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這是遠道而來的旅客?吃飯還是住宿?您請裡邊請!”
跑堂的男人吆喝了一聲,沒人說要進去,他卻已經盛情難卻的擺出了一副開門迎客的架勢。
“不了不了我們就是上前問個路,還請老鄉行個方便!”
大概也是着急了,這小導遊一下子連川渝地區的口音都放了出來。
“問路?中!問吧!”
跑堂眉頭一皺,隨後把手裡的抹布往肩上一扔,笑呵呵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請問這山裡頭,‘山間旅館’是在哪兒啊?”
小導遊問,語氣中帶着幾分不確定。
“就這兒啊!”
跑堂的一拍胸脯,指了指頭頂的一塊招牌,上書四個大字,山!間!旅!店!
“可你們這兒的位置跟地圖上表示的不一樣啊!而且據說應該是四星酒店,這這這……”導遊指了指他身後的旅店規模,一臉哭笑不得的樣子欲言又止。
“老鄉,那你怕是弄錯了!”
跑堂的哈哈大笑,“您這份地圖應該是去年的吧?”他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前兩年,峨眉景區正式對外開放,旅遊資源大開發,確實是有大商人來我們這地兒投資,在離這兒半公里的地方建了個什麼山間旅館,聽說過兩年還有擴張的打算,建一個景區旅遊城,專門搞一個度假山莊!”
“對對對!就是那個!來的路上沒看到啊,這怎麼個情況!”導遊cao着一口川渝方言,和這位黑小哥聊得也是不亦樂乎。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跑堂的黑小哥呵呵一笑,“人家想的是挺美呀,但是天不遂人願!這度假山莊剛搞了一個月,廣告都還沒打出去,就剛好遇上了山洪爆發,從山頂下來的泥石流一路平推下來,什麼別墅旅館也給他壓垮了呀!
“還好,出事兒那兩天因爲市裡發了暴雨預警,所以整個度假山莊也沒幾個。人員傷亡倒是沒有,寸土寸金的房子卻是被一塊不落地埋在了泥石流底下。好幾千萬的投資啊!一下子全打了水漂!聽說那投資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心臟病突發腦溢血,從那以後,再也沒人敢來這兒投資房地產旅遊業啦!”
“……”
導遊動了動眉毛,噎在嘴裡的半句話到頭來只剩下了一句呵呵。
“啥時候發生的事兒啊……我們咋沒收到消息呢……”他擦了擦汗,心裡盤算着該怎麼給旅客們一個交代。
“哦,就上個月!你們來的時候也注意到了吧,路面全都是被泥石流破壞過得痕跡,要不然修建好的山路也不至於那麼難走!”
“……”
“那個……朋友們……”小導遊一臉陰沉的轉過頭,他意識到,自己的導遊生涯,到了這次旅行結束,恐怕也是要結束了。
“有個壞消息要告訴大家,”他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中帶着些許沉痛,“我們原先計劃中要住的旅店,因爲突發泥石流的關係已經不能住了,要不然大家就在這兒將就一晚,明天早上我們再商量具體事宜?
“這地方雖然跟四星酒店沒得比,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服務設施什麼的應該都還是蠻好的……這次的失誤實在是我們的疏忽,希望大家還能諒解……”
他一邊說着一邊擦着額頭上的汗,估計具體說了些什麼他自己心裡都不清楚。
“正宗百年老店哈!其他地方可享受不到這待遇!”
那個跑堂小哥抖落着手中的抹布,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這羣落難的旅人,總讓人感覺他的表情中有點幸災樂禍、坐地要價的感覺。
“也行吧。將就一晚,畢竟意外這種事情,誰也不可能事先料想到。”
一家三口中的中年男性看上去還算通情達理,雖然皺着眉頭,但這種時候也沒有過分爲難人家旅行團方面。
“就這地方吧,我覺得住着也挺好,反正出來玩,也不是出來住旅店,住什麼地方我不是特別在意~”小情侶裡面的男方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看他臉上的神情倒是別有風味,尤其是配合那句“出來玩不是住旅店”,仔細玩味後倒是有點“這種荒郊野外更刺激”的感覺。
“我不同意。”
公然與衆人唱反腔仍然是那胖女人的一貫宗旨。
“我憑什麼要住這個破地方?!花了錢出來玩,這就是你們的服務?!”
“實在抱歉這位太太,如果您不願意住,我們可以連夜請司機把您送回山腳下,至於旅途用費……這個比較爲難,我們上報以後,最多可以半數返還給您……”
小導遊繼續擦着汗,從一開始這個胖女人的反應就已經存在了他的意料之中。
“連夜送她下山?”
