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氏父子警覺寧荼要誅殺的人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 他們非但沒能按照寧荼的命令將人殺了,反倒讓她欺瞞,污了公主的清白。
兩人深夜密議, 正準備將此事奏報寧荼, 卻不料寧慧半夜來訪, 將此事生生中斷。
寧慧在軍中一向謙和, 從未端過公主的架子, 這時候卻威儀盡露,縱使沙場浸淫多年的雷乾,也覺得難抵寧慧雷霆之怒。
寧慧卻瞧也不瞧雷氏父子, 纖纖手指握着那團成團的紙,慢條斯理的展開。
紙張窸窸窣窣的聲音叫雷氏父子背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巧不巧, 寧慧手裡正是雷乾最新寫的那張, 她眼眸在紙上掃過一遍, 神色奇冷,眼神重新落在了雷乾頭頂, 她問的話卻與那奏章無關,“今夜在那小山包上,大將軍看了多少?”
雷乾斷不想她還能這麼問,這是個未出閣的女子該問出的話麼,他跪伏在地看不到寧慧的臉色, 但聽着聲音也覺背上透涼, 而臉上卻是燒紅, “老臣僭越。”
寧慧不置可否, 反問, “大將軍以爲流景如何?”
縱使寧慧氣勢懾人,雷乾背上冷汗潸然, 這等問題上他卻也不畏權貴,這時擡起頭來,傲然答道,“她一介女流,心懷不軌,引誘公主,敗壞倫理,欺瞞聖上,罪該萬死。”
“引誘公主?”寧慧怒而起身,一聲冷笑,“流景沒那個本事,要說引誘,也是我引誘的她!”
“公主心底良善不知世事,是被那賊人騙了!”寧慧在這事上早已拋棄聲名貞節,但雷乾卻不能給公主扣上這等大帽子。
“如此說來,大將軍今夜看了那許久,竟是白看了?”
“你……”雷乾萬料不到一個女子能說出這等露骨的話來,偏偏這個人是公主,偏偏這句話他不知怎樣回答,又想起月光地裡那一幕情景,憋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紫,快要氣炸了。
寧慧倒是不疾不徐,這時更是連聲音裡那點冷意也收斂了,“起來吧。”
“老臣不敢……”雷乾重新跪伏下去,以額觸地,咚的一聲。
“大將軍該是知道,流景何罪,寧慧便與她同罪,她若罪該萬死,寧慧自然罪責難逃。”寧慧起身去扶雷乾,“而況她的事,哥哥已經知道了!”
“什麼?”雷乾驚恐,流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還沒弄清楚,寧荼卻先知道了,他更是有不察之罪,他還怎敢起來。
“早在靈西之時,寧慧已上書說明了此事,算算日子,哥哥已經知道此事了。”
雷乾驚得不知該作何回答。
寧慧已坐在了案幾後,“大將軍這摺子,不如就由寧慧代寫,再請大將軍過目,大將軍若無問題,到時題名即可。”寧慧重鋪紙張,飽蘸墨汁,提筆疾書。
雷氏父子還在地上跪着,寧慧俯首案前,就着燭火寫了幾行,燭火跳動,寧慧剪了剪燭花,又寫了一陣,罷了提起來微微吹吹墨跡,便遞給了雷乾,“我與哥哥向來只通家書,不知奏章怎樣寫,大將軍請看。”
雷乾看了一眼寧慧,接過了奏摺。
雷乾心裡其實沒底,他忽然有些拿不準寧慧這個人。
雷乾捧着奏章讀了一半,又擡頭看了一眼寧慧,又讀了下去,待讀完又看了寧慧一眼。
寧慧一手微微託着下頜,垂着眼眸,在跳動的燭光下出神,這樣的她看起來溫順而無害,甚而有些惹人憐愛的單薄瘦弱。
雷乾又去讀了一遍奏章,這次不等他看完,寧慧先問了起來,“大將軍看,可有什麼不妥?”
