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暢快感。
就像是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努力張開,聽力、視覺、速度、感知力……全都提升到了理論上可能存在的極限值。
整個大地就在自己腳下,而天空就在雙手可以觸及的地方。這世間萬物不過沙海中的塵埃瓦礫……這是一種,主宰的感覺。
滅法境。
凌駕法則之上,踐踏世間蒼生。
真好。
就像隻手獨上九天攬月,日月星辰,不過掌中星火。
林九睜開了眼睛。
他審視着這個不一樣的世界,就像是初生的嬰兒打量着產房的佈景。這種如獲新生的感覺讓他久久不能自已,或者換一個更貼切的形容詞,“如醉如癡”。
“醒了?”
張野笑着打趣了他一眼。
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夢我成癡。對酒妖來說,醉和醒沒有什麼差別。他終日活在酒精的麻痹中,從未真正醉過,也從未真正醒來。
迷濛,混沌,一知,半解。所有的一切不過夢中幻景,也許有一天一覺醒來,發現這世界還是那座漆黑的半人高酒罈。
醉即是醒來,醒即是醉去。
這千年酒膏的效力是讓他生平數載第一次體會到了“醉”的感覺,同樣,對渾渾噩噩了大半輩子的林九來說,這片刻的酒醉,也是片刻的清醒。
“醒了。”
林九也跟着笑出了聲,“這一覺,睡得有一點長。”
“是啊是啊,好不容易醒了,那就不要給我感慨什麼‘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了,睜開眼睛看看眼下需要你放倒的敵人,既然活了這麼多年難得體會一次滅法境大妖的風光,那還不活動活動筋骨抓住機會耍一次帥?”
“說的是。”
林九點了點頭,隨後衝入場中,快速躍動的身形宛若一枚彈跳力驚人的巨大火球!
火球砸在獅王的身上,瞬時爆落開無數的火星!這兩大巔峰力量猛然對撞,火焰中,是蓄勢待發的林九,跟着一記力量驚人的重拳!
大地在震顫。
嘯傲的氣浪,一路席捲到樹洞的邊緣。
他奔襲的速度宛如一臺馬力十足的高性能機車,然而爆燃的氣缸撞上銅牆鐵壁,翻天的焰浪卻無法越過這堵高牆。
獅王冷冷一笑,看着眼前這個渾身冒火的傢伙就像在看一隻上躥下跳的跳樑小醜。
然而林九搖了搖頭,也不感到意外,只是在任何情況下盡好自己的本職。
一拳被接,那就順勢張開手掌,無數的火焰碎紋從他的指縫間如蛇遊走,化成無數的紅色刀刃,從四方十二點對目標進行着交錯切割!
“火刀·梅開十二宮!”
他的本職就是替張野拖延時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憑我一個人幹掉你,我有幾斤幾兩,我個人比你清楚得多。
散落的鮮紅色梅花,飄零的如雪刀刃。
這些純妖力組成的梅花刀把把精銳,利刃縱橫,斜貫開來的傷口都流淌着燃燒的精純酒精。
但是梅花可以割開皮囊,卻割不開獅王厚度驚人的皮胄。這個敵手的防禦力即便是蜀山瓊林的大百足也要搖頭羞赧自愧不如,滅法境修爲的自己尚不能破其皮甲,這點着實讓老酒鬼有些傷心。
切割無效,那就打速攻。
於是下一秒,左右手並用的還有“爆流·炎星淬火石”,以及“重斬·驚雷吞紫霄”。
左手爆流——這似乎是一種迷惑加範圍殺傷類咒術,手中暴亂的炎星在一瞬間如雨落下,繚亂敵方雙眼的同時使視覺暫時性失明。
右手重斬——這是爲了搭配控制,捕捉到對方失神的一剎,隨後快速出手,出以驚雷拳勢。
火亂乾坤,雷動紫霄。
那些爆發的妖力已經在兩人身周形成了層層浪勢,然而波濤中的人巋然不動,像是一座海浪中分割逆流的礁石。
“那邊的樹藤有古怪,我試過了,茅山咒術都打不開。”
灰頭土臉的賀準一副喪氣模樣地朝張野走來,看他來時的方向,剛剛兩人纏鬥的時候,他的動向應該是去偷偷解救被縛的紅衣。
“有勞了。”
張野點了點頭,“既然你都打不開,那就索性先應付眼前的敵人。搞定了這頭獅子,剩下的時間足夠我們解救紅衣。”
“我倒是也想搞定這頭獅子啊!”賀準一臉的苦笑,“不過你看可能嗎?林九那邊打得雖然絢爛,不過實戰作用恐怕不高。無量天尊,獸頭人身的傢伙都是戰神轉世嘛?每一個戰鬥力都驚人到這個地步?”
“不一樣的。”張野微笑着搖了搖頭,“上次那位是冥界神官,你們打得過那纔是怪事。”
“這次呢?這次也是神官?”賀準眨了眨眼睛。
張野眯着眼睛,肅穆道,“這一次,恐怕也是不下於神官的狠角。”
……
連續數波進攻未果,林九的體能終於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尷尬境地。他開始喘着粗氣,思考要不要再吞一口酒膏,以維繫自己的進攻節奏。
“打不動了?”
獅王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冷笑之色。“那是不是該換我了?”
