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星稀。
鬼宅周圍萬籟俱寂,相比於平日,今夜的風都顯得那麼乖巧安寧。
身心俱疲的張野走在荒郊野外唯一的道路上,陰沉着臉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這一切霍亂的起源仍在大河的那一悶棍,他們確認了法器的真僞,穩住了對妖物的局勢,卻偏偏忽略了這個最嚴重的問題,那就是那名茅山門人的傷勢,實在是嚴重得讓每個人都大吃了一驚。
“老大……我會不會變成殺人犯啊?”電話裡大河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哭腔,這個虎背熊腰的小夥子論及膽子其實比每個人都小,給他一把鋤頭他敢跟任何一個人鬧革命,但要他承擔後果他卻是天底下最無害的良民。
“……”
沉默,是張野最好的回答。
別墅的門仍然沒修——屋子裡空無一物,短時間內,暫時沒有什麼修繕的必要。
身邊的隨從已經從原先的一干人等變成了老酒鬼、跑堂小哥一左一右雙護法——一來這倆人屬於戰力標榜,二來其他人悉數在醫院陪茅山弟子度過危險期。
眼看着昨天還神采飛揚的張野今日一下子變得萎靡不振,饒是百年前的大妖小蝶,此刻也不免有些吃驚。
“怎麼?心情不好?”
她在門內用着溫柔的語氣,這種宜家型的語調,當真是每個男人心中都無法避開的溫柔鄉。
也許是習慣,也許是另有別的打算,但她跟張野明明不是那種關係,她卻仍然展現出了自己身爲一個女人,小鳥依人的那一面。這不由讓張野煩悶之餘又對她產生了新的觀念態度,作爲一名妖物,她合格得讓人挑不出毛病。
“呵呵,算是吧。”
他點點頭,雙手平舉,同時召喚出來的分別是一左一右、水火雙陣旗。
“嗯?”
小蝶的語氣微微一揚,“你這是打算幹什麼?”
張野輕聲冷笑,並沒有打算回答她的問題。
左手赤元離火,右手玄元兌水。這兩柄陣旗經過數次洗禮早已脫胎換骨,加上黃毛、劉二兩人的命格蘊養,與最初的廉價陣器早已是大相徑庭。現如今這種變化到了他的手上更顯天差地別,隨着術數運轉、真元催動,黃毛劉二手中徒具空殼的兩隻神獸,不覺間榮光畢現、頭角崢嶸。
九尾狐、混水黿!
水火兩大元數圍繞着旗幡抖動在張野的身周蔓延生長,虛化的紋路咒印,凸顯着兩隻異獸的萬丈華彩。
“天星火,瀚海冰,星移斗轉,兩儀逆反!”
隨着真言要訣字字脫口,那些詭譎的力道開始雜糅交匯,迸發前突!這是水火兩儀陰陽術數,推進橫掃之力,盪滌一切邪魔咒力!
陣法成型的瞬間,兩頭氣勢洶涌的異獸踏足狂奔!
一個攜帶着燎原火光般的大尾,一個身後跟着掩蓋天際的巨浪。
脆弱的封印在這種力道的衝擊之下一陣猛然震顫!激盪後的餘威,使得門後禁錮的妖物尚且慘叫連連!
“你在幹什麼?!住手!!”
隨着小蝶花容失色般的驚呼,同一時間響起的哀嚎也包括了屋內原本就有的怨靈。
他們的職責在於守護這道門上的封印,現如今封印被人動搖根基,暴動在即的兇靈們簡直欲一瞬破封而出,帶着嗜血的本性將外來者噬咬成渣!
但是沒用。
他們的跟前不是張野,而是水火既濟的陰陽陣數。
兩隻徒有空殼、卻堅不可摧的神獸宛若雁門關前的萬里城牆,偉岸的身軀阻擋了一切生路,再狂猛的攻勢也越不過這座圍城天險。
“看不出來嗎?我在幫你打破封印。”
張野回答,說話時,順手停下了陣法的攻勢。
於是兩隻異獸連同封印中的無數厲鬼隔岸對峙,一個在雷池前觀望,一個在門裡頭伺機反撲。兩者間互不相讓,只是主動權很明顯把握在張野這邊。
“爲什麼??你爲什麼那麼心急?!你不知道你這樣莽衝直撞,殘餘的攻勢會直接傾瀉到我的身上嗎?!說好的由你鬆動封印基礎,你爲什麼那麼心急要直接破除封印??”
門內的小蝶喊道,聽聲音,她應該是真的受到了攻勢餘威的波及。
“因爲原本的交易恐怕是不能成立了……那名蜀山門人的傷勢,很難挺過今晚。”
張野冷冷一笑,語氣中帶着一股莫名的狠勁兒。
“什麼意思?”