“狡獪之詞,乍讀並無不妥,細讀起來,當真用心險惡。”
這奏章只提自流景來西北之後的勤謹周全,只表西北陷入困境時流景的艱險勞累,隻字不提她是女子一事,更絲毫不提她與公主有苟且之事一節。
寧慧扯着嘴角微微笑了一下,“可有不實之處?”她看住雷乾,剪水般的眸子裡有一絲的頑皮與戲弄。
自然,奏章上字字句句,都是屬實,“沒有不實之詞,卻有不盡之處!”雷乾也是場面上混過來的。
“不盡之處?”寧慧站起身來,“是雷越一路護送公主去西北時流景便於公主親厚,而雷越毫無察覺?是流景避過了雷越的偵查誘拐公主半路私逃?還是雷大將軍千里送信求援,託付的卻是這個罪該萬死的流景?還是指,今晚之事?”
寧慧所言,句句都夠寧荼定他個死罪,但事已至此,雷乾也敢作敢當,“老臣及犬子自有疏漏之處,無可辯駁,聖上要治罪,我等自無話可說。”
“話何必都說盡?大將軍既認定寧慧所寫都屬實,便在這奏章上題字罷,那些不盡之處,何不等聖上定奪?”
“可爲流景討要官職,不是老臣的意思!”
“當然,那是我的意思,我也會在奏章後題字。”寧慧將奏章放在雷乾面前,“明日也請各位副將題上名字,再封送皇都罷。”
雷乾忍着,鼻子裡哼出了一口氣。寧慧這是要上萬言書,以逼寧荼就範麼?
“還有一事要與大將軍商議。”寧慧看奏章上墨跡已幹,便摺好了小心收入懷中,“流景輕功卓絕,武藝不凡,混跡在尋常行伍之中是埋沒,不如給她撥出一些人來,讓她親自訓練武功,到時專做偵查之用。”
“帶兵?”雷乾眉頭蹙地更緊。他其實應該想到,爲了流景,寧慧能開口問寧荼要官職,自然敢問他重討差事。
可是帶兵不比兒戲,公主與流景再是如膠似漆,那也不過是皇家辛秘,再多隻是風化問題,他能犟就犟,犟不過還可以把問題拋出去或者退一步保全雷家,但是行軍打仗這等大事,他卻不敢送這個人情給寧慧。
寧慧也是見好就收,“此是公事,將軍不必牽涉我與流景私情,儘可與衆人商量。”
不可牽涉私情!這真是一語雙關,雷乾悶悶應了一聲,“老臣自會斟酌。”
“流景需搬來與我同住。”
“什麼?”雷乾驚得一愣,“這是軍中,公主行止之間,可得有個分寸!”
寧慧神色微黯,“我與她同住一處,除了招惹非議,豈能有別的好處?但哥哥已知曉了這事,我就得做好防備,要她時刻在我跟前。”
雷乾無法反駁,心裡思忖着,這個公主並非只是軍中一個擺設,她若一意孤行,別人就算反對,這等事情她儘可以辦到。
寧慧不顧雷乾凝重的臉色,凌然道,“我與流景雖同是女子,但患難與共,生死相隨,此中情誼大將軍認可也罷,不認也罷,寧慧不改初衷。”
她說罷便告辭而去,留着雷氏父子怔在屋中,好一尚才能回過神來。
夜裡寒冷,寧慧緊一緊身上大氅,踩着夜色往回走,前面閃出一個人影來,正是流景。
寧慧有些驚愕,“你怎麼跟過來了?”
她兩人回來後自然是趁着衆人熟睡又湊到一處去睡,流景盡情盡興,睡意昏昏,很快就睡了過去。
“醒來時你不在,我來找你。”流景握住寧慧冰涼的手,“當時在山上,並不是兔子,是雷大將軍?”此處遇見寧慧,她總算驚醒過來。
“嗯,是他。”
“那……他怎麼說?”流景有些急。
寧慧反握了她的手,“他以下犯上,偷窺在先,還有什麼好說!”
流景錯愕,“只是這樣?”她也在意被偷窺,但是事有輕重緩急,她更在意雷乾知道她身份後的反應。
“自然不止這樣,他誇你清麗脫羣,卻又本領非凡,乖順安靜卻又頗通機變。誇我眼光獨到……”
流景摟住她,“慧慧,你別哄我,到底怎樣?”
“上面那些溢美之詞都是我說的,不過他答應你我挪在一起住。”
“當真?”能和寧慧朝夕相處,流景自然求之不得,“雷大將軍,他竟這樣變通!”
倒不是雷乾變通,只是不得不變通罷了。但此中機竅不必與流景細說。
兩人相擁歸去,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