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姑姑?”
張野突然間笑出了聲。“親姑姑嘛?”
“對,親姑姑。”李江帆回答。
“那還好,還好不是師徒。”張野故作一副後怕的表情拍了拍胸脯,在場只有老酒鬼一個人聽出了他話裡的梗,因而翻了個白眼,對這貨的無聊表示深刻鄙夷。
張野心說這你倆要是師徒,你是楊過,李星雲是小龍女,按輩分排的話,那白止離豈不是得往尹志平身上靠?
怪不得人家李星雲打死不肯見他,這裡頭的情節可是口味重的很~
當然,這些話他也不可能對外說。畢竟李星雲是人家李江帆正兒八經的親姑姑,這些腦洞啊意淫啊也就在心裡過過癮就算了,真說出來,恐怕這位剛正不阿的蜀山大弟子第一個就得拿出寶劍來捅他個透心涼。
“咱頭頂上那位,真要算起來,說是你姑姑的初戀男友也不爲過你知道嘛?”
雖然當着人家的面說話得注意分寸,但鑑於其中的關係實在是太過複雜,即便是儘量措辭美化,話從張野的嘴裡說出來,卻還是帶上了一股濃濃的八卦氣息。
“話說清楚。”
李江帆皺着眉頭說道。
從他認真的表情就能看出,如果接下來的張野嘴裡吐出來的情節有半點問題,基本上他手裡的長劍是得出鞘見風了。
“行我給你們長話短說。”
張野苦笑了兩聲,基本把他在幻陣中看到的情節用簡短的話語複述了一遍。
李江帆的臉色還算好,雖然是有關自己姑姑年輕時的“緋聞”,但前後處理上沒有絲毫不妥,因而傳到他耳朵裡以後臉上表情也沒有太難看。
倒是老酒鬼像是看飽了戲一樣露出了過癮的神情,一陣咂舌過後看向頭頂那位星君的神色都帶上了些許曖昧。
“我還以爲這背後的故事能有多悽美絕倫,說了半天就是個尾隨十七年還不得其門的癡漢?”
“……”
“……”
“……”
這一刻,彷彿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原本還在爲之唏噓感慨的姑娘們突然間僵在了原地,凝固的表情像是美好如一鍋雞湯般的童話故事裡突然被人加入了一粒老鼠屎接着越攪越渾……
尾行癡漢……
癡漢……
“哥們兒,”跑堂小哥實在是沒忍住,一臉憧憬加尊敬地拍了拍林九的肩頭,“你這吐槽功底是跟誰學的?改天有時間要傳授一兩招啊……”
他心說你這可牛逼壞了……
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概括出全文精髓,這這這,這非身懷大智慧的人不能輕易做到啊!
虧他這些年來一直被店裡的旅客誇作風趣健談,現如今跟這位語出驚人的祖師爺比起來,簡直跟個木訥不會說話的啞巴沒什麼差別!
“好說好說~ 大家也算相識一場~”林九笑笑,似乎對這類活躍氣氛的角色定位還十分受用。
“相比之下我倒更關心這場比斗的結果最終會是如何。”
李江帆擡頭望着天空,神情之複雜不遜於頭頂的萬頃陰雲。
從他一閃而過的微色眼神中,張野似乎讀出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當其他人都以爲這位心繫蜀山的正道門人在擔心最後結果的兩敗俱傷時,只有張野真正猜到了李江帆的心中所想,也明白了今天這個悲劇霍亂的真正根源。
“不用想了,你們眼中的‘癡漢’先生——那位十七年前的九曲星君,他撐不了片刻。”
張野笑笑,臉上的表情卻是冷的嚇人。
蜀山長老,劍蕩河山。
沒有一人真正露面,因爲蜀山功法的獨特性,對於蜀山門人來說,在堪破化境以前的漫長頂峰期,劍即本人,甚至劍的威力要比本人強出太多。
換在十七年前。
這四位新晉長老席位的年輕人絕對拿不下九曲星君白止離。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對於走到強弩之末的白蛟來說,對方的進攻根本不需要突破他的防禦,只需要拖,拖到了一定時間,迴光返照的白止離自然會寡不敵衆,身死陣前。
“你有沒有辦法能幫他見到李星雲?”
紅衣扯着張野的衣角問。
“對啊對啊,你不是很厲害嗎,有沒有辦法?”小掌櫃也加入了勸說的隊列中,“畢竟都是將死之人了,而且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傷害過我們任何一個人,整整十七年,只是見對方一面而已。既然都快死了,連這點願望都不能滿足一下嗎?”
“這話你別跟我說啊!”張野一臉無辜的攤了攤手!“況且你就沒想過如果不是他,根本不會鬧出這麼大的亂子來,不是他你們院子裡的鎖庭木也不會死,不是他你們到現在還好好當着你們的守關人嗎?現在跟我同情心氾濫?不合適吧?”
