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闆……女人的聲音……”
黃毛哽咽着喉頭,顧不得身後的一幫弟兄,望着面前的景象只覺得兩腿發軟,冷汗虛冒。
“廢話。我聽出來了。”張野瞪了他一眼。
“這,這就是地下室裡那個女鬼嗎???”
黃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饒是如此,顫抖的步伐仍然在不經意間朝着門口處偏移。
“不然呢?”張野冷笑道,回首望着做錯事的衆人,“你們幾個,迅速把人送去醫院,醫藥費我包,如果他出了什麼岔子,哼哼哈哈嘿嘿……你們猜我能不能在茅山派面前保下你們幾個。”
“茅山派……”
聽到這三個字的瞬間,劉二的腦袋“嗡!”的一聲,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這……這不會是茅山的人吧??”
四眼神色僵硬的搖着頭,回想起自己先前那句“佔了信息上的便宜”,突然間很想抽自己兩個嘴巴。
“黃毛、劉二留下,剩下人,帶着傷員去醫院。”張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仍舊是在發號施令。
“明白。”老周點點頭,跟着連拖帶拽,將劉二以外的其他三人迅速拉出了現場。
“那個……老……老闆……”
突然被關心到的劉二一陣不適,望着張野又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個洞房前夕忸怩不止的大姑娘。
“你閉嘴,暫時還不用你說話。”張野冷哼了一聲,看都沒看他一眼。
“是……是……”
劉二點頭,隨後乖乖躲到了黃毛身後。老闆爲什麼要單獨留下他,鬼才知道。
“小蝶?”
張野上前,正對着地下室的那扇暗門。
機關仍然是封鎖的狀態,沒有打開過的痕跡,卻能明顯聽到地底傳來的微弱聲音。
“是我。”
對方開口了。
包括張野在內,每個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江良生呢?爲什麼不見他?”
這是張野重新開口後的第一個問題。
“他在那裡。”
回話的人聲音漸弱,語氣中,帶着濃重的哭腔。
話音落,是江良生的影子從牆壁上微微浮現出來——他面色蒼白,整個人的形象淡的幾乎目不可視。看着身前圍觀的衆人,這個死去近百年的地縛靈露出了每一個將死之人都會有的虛弱笑容,蒼白的脣形下,彷彿開口已經成爲了登天之難。
“就快來不及了,他們終於還是來了。”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小蝶輕聲哭道,不知道是在哭自己,還是在哭變成了這般模樣的江良生。
“他……命不久矣了。”紅衣搖着頭,指着牆壁上越發模糊的人形,換了個更爲貼切的用詞,“應該說,魂飛魄散。”
“爲什麼會這樣?”
張野問。
上次來時還是完好無損的靈體,這次來就已經到了魂飛魄散的邊緣。倘若不是小蝶的呼叫引起了自己的注意,只怕今天過後,再來時已經沒有“江良生”這個人。
“我想是跟她有關。”
紅衣指了指連通地下的那扇黑色大門,“門上的封印,比之先前弱了許多。也正因爲如此,小蝶的聲音才能夠傳出門外。我想江良生的靈體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爲在此之前瘋狂撞擊這扇大門。他削弱了封印,也耗盡了自己最後的生機。”
“哦?”張野帶着說不上來的情緒複雜一笑,隨後看了看紅衣,說:“幫幫他。”
紅衣點點頭——兩人在一定程度上還算心意相通,這種小事,無需過多的言語描述。於是她擡手,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異體靈能如河流水脈一般灌入了地縛靈殘破的軀殼!在這股異能的加持之下,江良生漸漸消逝的身形開始重新聚合凝固,併發出了如同迴光返照般的微弱光芒。
“我們性質不同,我的力量他無法全部吸收……所以你要問什麼,儘快。”
紅衣說道,看得出來,這種續命之舉,一分一秒消耗的都是她的靈能。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張野問。
“來不及了,那些人已經來了。”江良生搖着頭,“我的力量不夠,我求求你們一定要救出小蝶。我魂飛魄散不要緊,最起碼給她轉世投胎的機會。求求你們,發發善心吧。”
“什麼來不及了?‘那些人’指的又是誰?”張野接着說。
“楊雄的人。”江良生好不容易纔凝聚起來的身形片刻間又開始重新渙散,反觀紅衣,滿頭大汗的樣子,明顯是已經到了靈體透支的地步。
“我感覺到了百年前那股熟悉的氣息……我能感覺到,是楊雄派來殺我們的人。這種威脅感和恐懼感……和百年前如出一轍。是他們……我很確信他們就要來了。”
江良生費力地說道,語句聲音已經開始斷斷續續。
“你怎麼確定他們一定是來除掉你們?”
張野繼續說道,當每個人都在爲紅衣的處境而擔憂時,只有他表現得最爲淡漠。
“來不及了……請你們一定救救小蝶……”
江良生的口中,只剩反覆唸叨的這句話。
於是下一秒,沒有任何動作的張野突然出手!一擡手,直接打斷了地縛靈和紅衣兩人間的灌靈紐帶!
彷彿虛脫般的紅衣一個癱軟徑直倒在了張野的懷中,剩下失去靈能支撐的江良生,即刻化爲了片片崩碎的虛影。
“對不起……我盡力了……”
紅衣擡起頭,看着張野如水般楚楚可憐的目光,足夠令世上任何一個女人爲之低頭羞赧。
小掌櫃乾咳了兩聲,雖然明知道不合時宜,卻還是不由得一陣心虛。
同樣是女人,爲什麼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就能那麼大?
