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天和我分手以後並沒有直接回家。”
青衣看了他一眼。
兩人在瘦長臉漢子的庭院外分別,青衣是直接回了家,但張野卻是直到天黑才匆匆趕回。她這句話的潛臺詞就是問對方消失的這段時間裡去了哪裡,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跟他此時此刻的野望有關。
“我去勘察了這座城市的大小水脈。”
張野淡淡地回答,果不其然,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的確是另有做爲。
“我這趟回家最開始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河伯水咒纏身的情況下,確保我父母的安全。按婁震廷的說法,化身怨鬼的河伯應該是天下水脈相通之處皆有顯靈,所以回來後我藉此機會勘察了徽城所在的地下水脈,最起碼離開以前要解決潛在的後顧之憂。”
“結果?”
青衣是個聰明而又直接的人,沒跟他兜圈子,直接問的是勘察的結果如何。
“結果不容樂觀。”張野搖了搖頭說道,“所有的地下水脈,幾乎全都被一股潛在的怨氣所佔據。被怨氣污染的水質本身對人體有害,長期飲用易出現精神方面的相關問題。除此以外,當有一天地表的靈能場不堪重負、平衡破壞,水中嘯聚的怨氣將引發大規模的陰陽失衡現象。”
“你指的是水鬼。”
青衣看了看他。
“時至今日,我總算明白了那婁震廷的意思。”張野冷笑了兩聲道,“他所指的‘顯靈’並非河伯怨鬼現身作惡,那河伯已死,天地間都不再存在一種異化的能量形式叫作‘鄴水河伯’。這種顯靈其實是體現在怨氣隨水脈的外延。這些怨氣本身無害,但是作爲一種優質靈媒,它們的聚集極易引發並生的靈異現象。原本平靜的河流,在怨氣的聚集之下,只要發生人類溺死之類的現象,誕生水鬼河妖的概率幾乎是百分百。但是他算漏了一件事。”
“什麼?”
“那條自崑崙山上逃出的應龍。”
張野撇了撇嘴,臉上的表情說不上喜悅或是悲哀。
“什麼意思?”青衣問。
“打個比方。異變後的鄴水河伯就相當於一枚病原體,而我殺了他,其實是相當於把這枚病原體打散成無數的病毒原生組織。”張野做了個擊潰的手勢。
“婁震廷那傢伙想得很簡單。這些病毒組織勢必陪伴我一生,就算我不受其所害,它們隨水脈南下,也終將遺毒我的父母。怎麼害?病毒組織當然不可能直接殺人,但它們可以潛入河水中,依靠不確定的靈異事件,培養出全新乃至更多的‘河妖’、‘水鬼’,依靠這些異變河伯的複製體將災害影響擴大,最終不只是我的父母,整個城市都要遭殃。
“河水是培養皿,而那些河伯的怨氣就是最好的養料。有了這些養料的滋潤,所有等可能發生的靈異現象將大規模的併發。想想看,一支量產的河妖軍隊。我拍着胸脯保證那就是那個人的惡趣味,那個穿着白大褂的衣冠禽獸,他骨子裡就是個反社會人格的混亂份子。”
“你說的我都懂,那麼他算漏了哪一步?”青衣皺眉。
“我說了,他忽略了那條意料之外的應龍。”
張野冷笑。
“平靜的地下水脈中突然潛入了一隻大傢伙,這個霸道的外來客吞噬盡了所有本地土著應得的妖化養料。最可笑的事情莫過於那個瘋子預想中的量產河妖軍隊沒能出現,他親手算計出的大量怨鬼之氣,反倒是作爲旅途補給,一律進入了那條應龍的肚子中。”
“不會吧?!”
青衣的表情一瞬凝固。
“沒錯。”張野苦笑着點了點頭,“本該今天就發佈的暴雨預警直到晚上都沒有動靜,那條蟄伏水底的應龍是在悄無聲息地積蓄力量,準備着躍龍門以前的殊死一戰。我猜初臨徽城河段的它一定無比興奮,這水下蘊含的磅礴力量無疑是他這種水生靈獸最大的補品。很可笑的是這條意外撿了大便宜的龍族異種一輩子都不可能對他的大恩人表示一絲一毫的感謝之情——就算三天後的道門圍剿沒能擊斃那條孽龍,他的目標也該是廣袤東海而不是婁震廷那個傻叉的懷抱。”
“吸收完河伯怨氣的應龍會強大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步?”
