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請說。”
小掌櫃的喉頭一陣哽咽,心說鬧了半天果然是逐客令,而且不只是逐客令,貌似這層逐客令中還另有圖謀。
“山間客棧的修繕工作已經步入尾聲,然而負責修補封印的弟子發現,生門死關處的陣法,在經歷了這番大戰後出現了一絲裂隙。”
李星雲說道,神情凝重。
“很嚴重嗎?這個問題我覺得張大師應該可以幫忙解決。”小玲兒一聽,順勢把包袱甩到了張野頭上。
然而李星雲前輩卻是微微搖頭,“他幫不上忙。封印處的裂隙並非陣法結構出了問題,而是要修補陣法,缺少了一項重要材料。”
“什麼材料?”
跑堂小哥問,語氣中已經帶有了絲絲警惕的成分——男人在這種事情上的嗅覺總是出人意料的靈敏,說話間他的目光不時瞥向身旁一臉無辜的張野,看他的眼神中明顯帶着刀子。
“天晶殼。”李星雲前輩淡淡說,“這是一種數百年前繁多,至如今幾度凋零的陣器材料。相傳極北之地有一種冰蟬,冬生春死,季節更替時身上褪下的蟬殼,便是你們此次所要找尋的目標。
“你們二位是蜀山欽定的守關人,所以按理說,這件事情是你們的責任。我知道兩位也有大好年華,這件事情完畢之後,蜀山同你們之間的養育恩情,可一併衝抵。屆時你們將恢復自由之身,是去是留,全憑自身意願。”
“職責所在,在所不辭。”小掌櫃點了點頭,人家都已經這麼說了,畢竟蜀山的養育之恩是事實,於情於理都沒有什麼推辭的理由,“那麼請問長老這種天晶殼需要往哪裡找尋?如果是易與之物,想必也不用我們兩人了吧?”
“確實,因爲冰蟬的絕種,所以即便是產地極北,這樣東西一樣是有價無市。我給你們指明一個去處:位於九州中原核心地帶的京都,在那裡的陰陽集市,也許可以滿足你們的需求。”李星雲說道,表情公正無私,簡直是聖潔到了讓人忍不住想爲之立牌坊的地步。
京都,你直接說是張野的地盤不就完了?用得着兜這麼大一個彎子?!
跑堂小哥回頭,用堪比千刀萬剮的眼神將身後的張野凌遲了一萬次有餘。那一剎迴盪在他心中的情緒有恍然大悟也有君子報仇,一種宛如領地被侵犯的挑釁、又或者被人擺了一道的羞辱感瞬間點燃了這個男人身上所有的好戰因子。
他背上的雙刀未動,然而眼神中的雙刀卻早已沾滿了鮮血淋漓。
張野眼角抽動着迴應了他的怒火,隨後不經意一瞥,剛好看到了小掌櫃無辜中帶着無奈的眼神。這樣的眼神讓他一度想起了出發前的當晚,這個小丫頭驚叫着問他“你不會是真看上我了吧?!”,那聲驚叫最後同時引來了紅衣與跑堂小哥兩人,而面對這兩人的質問,當時若無其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小掌櫃,用的就是和此刻一模一樣的眼神。
於是張野心說冤枉啊……
你到底又是在心裡臆想了些什麼啊……
能不能不要用這種“我被你們兩個人同時喜歡我也很無奈啊”的眼神看着我呀……
明明從頭到尾老子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表示甚至一點心理活動都沒有啊!!!
從開頭描寫到現在這個智障作者有寫過我半點心理活動嗎???媽的連個細節描寫都沒有!完全都是那李星雲一個人的獨角戲啊!
從故事線推進到現在有哪個地方表示過我對你有意思嘛??媽的全是你一個人的臆想自己覺得自己很受歡迎所有男人都處心積慮得到你啊!
還有李星雲你這招玩得夠狠。
我讓你幫忙拉攏跑堂小哥,你直接把我跟他推上了角鬥場的邊緣。眼下這種名不副實的“奪妻之恨”你要我以後怎麼跟他展開合作?今天這事兒完了我能不能完整離開蜀山都是個問題啊!
然而面對他豐富多彩的心理活動,李星雲前輩的反應只是微微一笑,圖樣圖森破。
她看着神情各異的小掌櫃兩人,說“這個任務並不算困難,而且張野已經跟我明確表示過可以從中協助,給予在外的人一些生活上的照顧。再加上客棧這邊仍需要有人把守,所以兩位就不必同時出行了——小甲你留下來顧守客棧,小玲兒你跟着張野外出尋找天晶殼。任務不必急於完成,待找到了東西再回返,你們兩人意下如何?”
