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哪。”
大約半個小時以後,等待已久的林九總算是回了消息。
“龍騰大廈底座,外面是傾盆大雨,我站在外圍的檐下,身後是整個大樓內部正絲絲向外蔓延的黑暗。”
張野將手伸出雨中,接了幾片雨水。
三十分鐘的時間,除了樓道里光線越來越暗,整個陷入死寂的商業區安靜得鴉雀無聲。
這種高度壓迫的環境氛圍並不會對人造成什麼實際的身體損傷,但時間的分秒流逝,卻是對孤立無援者最好的精神折磨。
他走不開,逃不出,只能坐等着黑暗中不知何時會突然發難的無聲威脅。
事實上如果不是關鍵時刻林九的這個電話,他自己都在懷疑這種密閉環境中自己還能撐多久。
最可笑的地方莫過於一個精修困殺佈局的人有朝一日被人家用同樣的方法困在了走不出的死局當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手中的這個電話已經隱約成爲了他同外界聯繫的唯一工具,除了電話那頭還能讓人稍感心安的聲音,整個被大雨封鎖的世界真的是靜謐到讓人發瘋。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停頓了幾秒鐘,電話那頭的林九用同樣平靜的聲音回答了他。
“好消息吧。”
張野擡頭看了看天,花了半分鐘時間重新理了一下陷入麻痹的思緒。
“我已經到龍騰了。”林九回答。
“那壞消息呢?”張野笑了笑,隱約已經猜出了事態發展的進程。
“我現在就站在龍騰大廈的門口,但是我沒有看見你。”
林九深吸了一口氣,說完了這句話。
“沒出乎太多的意外。”張野吸了吸鼻子,“和我想的差不多。”
“還有個不好不壞的消息你要聽不?”明顯感覺到了他的精神狀態還沒陷入崩潰,林九想了想,開口道。
“說吧。”
電話那頭頓了半秒,“雨已經停了。”
“……”張野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笑了兩聲。“說吧,你那邊的情況。沒必要隱瞞,我的膽子還沒小到那種程度。”
“好。”林九點了點頭。
“十分鐘前雨勢開始轉小,目前爲止已經接近停止。龍騰公司內部仍未到達下班時間,站在大樓的門口,我看見的是燈光亮遍整座大廈,裡頭的職員各行其是的分配手頭工作。除此以外,附近的地區同樣是一片正常,無論是人員流通還是商貿交易,沒有因爲短暫的陣雨而發生任何影響。沒有你說的空曠路面,更沒有空無一人的商場底座。”
“懂了。”張野這邊點了點頭,看着檐外雨勢不止的迷濛視界,眯起了雙眼。
“你那邊情況如何?”林九問。
“大雨持續了三十分鐘,整個世界內除了我以外別無活物。目前爲止沒察覺到什麼明顯的危險,我聽了你的話,到現在仍然沒有打開地眼。”張野笑了笑。“既然都到了現場了,有什麼建設性的看法沒?”
“有。”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明顯的吞嚥聲,聽上去像是說話人藉着間隙灌了一口酒。
“這棟大樓可能遠比你想象的要邪門兒。”林九冷笑了兩聲,“即便是站在樓外,我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瀰漫在空氣中的妖氣、怨氣,以及說出來讓你難以想象的東西——屍氣。
“最新的一起命案發生在一個星期以前,以警方的工作效率,就算案件調查方面一籌莫展,最起碼也該清理完了這裡的命案現場。留下前人枉死的怨氣我可以理解,但屍氣這種東西明顯不該存在。
“有趣的地方在於這地方的屍氣還不是平常人死時留下的半口蛻變後的陽氣,這種死亡中帶着魔變的異樣感覺,處處都透着讓人說不上來的怪異。堅持到現在沒開地眼我只能說這是你這一天中做過最明智的選擇,真選擇了開眼,我怕你等不到我趕來,直接嚇死在當場。”
“借你吉言,聽你這麼一說,我離嚇死也不遠了。”
張野揶揄了兩句。“還有別的麼?”
“陰陽集市的標金榜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刷新了。”林九呷了一口酒,繼續說道。“這個任務的級別恐怕不應該定在鐵牌。在陰陽界混了這麼多年,這種類似的屍氣我只在兩個地方見到過。一個是千年前兩國交戰時圍殺十萬百姓的萬人坑,一個是兵家煉魔鑄邪的養屍重地。如果單純把這座大廈裡發生的兇殺案件理解成妖魔作祟未免有些狹隘,真正的麻煩,恐怕還要棘手的多。”
“說了半天,你就沒點先把我弄出來的意思?”
張野苦笑了兩聲,適時地提醒了一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林九冷哼了一聲,實話實說。
“最開始我以爲你是中了某種幻術,被妖祟侵蝕了精神意識,所以迷失在了這片地界之中。但現在看來,真實情況恐怕還要複雜許多。首先是這棟樓裡還有普通人類在,我沒辦法直接硬闖一探究竟,其次是不得其中法門,就算我硬闖虎穴,也沒這個把握就一定能救出你。你所描述的情況其實已經大大超乎了我的預料,是級別超乎我認知的幻術還是其他,這點還尚未弄清。”
“是幻陣。”
張野冷笑,算是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爲陣者,三字要訣,圍困殺。
其中按目的宗旨不同,實際佈置時也會存在不同方向的側重。
什麼叫陣?
