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08。
京都守備,戰爭結束。
零死十二傷,無大面積財產損失。
河水有被污染的跡象,截止目前來看,殘留毒疫沒有擴散的徵兆。”
在手中的工作日誌中草草記下了這樣幾筆,張參謀終於忍不住合上了疲倦的雙眼。
回程的車輪在沿途中顛簸不止,忙碌了整整一宿,除了負責清掃現場的部分工作人員,剩下的人大多踏上了回途的工作車輛,按次序分批離開了這片戰火落幕的河岸。
體積碩大的龍屍因爲搬運不便被作爲最大的累贅遺留在了現場。
有身穿簡易防護服的工作人員上前,蓋上巨大幕布的同時,拉警戒線豎起了長長“生人勿進”的危險告示牌。
從遠處看,被幕布遮蓋的龍屍看上去就是一座黑色的小山。幕布底下有什麼,因爲那道警戒線的存在,沒有人有機會一探究竟。
城市邊緣,高架橋下,被封鎖的高速公路至今尚未通車,方圓幾十裡的公路地帶意味着這片土地幾乎就是等同於市區邊緣的無人區。
戰場清掃的工作很快就接近了尾聲,在第一抹東方地平線的魚肚白中,河岸旁最後一輛麪包車也載着滿滿一批人駛向了遠方。
晨風吹過的運河兩岸,以及在晨曦微光中,那座巨大如墳冢般的黑色小山。一件黑色大衣包裹下的消瘦人影無聲走到了龍屍跟前。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接近,因爲這個時段,恰好是兩路人換班的空隙點。
半個小時以後。
前來負責交接的警衛人員驚訝地發現本該如地形般醒目的龍屍像是消失在了清晨草地上的露水中。
黃色的警戒線仍在,只是被圈定的範圍裡,那座散發着陣陣惡臭的屍山已經憑空不見,像是被人搬走了一樣,僅餘下地面上一張面積龐大,且沾染了腐屍血水的黑色幕布。
如此龐大的龍屍在半個小時內人間蒸發,無影無蹤!
這一看似無稽之談的行動報告很快便引來了B市相關部門高層的一場巨大震動。
查完了附近一代的車輛運行記錄,排除了龍屍被人丟入運河的可能。最終得出的結果簡直是天方夜譚:晨間短短的半個小時內,有人憑空搬走了這樣一座體積駭人,且帶有屍毒的巨大肉山!
目的?手段?!
在高層的相關會議中,一羣資深警員對着一問三不知的辦事人員大眼瞪小眼。
“你老老實實告訴我那頭應龍到底死沒死透?!”
樑警司揪着張野的衣領,這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覺讓他五六個小時未曾合上的眼皮一陣陣的疲倦生疼!
有人盜竊龍屍?
比起這種讓人難以琢磨的詭異行徑,他更好奇對方使用了什麼樣的手段,才把那堆大到令人頭皮發麻,且又自帶屍毒的腐爛龍肉從這個世界上憑空運走!
這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嗎?
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那頭妖龍還未死透,趁着所有人員離場的時機晃晃悠悠一頭扎入了運河裡,現在正躲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安心養傷!
張野面對着這位重案組組長的詰責只是淡淡冷笑了兩聲。
他說“忙活了一夜你就不嫌累得慌?屍體已經丟了,就算你把我從這窗戶裡扔出去,人家也不會自己跑回來給你道歉認罪吧。”
樑警司看了一眼表情自然的張野,又看了看一片沮喪的會議室,頓時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從心底冒上了大片大片的無力感與虛脫感。
這就是最後的戰果?
本以爲忙前忙後大獲全勝的交易,到頭來又是一樁無法收場的無頭案件。
莫名失蹤的龍屍,連同上次龍騰妖禍案以後潛伏在京都一帶下路不明的母屍,現在已經如同兩顆定時炸彈一般,成爲了樑警司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年過四十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人力的渺小。
原來在盡人事安天命以外,還有很多事情,是人力挽回不了觸碰不到的禁區。
“其實你也用不着那麼悲觀。”
看着彷彿一下子蒼老下來的樑警司,張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龍屍經過了滅卻陣法的清洗,可以肯定的是自身已經不帶任何法術波動了。我說直白一點,那堆東西,除了一點麻煩難纏的屍毒,剩下也就是一大團菜市場都不願有人要的骨架、腐肉而已。我之所以沒太上心,就是因爲深知這玩意兒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就算有人別有居心的把它盜走,一堆無用的屍骨而已,也鬧不出太大動靜。”
“你的意思是那頭應龍確定是死透了?”樑警司擡起了頭。
“理論上可以這麼認爲。”張野淡淡笑了兩聲,“事實上早在半個月以前他就已經死了,死在了揚子江上,送往崑崙的途中。我們看到的冥獸,不過是被一身怨氣操縱控制了的殭屍而已。殭屍纔是本體,龍獸之軀不過是怨鬼的法術之下用以維持自身形態的僞裝。它所有的行動能力全部來自於術法驅動,現在術法被清零,理所當然也就回歸了先前的死屍狀態。”
“那怨氣呢?”旁聽的李江帆突然間睜大了雙眼,神色冷峻不改往常,“法術可以被清零,那麼怨鬼附着在龍屍身上的怨氣,是否也在滅卻陣法的清洗範圍之內?”