“……”
跑堂小哥突然笑了起來。
“張野”,“明確表示”,“從中協助”。
“小甲留下”,“小玲兒跟着外出”。
“任務不必急於完成”,還有“生活上的照顧”。
生,活,上,的,照,顧。
他突然不說話了,就這麼靜靜站在原地,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彷彿一支被拉滿了弓弦的利箭——輕輕一碰,就會原地昇天。
如果不是李星雲這個終極大高手還杵在那兒杵着,這一刻的張野已經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當場被他砍成肉醬了。
對,不是肉段,也不是肉糜。而是肉醬。
醬。
張野,彷彿隔着空氣,感覺到了這股殺意與森寒。於是同樣默不作聲,只是朝李星雲投去了這樣一個眼神。
what are you 弄啥嘞。
“不行。我要跟着去。”
小甲終於還是爆發了。
他低着頭,艱難吐出來的這幾個字像是帶着神擋殺神的洶涌刀痕。
張野突然有點害怕,這個男人的心眼兒小是出了名的,敢這麼逼他,天策長老你就真不怕他突然爆種黑化,呼喚出體內的混沌之力把我們在場所有人都殺光光嘛?
“那客棧怎麼辦?”李星雲繼續不動聲色地問,彷彿刻意要置張野的勸阻於不顧。
“客棧愛怎麼辦怎麼辦。”
小甲仍舊低着頭,語氣平靜到讓人不由得發慌。
張野知道這哥們兒是真的被逼急了……敢跟李星雲這麼說話,這種勇氣簡直是無異於小學課堂上跟班主任對着幹,說“老子愛學不學,有種你就把課本內容塞進我腦子裡來”。
“你確定?”李星雲冷笑了,貌似她在這種事情上,也從來都是不肯服軟的類型。
“我確定。”
小甲這次連頭都沒點,直接三個字,嗆回了對方的疑問句。
“好,隨你。”李星雲點頭,“如果你不在的時候客棧出了事情,誰負責?”
“我全權負責。”
小甲擡頭,眼神就是長刀。
“可以,你們兩人,一同下山去吧。”李星雲微笑,明明就是服軟了,卻沒有給人半點服軟的感覺,“記住你自己說的話,如果客棧出了事情,你全權負責。”
“哈男子漢大丈夫說到做到說了負責就是負責。”
小甲一聲不屑的冷哼。沒有發作——只是之前的氣焰已經因爲目標的達成而很自然落了下去。
“行了,沒事了你們就先回去吧,我還有事需要和張野單獨說。”
李星雲前輩微笑。而在這份微笑中,小甲狠狠剜了張野一眼,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
張野的嘴角一陣抽搐,“這就是你想到幫我的方法?”
“結果很令人滿意不是嗎?”
眼看已經四下無人,李星雲迅速換上了那副熟悉的嘴臉。
“滿意個鬼啊……我現在真怕回去的路上他在背後給我一刀子你知道嘛!”張野氣得一陣乾瞪眼。
“不至於,生氣歸生氣,小甲這個人,本質上還是個良善之輩。他可以在你行爲逾矩的時候提出跟你決鬥單挑,但絕不會幹出在你背後捅刀子的事情來。”李星雲笑笑。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這誤會怕是說不清了。”張野苦笑,雖說知道李星雲這是爲了自己好,但想到以後要面對小掌櫃的臆想以及小甲的惱怒,他就不免一陣頭大。
“你換個角度想,這纔是解決問題最好的策略不是嗎?”李星雲笑着說,“原先的問題在於小甲不願意下山過俗世生活,現在卻變成了他主動要求下山,而且因爲我最終批准他下山而感到滿意自豪。縱使是你這個詭道傳人,也不得不承認我這種做法其實是最優解吧?”
“的確,無可挑剔。”張野鼓掌,這手欲擒故縱、欲拒還迎,簡直是玩得出神入化、讓人陷入局中而不自知。“說吧,單獨把我留下來,是不是清河掌門那件事有了後續?”
言歸正傳,他的語氣又沉穩了下來。
“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李星雲微笑着點了點頭,“他沒死,而且活得很好。”
“活得很好?我已經隱約預感到他可能沒死了,不過這個‘活得很好’……老實說我覺得他最起碼應該受點重傷什麼的。”張野一陣皺眉。
“不,恰恰相反。他現在的狀態好極了……甚至可以說,比你我都要好。”李星雲望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
“什麼意思?”張野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息。
“清河掌門提出了要閉關。他的原話是自己已經到了突破的瓶頸,希望閉關期間,四大長老可以暫代他的職務。”李星雲擡頭,看着大殿的頂部幽幽地說。
“閉關?!這個老傢伙這一趟下來不僅沒受半點傷反而要突破了?!等會兒他現在的修爲是地魁境是嘛?意思是他這次閉關以後,出來就是……???”