“死者爲大。”
跑堂小哥乾咳了兩聲,很沒有骨氣的站到了小玲兒一邊。“這不是同情心氾濫,而是人之將死,況且他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只是爲了見故人一面,這點要求,於道德於情理都不算過分吧。”
“是,不過分,所以你去幫他見李星雲好不好?”張野用“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表情瞪了這跑堂小哥一眼。“你們一個個說話真的是不用負責任啊!是我不想幫他嘛?我能怎麼辦李星雲自己不肯出來我也很絕望啊!”
自始至終,只有李江帆一個人,一言不發。
“李兄?”
張野瞥了他一眼。
“嗯?”
李江帆後知後覺的回過了神。
“在想什麼呢?”
張野意味深長的笑了兩聲。
“沒什麼。”李江帆微微搖頭。
“要不你去跟你姑姑說一下好不好?你不是蜀山中人嘛?”像是想到了什麼,小掌櫃立刻將哀求的目光轉向了李江帆。
“就是就是,她要是知道了應該不會拒絕的吧。”紅衣也跟着附和。
“她已經知道了。”
張野冷笑着看了一眼天空中與萬頃雷雲兩相對峙的四道劍光,在李江帆面露遲疑之際,已經先他一步揭開了殘酷的真相。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新晉的四大長老——這四把劍裡應該有一把就是她的。”
“……”
“……”
“……”
舉座皆驚!
“不可能!”
小玲兒果斷置否,不知道是自己知道什麼內情所以會有此底氣,還是站在童話角度想當然的認爲“萬水千山總是情”。
“她爲什麼要拒絕見白蛟?十七年前的故人,她既然知道對方已經是將死之人了,爲什麼還要如此絕情?”
“因爲她是蜀山長老,而白止離此刻的目的是重現當年的曠世之爭。”
張野笑笑,“不要問我爲什麼,因爲我也很難解釋清楚,兩個生來就道不同不相爲謀的人,要如何在各自立場分明的情況下站在不同的極端,甚至是刀劍相向。你們知道這十七年來白止離是如何過的嗎?”
“你知道?”跑堂小哥反問。
“我們誰也不會清楚,甚至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張野眼神深邃地微微搖頭。“我只是,隱約可以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用猜了。”
李江帆語氣微冷的接過了他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們,蜀山清漣掌門,前任四大長老,相繼身亡在近二十年以前。現在結合了十七年前那場沉埋於歷史的人神之戰,我覺得答案應該很明顯。”
“說的是~ 多謝李兄提點~”
張野笑笑。與此同時,換來的是場中一片更深的沉默。
“因爲師門冤仇,所以沒辦法再和他做回朋友了嗎?”紅衣呆呆看着天空中的兩路人,“十七年前的蜀山掌門以及四大長老,全都是死在白止離手中的?”
“既然都說了是相繼離世,應該不至於——但恐怕也脫不了干係。”
張野冷笑。
“誰也不會想到十七年前的那場大戰會是何等慘烈,能讓功參造化的蜀山掌門、以及問鼎天下的四大長老在後續幾年中相繼命殞,能讓黃河水部的九曲星君跌落神壇,在往後的歲月中淪爲不人不妖的異類。
“四名長老加上清漣掌門打傷了他的身體,最後李星雲的決絕則是徹底傷了他的心。有一點老酒鬼大概沒有說錯,我想在那個萬念俱灰的時刻,也許他最該感到質疑與迷茫的東西,還是那點所謂生存的意義。
“我是誰,我從哪來,我該往哪去。
“於是他迷失了自我,也弄丟了本屬於他的一切東西。自然之子,大地之靈,在迷失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以後,他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也弄丟了自己的身份。”
“你大可以說得更形象具體一點。”老酒鬼笑笑,“丟失記憶,也丟失了神格。”
“意思差不多~”張野無奈地聳了聳肩,“‘一個神遺忘了自己的姓名’,這件事本來就是一個可以上升到哲學高度的命題~ 而對於我們來說需要理解的東西只有一點,那就是正如白止離迴光返照前那一刻所說的那樣——他已經回不去九曲黃河了。”
“所以你最後問他是否還想着去蜀山,其實是問他有沒有找到那個問題的答案?”
老酒鬼笑了。
“他弄丟了記憶,也丟失了神格。不再知道生存的價值方向在哪,理所當然,也失去了自然賦予他的無窮力量。”張野解釋。“十七年前的他爲了李星雲而來,李星雲不願意見他,他失去了再戰鬥下去的理由。於是在他恢復了全部記憶、迴光返照的一刻,我問他,這次歸來,是否還是爲了李星雲。
“他說不。是與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他已經回不去九曲黃河了。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作爲他還存在過的唯一證明,如果還有那點所謂的意義,要麼就是再見一面當年曾讓他心動的女人,要麼就是讓這萬頃雷光,渲染着千里峨眉。
“這就是他的意義,這就是他的答案。
“黃河水部九曲星君白水蛟白止離——活是高傲的活,死是不屈的死。一生不曾爲任何一件事後悔。李星雲告訴他道不同不相爲謀,他就要用自己的行動乃至生命來證明,你的道是相見不如懷念,而我的道是去你x的狗屁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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