刻度方圓,畫地爲牢。
所圈定的界限之內,一切規則法度全由佈陣者一人制定。景觀,兵卒,以及逃不出的假象。
這接連不歇的大雨,這空無一人的世界。
這種困而求殺的感覺,對張野這個依靠陣法發家的人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
或許是境界不夠,他沒這個本事直接看穿這個佈局的陣眼所在。但恰恰就是這種與生俱來的感覺,讓他在聽到林九的描述過後,無比肯定自己所處的地方,就是某位高手憑藉龍騰附近的某一觸發媒介而設下的幻陣!
“能肯定麼?”
林九問了他一句,因爲術業有專攻,所以沒有發表言論。
“除了這個你還能想到別的可能麼?”張野一陣苦笑,算是有了些破罐破摔的感覺,“應該沒錯,陣法的佈置,其實多少還是有點異曲同工的感覺。一流的建築師可以一眼看出眼前的建築風格是哥特式還是巴洛克式,我雖然沒到那個水平,但多少還算有點自身的見解,能看出些所以然。
“我目前所處的這個世界雖然看起來已經足夠完美,但只要是人力爲之,就不可能沒有一點破綻。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眼前的傾盆大雨,實則就是爲了限制住我的活動範圍。因爲人力有限,不可能構造出和現實世界一樣龐大和逼真的幻境,所以這個幻陣就一定有固定的範圍。我試過往更遠的地方走,但每每到達距離龍騰大廈的一定範圍之外,整個雨勢就會突然大到視線模糊寸步難行,藉此可以判斷幻陣佈置是以龍騰爲中心,至於觸發媒介,可能是來往樓道處的一條地界線,也可能是一塊倒映人影的反光玻璃。”
“需要我怎麼做?”林九也不廢話,直接問出了關鍵問題。
“我需要做一個測試。”
張野笑了兩聲。意識到了此刻的林九可能是和自己近在咫尺,整個人的膽氣也漸漸壯了起來。
他的話剛說完,林九就明顯聽到了電話那頭一聲劇烈的碎裂聲。聲音的質地類似鋼化玻璃的崩壞,這一刻,隱約猜到了實情的他遍尋四周。
“我剛剛用一樓大廳內的座椅強行破壞了門口的玻璃門,你那邊有異象發生麼?”
帶着言語中間雜的喘息聲,張野問道。
“沒有。”林九如實搖頭。
“很好。”張野微笑,“至少證明了一點,這個幻陣中存在的一切與現實世界並不兼容。
“所謂幻陣,其實歸根結底還是原地佈陣的那一套模式,區別在於隱去了原本陣法中可見的那些陣圖、符文,改用現實世界中真實可辯的景象替換了陷陣者的視界內容。換句話來說,現在的我極有可能是處於被人遮住了雙眼,在一個圈子內原地打轉的狀態。
“手機信號可以傳遞,說明了我所處的這個環境並不密閉,而你沒看到我,則說明了我的本體很有可能並不在龍騰一樓,我可能在這大樓內中,也可能在周圍任何一點可以觸發幻陣啓動的特殊地點。”
“所以?”林九問。
“所以我現在有一個大膽的設想,但在此之前,先告訴我你的聽力範圍是多少。”張野不動聲色,問出了這個問題。
“無干擾的情況下,方圓五百米左右。遠一點可能會存在聽力減弱,但大致範圍就是這麼個情況。”林九想了一下,回答。
“好,”張野點頭,“接下來我會掛斷電話,把手機音量調整到最大模式,而你的任務就是在兩分鐘以後給我撥號,根據聽力範圍內的手機鈴聲,找到我的真實方位!”
“你小子可以。”電話那頭的林九笑了。“能想出這種主意,佩服。”
“別囉嗦了,這個方法也未必奏效,至少先前砸玻璃的測試已經證明了幻陣內部與現實世界並不完全相通。我並不清楚這種不兼容性到底涵蓋了多少範圍,但如果手機信號可以傳遞,聲音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所以無論如何先嚐試一次,如果失敗了,再另當別論。”張野苦笑了兩聲。
“明白。”林九點了點頭,率先掛斷了電話。
手機轉到了設置界面,隨後是音量調控,最大選擇。
深吸了一口,張野開始靜靜等待起了一分多鐘以後的鈴聲響動。
十秒。
半分鐘。
一分鐘。
手機上的時刻正常流轉,預期中的電話提示卻遲遲沒有響起。
情況不對。
意識到問題的張野猛然回頭,卻驚覺不知何時檐外的傾盆雨勢已經悄然停止。前一刻被破壞的玻璃移門上,破碎的怪臉帶着扭曲的獰笑,一瞬間爬滿了整座由方格玻璃鋪成的大樓!
手機鈴聲響了,卻並非來自他手中的電話,而是來自大樓深處愈發深邃的黑暗,來自每一個本該空無一人的角落。
那一刻,張野的整個耳膜突然被滿世界的來電提示所淹沒覆蓋,每一個樓層,每一間辦公室,刺耳的鈴聲迴盪在空蕩蕩的世界,響起,但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