她很想問這個問題,但又深知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不怪你,是他自己求生意志渙散——一心求死之人,怎麼救?”張野搖頭,目光中淡淡苦笑,“他走了。”
他看着地下室前的那扇黑色大門,封印已經殘破,上面的斑駁血跡因爲百年時光的積澱,已經變成了糊在牆上的厚厚一層血斑。
門內的小蝶不說話,只是那股強烈的悲涼之意,薰染得令在場每一個人都下意識想要哭出來。
“我知道。”
那個女人終於開口。
“近百年了,終究還是連句話都沒能說上。”
她的聲音很不清晰,像是咬着嘴脣,用咬到出血的力量,才勉強忍着慟哭說出話來。
鬼魂本身屬於精神存在,因而與她們溝通,實際上也就是精神層面的交流。正因爲如此,它們的每一個情緒都可以透過精神,完整傳達到交流者的腦海中,這種直接而強烈的精神衝擊,往往感同身受,身臨其境。
小掌櫃已經捂着面頰泣不成聲,就連往日裡一副硬漢做派的跑堂小哥,此時此刻居然也面露不忍。
哭得最兇的當屬黃毛和劉二——說得好聽是兩個大男人,在這一幕前,直接背過了頭去不想讓旁人看見臉上的涕泗橫流。
“我這就放你出來。”
張野也跟着聲聲嗚咽。然而腳下的步子剛邁出去,下一秒就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說:“還是不急,在此之前先讓我們弄清楚幾個問題。”
小蝶沒有回話,感覺得出來應該還是在哭。
張野也不介意,只是擦乾了臉上的淚痕,繼續問着自己的問題。
“江良生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誰?”
“雄爺派來滅口的人吧。我不知道,你先讓我緩緩。我要冷靜一下再回答你的問題。”小蝶艱難答道。
“雄爺,楊雄是吧?”張野點頭,對她的要求只當是視若無睹。“他怎麼確定對方就一定是來滅口的?這麼激動連命都不要?如果是雄爺大發慈悲,特意派人來解脫你們的呢?”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百年前,楊雄身邊那個加害我們的風水師,就是良生的師傅葉星乾。”隔着門板,小蝶語出驚人。
每個人都愣住了。
張野眉梢一擡,“你的意思是,江良生口中,最後出現獻策,把你的皮囊做成燈籠、用他的身軀澆築地基的那位風水師,實際上是他的師傅葉星乾?”
“是。”小蝶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今天趕來這裡的,想必也是他的後人。
“你們瞭解的東西都不全,趁着今天的機會,我要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這棟房子的選址並不好,事實上並不是不好,而且犯了風水學上的大忌。入住之人生前不得安寧,死後不得安息,甚至因爲攪亂氣運壓住龍脈的關係,這種影響會禍及九族、妨礙後世。葉星乾是當代風水學界的泰斗,而這一處選址,恰恰成了他生涯中可能毀其一生清譽的敗筆。然而建好的宅子不可廢棄,爲了終止這個錯誤,保住他一世的名聲,他選擇了逆天改命……以個人造化、逆天之法,強行修改一處風水地脈的氣運!”
“嘶——!”
旁聽的劉二一聲長嘶,因爲恰好懂這些,所以成了在場唯一一個引起共鳴的人。“他要對抗風水龍脈??這是以一人之力,強行對抗整個大地氣運啊!”
“這老爺子倒是夠狠啊。怪不得親傳弟子說送也就送了。”張野笑道,“然後呢?”
“逆天之行,總需要逆天之法。具體的內容我不得而知,只是從他們的口中我瞭解到,想要修改這間屋子的風水局,需要兩樣要素。”小蝶接着說道。
“哪兩樣?”劉二的態度比誰都關切。
“第一,是兇靈鎮壓,以大量煞氣,鎮住這一方龍脈。”
“果然,怪不得這地方的兇靈那麼兇狠。”劉二點頭思忖道,不知不覺間這場問話已經變成了他和小蝶兩人主導,“人身澆築地基,恐怕正是爲了穩住這一方的磁場平衡。”
“何解?”張野輕笑着問。
“如果在此地冒然屠殺生靈,固然可以煉出大量的凶煞來。但這些凶煞終究敵不過天地磁場的清洗,就像往河水中倒入一瓶毒劑,百年光陰一過,自然稀釋、或者說消散於天地間。想要留住這羣兇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一個容器將他們鎖在這裡,而這個容器,就是咱們眼前這座凶宅。”
劉二解釋道。
“那肉身澆築地基呢?”張野接着問。
“自然是爲了鞏固這座凶宅的強度。地縛靈越強,凶宅的囚禁效果越好。剛剛那個江良生的癡情與執念大家都看見了,悍不畏死,而且因爲是肉身澆築,所以怨念才足夠強。正因爲這樣,才能和這些兇靈僵持百年之久。這都是前人精心佈局的結果啊!”劉二感嘆道。
“原來如此,那第二樣呢?”張野笑笑,接着道。
“第二樣,”小蝶微微停頓,“供死人居住,化陽宅爲陰宅。顛倒格局,持續百年以上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