後面的話張野沒再說出口,然而答案不言自喻……天機境!
蜀山,將一舉現世兩名天機境道人!
過往千年中,往往一個時代也不過一到兩名天機境地仙,現如今一座蜀山就要佔兩個……這是何等的殊榮?
“平衡已經要被打破了。”
李星雲搖頭輕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我們所處的世界,其氣運是有限的。一個時代爲什麼不能同時出現大批量的修真者,就是因爲所謂修道修佛,本質上是在與天地奪氣運。這種‘僧多粥少’的局面註定了有一批人永遠不可能躋身修真界,同樣也限定了在這一條路上只有少批量的人可以取得矚目成就。而古往今來,同一時代的天機境修者,從來都不會超過兩個。”
“……當世還有其他天機境修者嗎?”張野問。
“有。崑崙的不塵上師,十五年前躋身天機境——而在此之前,是同爲天機境修者的清漣掌門離世之時。”李星雲看着他,回答。
“您的意思是?”張野緊緊皺眉,不敢往下想。
“不出意外,這個時代,最終的天機境修者也只能有不超過兩人。”李星雲微微一笑,“好了你就不用想多了。今日不知明日事,往後的事情往後再談吧。”
“您有沒有想過要調查清河掌門?”張野轉而一問,“我總覺得這老傢伙不簡單,這次能全身而退,恐怕事情並不單純。再加上他現在手頭已經有了紫青雙劍,我怕他出關以後會對您不利。”
“對我不利?他也得有這個本事呀。”李星雲的臉上露出了極爲難得的一絲不屑之情,恰恰是這絲輕狂不屑,睥睨了整個世代的四方羣雄,“況且他有紫青雙劍又如何,我手邊不是還有一個掌握了誅仙劍陣的天劍侍從嘛?”她突然大力地摟住了張野的肩膀,隨後哈哈一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從我種下無雙劍印的那一刻起,小張野你可就有了必須得保護我性命的義務呀。”
“你滾……你保護我還差不多。”張野白了她一眼,突然想到,“對了,之前我要上蜀山時提到的真相問題,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你就對這種事那麼感興趣??也沒啥,一個遊離於道域與魔道間的組織而已。其實不用我說,往後你自然能接觸到。相比之下,有樣東西我猜你肯定更感興趣。”李星雲瞥了瞥嘴角,不經意間又一次帶過了這個話題。“我記得之前你答應清河掌門的要求,代價是一批上品鑄材。怎麼,你很需要這東西嗎?”說着,她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塊烏黑色的玄鐵。
“臥槽!”張野驚了!“這您都記着呢??”
“廢話,誰讓我是你孃親啊~”李星雲嘟了嘟嘴,用一種極爲“寵溺”的語氣揉了揉張野的頭髮。這個舉動弄得後者一陣頭皮發麻,偏偏她的手裡就是鑄材,這種時候想不服軟還不行。
“六塊我是沒法拿出手的。大劍師剛剛身亡,鋒海還有很多的事情要處理,不過如果你真的有需要,這塊玄龍鐵我倒是可以免費送給你。”李星雲微微一笑,朝着張野便把手裡的東西信手扔了過去。
憑空接住的張真人差點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入手的重量與這塊玄鐵的體積簡直是十倍之差!
“這什麼玩意兒這麼重?!”
差點出洋相的他禁不住抱怨。
“準極品鑄材,不少年前別人送我的小禮物。相傳一整座玄鐵礦中才出產一丁點的玄鐵之精,鑄器時摻雜一點,便能十倍提升成品後的密度、質地與抗性。”
李星雲嘿嘿一笑,又露出了那種介乎猥瑣與女diao之間的笑容。
“謝了。”
張野點頭,眼眶裡是真的有淚花閃爍。這種沒有來由的好往往最令人招架不住,尤其是不經意間的真性情,也許這層羈絆,來自於靈魂深處白止離套在他身上的一點殘影。
“你跟我說謝還不如叫我一聲乾媽~”李星雲聳聳肩,面對他這句真情流露居然毫無反應甚至還有點想笑的感覺。
“滾。”
張野咬了咬牙,鬼使神差自己也不知道嘴裡爲什麼會蹦出這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