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六月初三,下午五點一刻。
七巧鎮一戶人家的後院內,一個身穿道士服裝的陰陽先生正在忙着。他四十多歲年紀,這時候正將一些做法事的道具從旁邊的一個木箱中拿出來擺放到他面前的長桌上。
“銅劍、師刀、令牌、葫蘆……哎,照妖鏡又被小星拿走了!”陰陽先生快速地清點着物品,發現少了一面銅鏡,他嘆了口氣。
“華大師,現在要不要點香燭?”旁邊過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他端了一杯茶遞給陰陽先生。
“不着急。”華大師看了看天色,“還要過兩個小時才做法事。”
“哈哈!劉大爺,你請了華大師來捉鬼?”正在這當口,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三十來歲的壯年。壯年黑不溜秋,穿的卻是一件白襯衫,手上燃着一支香菸,一副戲謔的表情。
聽到“捉鬼”二字,劉大爺心裡“咯噔”一下,馬上就要發火。
畢竟,在七巧鎮周圍,誰不知道華大師父子是陰陽先生?現在華大師的香案已經擺好,收鬼葫蘆那麼明顯,擺明了是捉鬼,而捉鬼這種事是不宜在捉鬼現場說出來的,現在有人犯口忌,這當然讓他惱火。
一扭頭,劉大爺卻發現進來的是鎮上治安協防隊的苟隊長。知道這人得罪不得,劉大爺只好強壓怒火,反問道:“苟隊長,紅顏不在呀?”
劉大爺口中的“紅顏”全名叫厲紅顏,是他的鄰居。厲紅顏是七巧鎮方圓百里內出了名的美女,她在十六歲那年參加過一個全國性的“美少女”選美賽,並帶着大量的人氣闖入決賽,但是因爲某些“配合”的原因,她沒有進入前三甲。現在厲紅顏新婚不久,開了一家小飯店,她的丈夫到外地去了,這段時間苟隊長經常過來找她。
“她可能還要過會纔回來吧。”苟隊長根本就沒覺察到劉大爺的不滿,仍舊是一副戲謔的樣子,又衝華大師道,“華大師,你狗ri的是捉鬼的,老子是捉人的。嘿嘿,你狗ri捉鬼只是那麼隨隨便便一比劃就把錢掙到了,比起老子們捉人的差事可要輕鬆多了呀!哈哈!”
捉鬼這種事現在被定義爲民俗文化,但是如果華大師在大庭廣衆宣揚,必然還是會被苟隊長敲詐。可現在華大師是在私人家中施法,苟隊長就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更何況,如今已經不是以前的年代,即便不把“捉鬼”當成文化看待,這事情本身也危害不到別人,所以別說這種偏遠地區的小鎮,就是大城市,對這種事情政府一般也是不管的。
華大師對苟隊長的滿嘴髒話很是厭惡,又見他擺起一臉嘲諷之色更是不滿,現在還一而再的犯口忌,華大師冷起臉:“苟隊長,不要亂說話!我們這一行,有忌諱的。”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華大師替劉大爺捉鬼是要收錢的,要是因爲苟隊長犯口忌耽誤了捉鬼,那他的這個錢就收得不道義了。
苟隊長在七巧鎮受人尊敬慣了,平時只有他教育別人的份,現在見華大師居然敢用這種口氣跟自己說話,他歪着嘴哼了一聲:“忌諱?哼!你狗ri這擺明了是騙錢,信不信老子把你的攤子掀了!”
“苟隊長,算了,算了,消口氣!”劉大爺趕緊遞上一支“嬌子”牌香菸,“華大師不是針對你!”
苟隊長接了香菸,突然又嘿嘿一笑,對華大師道:“華大師,你狗ri的本事好得很。就是不知道你那聰明兒子學了你幾成本事?嘿嘿,老子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你狗ri的本事失傳哦!”
聞言,
華大師臉色鐵青。苟隊長的話,象一根鋒利的鋼針,恰好戳到他的心窩上,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
華大師有一個兒子,名叫華星,現在二十一歲。華星小時候很聰明,但是在上高中的時候突然變得瘋瘋傻傻了。醫生說他得了“心瘋癲”,就是那種在青春期因爲情緒壓抑導致的精神紊亂症。
後來經過醫治,華星的病情有所好轉,但是仍然時不時會復發,並且即便是他正常的時候,給人的感覺也是癡癡呆呆。
本來,華大師是不打算傳授兒子當陰陽先生的本事,畢竟,在現在這個年代,信這個的人已經很少了。後來華星得病,人又變得遲鈍,華大師反而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學好這個本事。要知道,雖然陰陽先生不是被現代社會認可的一門職業,但是好歹也可以混個吃喝。要是華星什麼都不學,那麼他以後要養活他自己都很難。
這幾年,華大師趁華星神智清醒的時候傳授他一些做陰陽先生的本事,期間磕磕碰碰,華星好歹也學習了一些。並且每當有人請華大師做法事,他都會帶上兒子,以希望兒子能多掌握些本領。
劉大爺見苟隊長戳到華大師的痛處,他趕緊圓場,打着哈哈把苟隊長請到了前廳去喝茶。過了一會,劉大爺來到後院,對華大師道:“這個人不是個東西,你不要和他計較。對了,小星呢?你在擺香案的時候他說出去一趟,現在怎麼還沒回來?”
