要死,“威風也給你耍夠了,張組長是不是該回歸正題了?”
“耍威風?”
張野一聲“呵呵”,“恐怕季長官還不明白我是因爲什麼而生氣。”
“您以爲我是在耍個人威風是嘛?”他睜大了眼睛,用手指着胸口,像是每一句話都對得起天地良心,“您是軍人出身,該明白軍中最重要的是什麼東西。是軍紀!是下級對上級的絕對服從!今天我因爲這個原因離開這裡,但是我人還在崗位!卻有一個跟我同級別的人!在這樣的正式場合公然說笑!來您評評理這算什麼?這是把最高會議當成什麼!茶話會?要不要我給你配點瓜子汽水小零食讓你一次說笑說個過癮?您認爲這樣的場合是拿來說笑的嘛?是不是每個人都不用爲自己說過的話負責?是不是身兼職位、身爲一隊副組長,可以隨意在長官面前放話,到頭來僅僅用一句‘說笑’就可以否定一切責任,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繼續心安理得?!”
“……”
全場,鴉雀無聲。
張參謀和樑警司在心裡默默地發出了雷霆掌聲。
這等口才,這般演技……這特麼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最強演說家吧……
很多人一度以爲張野的小聰明只會在嘴皮子上逞點小威風,在公衆場合,靠口舌之利讓別人出洋相。
但他們忽略了一件事,“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當流氓拿起制度武器槍炮衆人時,這份舌戰羣儒的氣勢,他孃的簡直是轟殺衆生……
你以爲他強的只是氣勢嘛?
張參謀在心裡說了一句圖樣圖森破。
他的每一句話都帶着邏輯支撐,強烈的情感爆發最後收尾於一個邏輯論點——“是不是身爲一隊組長,在長官面前放過的任何話都可以用‘說笑’兩字一筆帶過?”
如果季峰長官勸他息事寧人,則張野可以理所應當的說一句“那我昨晚在您面前說的自動走人的話也是說笑”。換言之,爲了卸任他張野,今天這件事季峰必須站在張野這邊,這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拿你對付我的武器,去攻擊你麾下的衆人!
樑警司點了點頭,讚許之餘,在心裡說了一個字,“狠!”
確實,季峰長官不是傻子,他沒有被張野簡單幾句吼給嚇住,卻聽明白了他話中的隱藏邏輯。
“那你想如何?”
他問,到了此時,已經沒有了半點脾氣。
李森嚴的心裡拔涼拔涼。
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一時口嗨,居然一腳踩到了瘋狗的尾巴。
張野,你是真的狠。外界盛傳不要跟這個人起口舌衝突——現在看來,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