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
漸漸落定的瑣碎塵埃。
九幽天光已渡,三途之門已開。
望着不成鬼形反倒是漸漸偃旗息鼓的六道喚靈陣術,片刻後張野凝重的臉色像極了堅冰融化過後,北極的最後一片冰川。
“你這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半晌,一直到不時隨風舞動的六杆陣旗中再無了半點法術涌動,一旁目瞪口呆的楊瀟才重拾心神,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滿臉滄桑的張野。
坦白說她被那一瞬磅礴而驚人的陣勢給嚇了個不輕。
這種程度的咒術強度,單論能量輸出量級,靈司境內基本上稱一句“秒天秒地”也不算誇張。
但事實是除了此前那一陣浩蕩的脈術衝擊,整個陣中殘留的餘跡跟小偷逛過的貧民窟沒什麼區別!
預想中用於溝通對話的亡魂非但是沒有出現,反倒是一陣咒術衝擊過後原有的一點陰邪之氣也隨着雲散煙消!再看看眼前這位陰陽師尷尬到接近石化的表情神色,周遭一切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個成功的實驗現場!
“壞消息。”確認完眼前事實的張野回過了頭,語氣中的一聲輕嘆像是產房前被醫師詢問“保大還是保小”的中年丈夫。
“老實說看架勢我以爲你成功了。”
長髮美妞淡淡地笑了一聲,表情上也看不出嘲諷還是惋惜哪樣居多。
這種雷聲大雨點小的事情她見過不少,今天無非是又看了一次。
“不,我的確成功了。”
張野沒有急着爭辯,只是淡淡地說出了事實。
“我用了兩分鐘思考陣法運行的規律以及整個行陣過程,得出的最終答案是六道喚靈大陣沒有錯誤,一切流程完全正常。”
“什麼大陣?”不明所以的長髮妞一陣側目。
“六道喚靈。”張野心平氣和的給她來了一撥名詞解釋。
“我的構想是依靠陣術模擬六道輪迴,打開黃泉之門的同時,結合此地殘留的怨氣,召喚回枉死的冤魂。”
“但現在的情況是這地方的怨氣消失不見了,而你要找的冤魂連個影子都沒看着。”楊瀟微笑着補充。
“對,但錯不在我。”張野笑了笑,“怨氣的消失,恰恰是大陣成功運轉的最好證明。這座陣法如我所想的根據殘留的怨氣追根溯源,然而消耗完了此前宿主的所有的殘留氣息,卻沒能如願找回我們要找的人。”
“這跟失敗了有區別麼?”楊瀟哭笑不能。
“跟你舉個例子吧。”張野翻了個白眼。
“陣法的作用是電話,而怨氣對應的是號碼。現在我的陣法沒能聯繫到那位號碼的主人,原因不是電話出了問題,而是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是‘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楊瀟沉默了一下。
“幾個意思?”她問。
“最壞的結果。”張野冷笑了兩聲,一擡手,收回了面前的六杆陣旗。
“人死了,而魂魄沒有按正常流程去往冥界枉死城。”
“兩種可能。”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楊瀟的表情也漸漸沉了下來。“第一種,枉死的魂魄因爲特殊關係產生異變,目前被他人所困,或者是自成鬼妖爲禍一方。”
“我明確地告訴你這種可能性幾乎爲零。”張野笑了,“我的陣法附帶強制屬性,喚靈開始後,如果遭到了抵禦,那麼運行的結果應該是不斷加大召喚力度,一直到陣法連接雙方有一方力竭或者是放棄抵抗爲止。
“換句話來說,你說的這種情況對應的迴應應該是‘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和‘正在通話中’,而非現在的查無此人。”他一聲冷笑,臨了不忘插科打諢。
“那麼第二種可能,”楊瀟看了他一眼,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自己都是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魂魄已經不復存在,也就是尋常意義上的形神俱滅。”
這種看似平淡無奇的猜想,背後的對應的深意恰恰聳人聽聞。
妖物傷人,大多是把人當做獵物捕食。它們的目標可以是心臟精血三燈精氣,也可以是男子元陽女子元陰。但陰陽兩界總有一點共識,那就是妖物取人性命,從不毀人魂魄。
形神俱滅,對應的下場就是六道輪迴之內的永不超生。而能用到三魂七魄的,必然是些極盡妖邪、悖倫損命的左道妖術。
林九說過,這地方的屍氣總給他一種兵家養屍重地的感覺。當時的張野不以爲然,因爲沒有親身經歷。現在想來,恐怕事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看上去是件大麻煩。”
感覺到了背後的一絲寒意,長髮美妞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看得出來。”張野應和着乾笑一聲,轉手掏出了兜裡的手機。
“你幹嘛?”看着他撥號的右手,楊瀟問。
“把這邊的情況彙報一下我那位道上的老哥。”張野苦笑,“畢竟那位纔是老江湖,坦白說這地方的棘手程度已經超出了我的閱歷範圍,不再請一尊大神過來,我心裡瘮得慌。”
“你還有大哥?”