小蝶眉頭一皺,喘息之餘,也在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東西。
“聽不出來?我本以爲他可以沒事,然後按計劃,我陽奉陰違,背地裡和你一起收拾掉這個人。但是情況有變了,我那位兄弟下手重了一些,一棒下去並不只是敲了個腦震盪,而是顱內出血。”張野冷冷回答,“聽醫生的意思,今晚的手術一失敗,這個人恐怕也就是死屍一具——就算成功,顱內出血的後遺症,最起碼也是個終生殘廢。”
“所以呢?”小蝶問。
“所以現在我們倆已經成爲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沒得選擇。”張野攤攤手,意思是你沒有意見,我就繼續衝擊封印。
“怪不得。”
小蝶笑道,“怪不得你今晚是這幅情緒,而且一照面就要打破封印,這是急着放我出來,要和我結成統一戰線是嘛?”
“呵呵,隨你怎麼想了,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不放你我就要獨自面對茅山派的報復,放了你我最起碼還能多一個盟友。”
“不止啊。”小蝶否認道,“最壞最壞,你放出我還可以吸引茅山派的注意力。只要我在外頭一天,他們的主要目標就不會放到你身上,是這意思吧?”
“哈哈,善於揣摩人心的怪物。”張野冷笑了兩聲,也不知道算不算稱讚。
“既然是這樣,那你也就不用急着破封印了。”小蝶微笑道,“來,咱們先來聊一聊利害。”
“你還想聊什麼?”張野不耐煩地問道。
“怎麼,咱們的合作關係可是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啊,這就對我不耐煩了?”小蝶調侃道,“我說的地方,你去確認過了沒?”
“確認過了。”張野點頭。
“我沒說假話騙你吧?”小蝶笑道。
“沒有,所以呢?”
“沒什麼,只要你知道我沒有騙你,咱們之間,就有了信任的基礎。”小蝶轉而道,“把我放出來以後,你打算怎麼做?”
“這你不是都清楚嗎?”張野冷笑,“你在外面,就可以吸引茅山派的注意。當然因爲咱們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必要時刻,我自然會保你不被抓獲。”
“意思是你肯收留我?”到了這時,小蝶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嗯?你本事那麼大,用不着我收留你吧?”張野不是傻子,這麼明顯的圈套自然不會往裡鑽。
“哈,你擡舉我了。弱女子一個,真有本事,也不會被人在這種地方困上一百年了。”小蝶自嘲道,“百年光陰,外面早已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子。縱使我本事再大又如何?想要站穩腳跟,最起碼需要時間適應新的環境。我被抓了不要緊,不過你也知道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於情於理,我適應環境的這段時間,你都該給我個容身之所,收留我吧?”
“那我要是不方便呢?”張野滿心的呵呵。
“這你就說假了吧?你身邊跟着的妖物也不在少數,必然是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最不濟這房子你留給我住,順帶保護一下我的安危,這總可以吧?”小蝶笑道。
“你怎麼知道這房子是我的?”張野的語氣變了。
“跟你一樣,猜的。”小蝶露出了佔盡上風的笑容,“不過看你的反應,我想我應該是猜對了。”
“我要是不收留你呢?”張野咬牙。
“那我自然就是流落外界,聽天由命了呀。不過後果——你確定真的還需要我告訴你嗎?”
氣氛,陷入了整整半分鐘的沉默。
“當然作爲收留我的報答,萬骨噬魂陣的破陣要訣,我也會免費告訴你。”良久,小蝶補充道。
“行,成交。”
張野點點頭,一擡手,面無表情地打算繼續推進攻勢。
“慢着!”
封印內的小蝶再次厲聲道,“要破封印,你這樣不行。”
“爲什麼?”聽張野的聲音,這次是真的不爽到了極點。
小蝶也不見生氣,相反還略有享受對方這種情緒的感覺,她解釋道:“因爲這封印裡外三層,各有不同。最外面一層是加固,在此之前,已經被江良生拿命消耗了去;中間一層是咒力,如你所見也抵不過你手中的霸道陣法;但最裡頭一層卻特殊,名字叫做‘命關鎖’。”
“哦?怪不得。”
張野笑了笑。
作爲專修陣道的奇門遁甲流傳人,這東西他不會用卻耳聞過。
真正凶險的****在製作人*體炸彈的時候從不給人留活路,往往牽繫炸彈的最後一根線藏在人質的體內——即拆除炸彈,最後的結果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
所謂“命關鎖”,與這種做法異曲同工。
封印夾縫中,暗藏着一根鏈接被封印者的“細線”。一旦封印被人暴力突破,這跟細線會牽扯着被封印之人一同遭受重創。
怪不得這妖物先前會慘叫連連——原因是命關鎖受到衝擊,她的精魄遭受了同樣等級的重創。而一旦自己暴力衝關,最後的下場她未必會死,卻一定會受到重擊。
“用不着笑,我有方法,可以取巧破開這‘命關鎖’。”
小蝶冷笑,像是一眼望穿了張野的心思,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