一直以來沉默不言的司機這時候反倒是冷冷甩了衆人一個臉子,“我憑什麼要連夜送她下山?山路難走你們不是不知道,夜裡光線不足,貿然出山如果開出了岔子、翻了車怎麼辦?對不起這活兒我不幹,反正我今晚是住這兒了,誰願意下山,誰可以自己開着我那輛大巴下山去!”
說完,他一臉淡然地掏出了腰間的車鑰匙。
誰都能看出來他這個態度就是在有意針對那個胖女人。
的確,整輛車上,誰最惹人厭幾乎是一目瞭然的事情。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司機大哥並不是沒有脾氣,相反,越是不愛說話的,懟起人來越是狠辣果斷。
“你……你們欺人太甚!”
胖女人雙手插着腰,指着旅行團的三個人怒目圓睜。
最後上來打圓場的還得是她那個唯唯諾諾的丈夫,“算了算了,咱今晚就委屈着住這兒吧,出門在外,那麼大火氣幹啥!”他拉扯着胖女人的衣角,一臉息事寧人的模樣。
胖女人瞪了她丈夫一眼,眼看已經觸了衆怒,終於還是一聲不吭、趾高氣昂的走進了那間破落旅店當中。
“好嘞,一共十四位!裡邊請!”
跑堂小哥一臉樂呵的招呼着衆人進門,麻利的腿腳跑遍了飯堂,然而簡陋的店內實在沒別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忙活來忙活去,到底是在招呼誰來開門迎客。
“你們這兒是百年老店?”
張野細細打量了一眼周圍。的確,看着古色古香的室內裝飾,以及肯定是上了些念頭的榆木桌面,這樣一座客棧式的古風建築,顯然不會是現代人爲了吸引顧客打造的特色賓館。
“是!”跑堂小哥點了點頭,“這塊地兒原本是山腰上的一座老道觀,後來打仗了,道觀裡的道士都跑下山謀生去了,剩下這裡年久失修,祖上避難的先人就跑來這地方,修了個旅店,給流落的行人歇腳。”
“還真是道觀改建的?”張野在心裡笑着嘀咕了一句。
“那麼這旅店算是你家祖產咯?”他問。
“可不是我家的,我只是替人家打工而已。”小夥子笑了笑,目光瞥了一眼另一邊的櫃檯。
直到這時候,衆人才注意到,原來這偌大的小客棧還存在着另一個人——舊時客棧“掌櫃”所在的地方,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半大姑娘,正抱着本頁面發黃的老賬本細細打量着自己這羣人。
“掌櫃的!”
跑堂小夥打了個招呼。
掌櫃的點了點頭,明明看上去年紀不大,卻是一臉世故的走出了櫃檯以外。
她淡淡地說,“一共十四位,看樣子是住店?”
“是!”小導遊嚥了口唾沫,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出於男性的本能,在看向年輕貌美的小掌櫃的同時,下意識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紅衣。
“我們是山裡的旅行團,來投個宿,不知道一晚上價錢怎麼算啊?”
“酒水飯菜另算,住宿的話,一個人一晚上八十。”小老闆娘淡淡看了他一眼。
“好的,麻煩安排客房吧!”小導遊無比感激的點了點頭,這個價格很公道,他也慶幸能在意外發生的時候還能找到這樣一個容身之所。
掌櫃的目光依次打量着進店的一行十四人,說道,“稍等”,擡了隻手,算是示意跑堂小哥上樓整理房間。
她的臉看上去很年輕,但目光卻是老練的過分。看向一羣人的眼神與其說是“打量”不如說是“觀察”,那種隔着皮囊像是要深入靈魂的窺視感,能讓每個外表年齡比她大的人在初次接觸到那道目光時都不由得身形一滯。
“可以點菜嗎。我肚子餓了。”
在每個人都被一陣莫名的緊張感籠罩時,人羣中只有張野一個人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肅靜。
他若無其事的翻閱着桌上的老舊“菜單”,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和掌櫃的小老闆娘對視,只是默默坐着自己的事情,在這點功夫裡,已經和林九紅衣三個人默默沏好了面前的三杯茶。
【路遇大雨,無處投訴,近荒郊,有古店,內藏妖膩。這樣的劇情貌似十分合理。】
他擡起頭,看向小掌櫃的眼神中透着的就是這個意思。
“可以。”
在同樣非比尋常的眼神中,年輕的小老闆娘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在張野的身上稍縱即逝,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林九紅衣,隨後露出了淡淡微笑。
“諸位貴客如果有想吃的菜可以報給我,不必拘泥於菜單,如果我會做,我可以做給你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