沒有等楊瀟的問題得到回答,一句突兀的聲音就神出鬼沒的響起在了走廊盡頭。
“不用打電話啦,我不是在這兒麼?”
憑着身後一聲慵懶的招呼,張野訝異的回過了頭。
十步外的窗臺上,背心短褲人字拖的林九仍舊是叼着個酒瓶蹲在窗沿上,身後的夜風往室內簌簌的倒灌,而這傢伙精瘦幹練的身影則摺疊地像是隻乘風而來的夜梟。
“你一直在?”放下手機的張野一頓白眼,“來了不說一聲?你知道這棟鬼樓裡你這一嗓子差點沒嚇死我麼?!”
“呵呵,你自己滿腦子泡妞注意不到其他人也能怪我咯?”林九灌了一口酒,從窗沿上一躍而下,“可以啊小子,我這才消失一天時間,身邊就換人了?豔福不淺~ ”
說這話時他不忘吹着口哨瞥了一眼一旁一臉茫然的楊瀟,這個兼具輕佻與浪蕩的動作本能地惹得人家少女一陣臉紅。
老酒鬼的相貌本就不算差,加上一身經年潦倒的成熟氣質,配上出場方式,要迷倒一羣無知少女簡直不要太容易。
“那啥,我跟他是同僚之間的結盟。”
在老司機的一陣眼神調侃之下,人家女孩子幾乎是下意識地將這句題外之話脫口而出。
一旁的兩人聞聽後一個是笑意更甚,一個是眼皮倒翻。
張野點了點頭,心說這傢伙也是可以。
任何情況下都自帶活躍氣氛的屬性,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不是身爲妖物,他林九是否能憑着一身天分成爲紅遍祖國大江南北的諧星。
“哥們兒這種情況下您能靠點譜麼?”
他冷着臉強行扯回了此前被帶跑偏的話題。“現在的情況是死者不僅僅是掛了,而且是連生命跡象帶三魂七魄的神形俱滅。”
“情況我都清楚,問題是你需要我怎麼做?”笑着灌了一口酒,林九的表情也算是某種程度上安撫了一下有些頭皮發麻的兩人。
“見解。”
張野不動聲色,老老實實地把控着這種資源當前的主導權。
“沒什麼見解,”林九聳了聳肩,“這種魂魄被收的情況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就是背後有人在操縱左道妖術。至於目的以及修煉方式,這種顯而易見的盲區最好不要拿來問我。”
“那你有新發現麼?”
沉思了片刻,張野的問答方式愈發趨近於簡單明瞭。
很多時候林九這傢伙就是你不問他永遠都不會主動說的類型。他能第一時間出現在龍騰大樓,對應的含義就是此前的一段時間裡他已經對這片區域進行了初步勘察。
“鬼妖出沒的痕跡。”
林九擡起頭,滿是讚許的看了他一眼。這種眼神中包含的讚許像是深深欣慰於對方已經掌握了同自己的聊天方式——對話嘮來說往往就是你提問的方式越準確幹練,對方的回答越精準理想。
“我隨便的逛了一下十樓以下的區域,”他呷了一口酒,“唯一的發現就是較此前有所擴張的妖氣。這種感覺比幾天前在大樓外晃悠時要強烈許多,氣息的組成部分包含了妖物和鬼物的雙重氣息。”
“說明白點。”張野摸了摸下巴,示意他別賣關子。
“道家邪術養成的鬼妖。”
林九冷笑了兩聲,撇起了輕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