青衣皺着眉問,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像是對張野這時候還能笑出聲來的舉動頗有微詞。
“不知道,不過比以前兇殘個一倍左右應該不是什麼問題。”張野想了想回答說,“河伯的怨氣對靈力的增長並不強,相反,它的性質應該更類似於一種狂化藥劑。想象一頭被注射了興奮劑、腎上腺素的猛獸,那差不多就該是三天後道門羣英們面對的傢伙。”
“我總感覺你這次的亂子惹大了。”
青衣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張野的想法,但她卻充分聽出了其中的嚴重性。
“什麼叫‘我把亂子惹大了’?”張野眨了眨眼睛顯得不能理解,“這事情是我搞出來的麼?就算要算賬,這筆賬也該算到京都那個混亂份子的頭上吧?我看正好,禍水東引。要把那傢伙變成衆矢之的,這趟渾水就該把崑崙山乃至整個道域的人拖進來。憑我的能力自認真的是搞不定那個兩副面孔的婁震廷,既然他要玩大的,我就趁着這次應龍水患把整個道域的仇恨值給他拉齊。”
“就算河伯之死是他算計的結果,這件事也跟你脫不了干係吧……”
青衣搖了搖頭,像是對他這種推卸責任的邏輯很難以接受。
“喂喂喂好姐姐,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張野真是哭笑不得,“如果不是那婁震廷我會殺掉那隻異變的鄴水河伯?我老家的位置和應龍的入海路線全都是未知數,換句話來說只要沒有京都醫院裡的那檔子事,徽城這小地方根本沒那麼多麻煩!就算我參與其中,論及罪魁禍首那傢伙也難辭其咎,這你總不好辯駁吧?”
“行吧行吧這些東西你留着跟道域那幫人解釋吧……反正是你的主意……”青衣揉了揉眉心,像是面對眼前的一堆麻煩無比疲倦。
“需要我怎麼做?”她問。
“照顧好我爹媽。”張野說,“一旦屠龍開始,整個城市都將陷入滔天的暴雨之中。所有普通居民都將接道官方通知牢牢鎖緊門窗待在家裡,但是情況特殊,你應該明白那個時間段我不可能還老老實實窩在他們身邊看電視等雨停。”
“你什麼意思?”青衣語氣一變。
“你是妖,所以你應該懂的。”張野笑了笑,“穩住他們,或者說,直接讓他們無損進入睡眠。我的消失勢必會引起二老的強烈反應,所以爲了不給你添亂,我給你的提示就是直接麻痹他們的神經,讓他們在事發時段全程昏睡度過!”
“請妖怪弄暈自己的爹媽,真聽不出這是親兒子說出的話呀。”青衣冷笑,像是頗帶嘲諷。
“沒辦法,愛之深,責之切。”張野笑笑,“我要是明知他們擔心還讓他們坐立難安,那我纔是真的不孝。”
“不需要我陪同?”
青衣楞了一下,終於還是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即便不在場我也可以保證術法的持續生效,你親臨屠龍現場,需不需要我陪同?”
“不需要,”張野想都沒想直接拒絕,“既不需要,也不允許。你畢竟還是妖族出身,如果跟我一起去了現場,只怕光是解釋都得跟道域那幫老頑固花費半天時間。這次去見的不出意外應該全都是生面孔,而且以崑崙山的門人居多,我怕就怕那些自詡正統道門出身的人會看人自帶偏見。所以到現場的人數越少越好,最好的狀況也就是我只身一人靠着跟老道士的一面之交混點兒話語權。”
“不行我不放心,你自己都說了那是狂暴超過一倍的應龍,讓你一個人去現場,萬一回不來我怎麼跟你甦醒後的爹媽交代?”
“喲喲喲,這就開始關心起我的安危來啦?”張野笑笑,“我說了,別那麼悲觀。一來我是湊熱鬧的身份光顧他們的屠龍現場,也就是無論如何,這場殺伐中我都不可能處於第一線。二來你也不用把我的身手想得那麼不堪,底牌在手,那應龍傷我容易,要我的命恐怕有點難度。”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需不需要我陪同?”青衣搖着牙,幾乎是以低聲下氣的姿態求着張野,“我有萬無一失的保命法門,帶我在身邊,有絕對把握能保你不死。”
“那麼厲害嗎!”
張野的表現仍舊是那麼平靜,像是除了驚訝,別無半點動搖的意思。
“以前倒是真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本事,小瞧二姐了,我道歉~ ”他頷首做了個對不起的表情,“但是這次是真不用你去。好好在家照顧好我爹媽,比留在我身邊更能讓我安心。我張野這輩子從踏上這條征途開始就沒想過讓女人陪着我上戰場,你不留在家裡等我活着回來,讓我哪來的信念憑着最後一口氣爬也要爬回家去?”
“……”
青衣閉上眼搖了搖頭,不再開口。
“感覺到了沒?”
張野望着遠處的江面突然恬然一笑。
“起風了。大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