華大師道:“我交待過他的,叫他六點半鐘就要回來。”
劉大爺“哦”了一聲,心中卻是有些擔心。對於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犯瘋犯傻的人,他能準時到場嗎?要知道,他家的“鬼”可折騰得厲害,要是華大師父子今天不能把“鬼”收了,那他又能到哪裡去找其他的高人?
……
此刻,在鎮子西頭的小山上。
“紅燦燦那個山丹丹,女大三,咿呀喂,抱呀嘛抱金磚。”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口中哼着小調沿着山路往山頂上走。青年長得五大三粗,衣冠卻是有些不整。他手上拿着一面銅鏡,一邊唱着一邊時不時對着那鏡子“呵呵”直笑。
這個青年就是華星。
在七巧鎮,絕大多數人都知道華星瘋瘋傻傻,但是他自己卻覺得自己不過是腦子昏昏沉沉不好使了而已。這些年,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和以前完全不同,無論是在睡夢中還是在渾渾噩噩中抑或是在清醒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上。
他今天和他父親華大師來鎮上幫劉大爺捉鬼,在他父親擺香案的時候他拿了銅鏡出來玩,信步走了一陣,就來到了這座小山上。
小山很清靜,樹木蔥蔥郁郁,即便是在這夏天,也是十分涼快。但是正因爲山上太過陰鬱,所以平時根本就沒有人來。
華星走了一陣,快到山頂時卻突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附近的樹叢中傳出來。
“有鬼?”華星暗叫一聲。他跟隨父親學習技能多年,在這樣的環境下聽到不尋常的聲音,首先想到的就是“鬼”。當下扒開樹枝躡手躡腳地循聲過去,走出十來米,隱隱約約看見一個人影彎着腰在地上掏弄着什麼。那人影曲線婀娜,看來是一名女鬼。
“女鬼,我收了你!”
華星猛喝一聲,將手中的銅鏡一揚,一步跨出,用鏡面直對着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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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呀!”那人正專心做事,冷不丁聽到吼聲,嚇得尖叫一聲,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婆!怎麼是你?”華星看着地上的女鬼,只見該鬼面若桃李,人氣斐然,哪裡有半點陰森之氣?原來她竟是鎮上的厲紅顏。
厲紅顏和華星從小就訂了娃娃親,後來華星得了病,這門親事自然就沒有成。因爲厲紅顏比華星大三歲,所以華星得病前稱厲紅顏爲“紅顏姐”,但是得病後,不知爲何,華星就改口叫厲紅顏爲“老婆”。
因爲“老婆”這個稱呼,華星還曾經吃過厲紅顏的老公劉十三的拳頭,但是華星怎麼也不改口。後來劉十三也沒有辦法, 也就隨他叫了。
見是華星,厲紅顏鬆了口氣,不過馬上想到華星的瘋傻病,她又害怕起來。畢竟在這叫天天不應的地方,要是華星想做什麼出格的事,那她一個小女子可強不過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啊。
畢竟,七巧鎮上的人都說,華星是因爲太想和她做“那事”才瘋了的。
想到這裡,厲紅顏心念電轉,剎那間心中便有了四五個對付華星的法子。但是再次推敲一遍,她又覺得這些法子對付一個瘋傻人那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華星卻不知道厲紅顏的心思,笑道:“老婆,你在挖坑?”
原來,在厲紅顏的身前有一個一米來深的坑。雖然這個坑有天然形成的部分,但是旁邊也有新土,說是她挖的,並不爲過。
厲紅顏順手抄起挖坑用的軍用工兵鏟,盯着華星的眼睛。華星犯瘋傻病的時候她是見過的,那種眼神她清楚。卻見華星眼神柔和,知道他現在並不是犯病的時候,厲紅顏鎮定了一點:“華星,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她已經想好了,要是華星亂來,她只有用武力硬拼。畢竟,她看見過劉十三用工兵鏟打人,知道這玩意的殺傷力很大,華星雖然五大三粗的,但是她有武器在手,說什麼也不能束手就範呀。
華星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跑到這裡來了?不過,我正在想你,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你了!”
聞言,厲紅顏心中又是一緊。即便華星是清醒狀態,那也不能和正常人比,一個癡癡呆呆的人,沒瘋和瘋了也沒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