“不在。”
張野也眯起了雙眼,因爲李江帆的提問而瞬間嚴肅了下來。
“滅卻陣法清除的內容是‘天道衍生下一切變數’,並不包括怨氣、殘魂這類自然原生產物。但是失去了法術影響的怨氣,就如同你我生氣時的一點情緒波動一樣,本質上對外界無害。況且那怨鬼的怨氣,有一大半是消耗在了和趙雲升的對拼當中,殘餘的部分並不足以構成什麼大影響——不排除有人利用這點做文章的可能,但成功概率太小太小,如果真的有,也只能是感慨一句咱們運氣不好了。”
“有沒有可能順着線索追查,在東窗事發以前,抓出策劃一切陰謀的幕後黑手?”李江帆問。
“有啊。”張野笑了笑,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樑警司。“線索我早就已經提供了,醫大第一附屬醫院的婁震廷醫師,不管他跟此案有沒有關係,只要你們肯用心去查,肯定會有所收穫。”
“別人是公衆人物,無憑無據你讓我們怎麼去查?”
一聽到張野的口氣,早在此事上有過表態的樑警司不免又是一陣白眼。
“你要體諒我們當班的苦衷。這天下那麼大,不是我們想查誰就可以查誰,想抓哪個人就能抓哪個人。那個婁震廷醫師我已經派警員去探訪過了,裡外裡沒發現半點問題!這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判斷,而是我們自己權責有限,真要我們抓人,你最起碼先給我們立案搜捕的憑據吧!”
“要不這樣!”樑警司雙手叉腰長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方面我不好出手,你自己去查,以私人的名義,查到了證據立刻上報給我,我馬上出動警力配合行動!你說成不成?”
“以私人的名義。”聽到這句話的張野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有情況上報給你,出了問題就自己背鍋是嘛?算啦算啦~ 反正這事兒跟我關係也不大,你們看着辦唄~ ”
“趙雲升那邊處理的怎麼樣?”
樑警司搖頭長嘆,想了想還是把話題引向了別處。
“現在正在醫院療養,家人那邊意見倒是不大。這次咱們未經允許請他幫忙是不假,但歸根結底也算是幫他清除了這一身禁忌體質。還了這小子一個光明的未來,多少也算是一些補償。”張野聳了聳肩。
張參謀心說好一個“未經允許請他幫忙”啊……
拿人當炮灰就拿人當炮灰唄……到頭來被你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倒是我想問問你們。”話沒說完的張野又把目光轉向了馬堅警官,“陰陽集市那邊是什麼態度,有關花妖的安置問題,解決應龍危機那麼大的面子,典獄司那頭怎麼着應該賣我這點人情吧?”
“我已經跟上級申請過了,問題不大。”
馬堅警官突然一愣,隨後在衆人目光的聚焦下點了點頭,“給花妖沈芳的私人監禁已經得到批准,找個時間,我把人接過去就成。”
“那OK,我中午去一趟醫院看看趙雲升,你下午來我們城郊公寓把人帶走就可以。那個妖女也不算無藥可救,就是思想太頑固了一些,你把帶回去好好進行思想教育,說不定改造出來以後,還能加入你們典獄司妖庭。”
張野點了點頭,半開玩笑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典獄司是人妖共治,黑白兩大典獄卒團體,分別由人妖兩族共同任職。
簡單的會議交代以後,一羣人各奔東西,分別處理善後自己名下的各種問題。
天朗氣清,人民醫院的白色門簾後,沉睡的趙雲升臉色和枕頭下的白牀單一樣蒼白。
推門而入的張野手提着一籃水果,望着牀邊靜坐的趙夫人,一張臉上寫滿了羞愧難當。
“情況還算穩定吧?”
他走到牀前放下了果籃,語氣中帶着深深歉疚。
從今往後趙家算是大債主了。
他心裡這麼想着,不忘瞥了一眼趙夫人不善的表情。
“託您的福呀,我家侄兒現在好得很。”
趙夫人冷笑了兩聲,如刀子一般的目光讓張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啥要不我先走了?”
張野看了一眼病牀上的人,摸了摸後腦勺以後感覺情況不對,打算扔下果籃就立刻閃人。
“那麼急着走嗎張大師?”趙夫人的臉上冷笑不止,“您可是我們家的貴客,不留下來多坐一會兒再走?”
“免了免了,下次下次!”張野慌忙擺手,這個女人的臉色讓他感覺像是吃人前的獅子。
“少說廢話,應龍那邊戰局如何。”
趙夫人臉色一冷,客套完之後就是開門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