他眼神一凜,嘴角露出的尖牙倒映着森森寒光。
殺意如冷風倒灌,他突然“射”出的獅爪帶着一道巨大的獅王印猛地向林九推去!這一印蓋過來,給人的感覺就像是高速行駛的火車,相對靜止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山牆。那一刻,從頭骨到腳尖,身體的整個前平面都像是遭到一股莫大力量全方位均衡打擊——就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蚊子,這麼形容很不雅,但林九仍然感覺自己就像那隻吸飽了血飛不動的蚊蟲。
“沒事吧?”
張野在他的身後問道。
剛纔那一擊他已經盡力後退,然而終究躲不過獅王印的速度,胸腔震碎,負傷而回。
酒妖本身是不死之身,加上滅法境修爲加持,這點傷在骨骼碎裂、臟器破損的同時,幾乎是即刻復原,不留痕跡。
但是仍然會痛,仍然會有體力上的不支,仍然會有那股怪力對身體臟腑的餘震。
他突然明白了跑堂小哥是怎麼受的傷。就像是一隻平地上的螞蟻被人從頭頂部分一腳踩下。只是這隻螞蟻不僅沒有被踩扁,反應頂着那隻腳將它彈開——這就是獅王驚訝的原因,因爲在他看來,這羣人的力量就是微不足道的螞蟻。
“問題不大,不過有個壞消息——我沒能測出這傢伙的底限。”
林九搖了搖頭,看上去有些無奈地笑了兩聲。“這個狀態下的我,就力量而言已經不遜色於跑堂小哥,甚至配合一身滅法境修爲,只會比他強,不會比他弱。但面對這個傢伙,卻仍然像是溪流之於大海,親測不可見底。太可怕,我真的……沒有見過力量方面可怕到這個層級的人。在我的概念中這個世界體系的力量天花板也不過如此——如果把每個人的力氣都劃分一個等級,普通人是1到10,跑堂小哥是100,那麼這個人就是10000000……別問我後面有幾個零,我測不出來,我也不想測出來。”
“我的感覺和你一樣。”
張野笑了笑,面對他的這番話,和賀準的表情簡直形成了鮮明對比。
“只不過這傢伙的力量等級不該用一後面添上未知個零來形容,而是應該換個更準確的說法,叫MAX。”
“什麼意思???”
賀準擰着眉頭,一副吃了屎說不出味道的表情。
“還記得我們在大殿石棺上發現的那些銘文嘛?”張野笑道,“那座石棺是絕對的‘術法禁止’,一切力量增幅類法術對它而言都會自動失效。這種法術銘文和這個獅男身上的怪異力量異曲同工——事實上他的力氣並不是一個確定值,而是受到某種規則加持,永遠會保持在這個世界體系的力量天花板上,也就是永永遠遠的MAX、可測量範圍的正無窮。”
“你說的這些話也太玄幻了吧……”賀準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但張野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吐槽一樣,只是看着那頭獅子,淡淡開口道:“閣下,代表的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力量法則’吧。”
“……”
賀準,一臉沉默。
“你居然看得出來?”
獅王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
“果然沒看錯。”張野笑着點了點頭,“你那位兄弟呢?代表的是這個世界的‘精神力法則’?”
獅王不說話,看樣子並不打算透露太多。
“你不說話也無所謂了,我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張野看了他一眼,“擁有法則之力不等於不可殺,況且單一的法則,本身就是致命的缺陷。”
他一擡手,從錦囊中依次掏出了六枚無頭金剛杵。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他冷笑一聲,擡手間,已將那六枚短棒信手撒在了獅王身周。
香料,頌唱,梵歌,以及,靡靡之音。
樹洞頂端突然飄來了不知色花瓣,帶着縹緲異香,彷彿周圍的景色也跟着變幻。
“吾觀天穹,高不可觸;吾觀暝淵,幽暗不見底;吾觀人世,浮屠盡濁惡;吾觀菩薩,笑靨如蟲豕。
“迷離塵世三千惡,剝皮抽骨獄無間,朝露夕死逐愛慾,途邊白骨盡歡顏。
“夢生夢,夢生死,死生惡,惡生花,彼岸花開開彼岸,黃泉橋下飲黃泉……”
飄雨了。
細細的雨絲打在獅王的臉上,不冷,只有微微的溼潤。霎時間驚雷閃過!於是黑暗中,白骨,黃泉,惡鬼,夜叉!諸般法相,盡現身於眼前的黑色大雨之中!
他猙獰着面孔,一拳一拳去揮打這些蛆蟲般的魔物,奈何雨點有多少,這些黑雨中的怪物就有多少。他的一身力量彷彿陷入了無底深沼之中,只能任由這些黑雨帶來的惡鬼夜叉爬滿自己全身,將自己的血肉蠶食殆盡。
張野臉色蒼白,半跪在地面。
禁陣·三千極樂。
這是幻陣中的最高禁術之一,消耗使用者真元大半,一經使用不僅折壽,而且極其耗損陰德。
空有力量又如何?你的一身力氣打不贏因果業力,打不過諸般心魔。
“好狠毒的幻術,跟在張野組長後面,我算是又見識了。”
一旁觀戰的開明組長笑了兩聲——某種程度上他的所作所爲其實就是對張野的變相提示:但凡他開明不出手,那就一定是張野可以自己應付的敵人。
“你以爲這就打完了?”
張野冷笑道,“這幻陣雖狠毒,但是困不住這頭獅王。”
“我知道,我也沒說能困住它啊,我只說我見識了而已。況且就算困不住,你也達到自己的目標了不是嗎?”開明組長微笑,靜看着幻陣中黑雨滂沱,風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