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窺破機密

已是夜深時候, 軍營裡除去巡邏士卒的腳步聲,便只剩此起彼伏的鼾聲,襯得夜晚格外的靜。

這樣的夜裡, 雷乾屋裡卻是燈火通明, 伺候他的小兵靠着門框打盹, 雷乾卻半點睡意也沒有, 皺着眉頭端坐在桌案後面, 愁苦地差點咬筆頭。

地上已零零散散丟了許多紙團,都是他寫廢的奏章。眼前這張新紙才鋪上,他寫了兩行字, 又寫不下去了。

他雖然是個武將,與那些舞文弄墨的大臣們比起來算是個粗人, 但也不是不通文墨, 官場混了這麼多年, 還沒有哪次爲了寫奏章把自己爲難成這樣過。

雷乾搜腸刮肚地想着妥當的詞句,忽然門外腳步聲踉蹌, 一個人不經通傳已直接闖了進來。雷乾正在氣頭上,擰着眉頭要呵斥,等看清來人,卻又不得不把已經張開的嘴閉上,悻悻然坐了回去。

闖進來的是雷乾大將軍的親兒子雷越。

雷越雖然不是老成持重的人, 但也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慌張過。

這次雷越卻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件斗篷, 衣衫不整頭髮散亂地闖了進來, 氣喘吁吁地一膝蓋跪在地上, “父親, 大事不好了。”

雷乾上下打量了雷越好幾眼,哼了一聲, “什麼事?”什麼事還能比他眼前遇見的這一件棘手呢?一個處置不當,抄家滅族也不是不可能。

雷越驚得臉色蒼白,此時還未平息,激動地語無倫次,“父親,那流景她是個女子,陛下曾有密旨,見流景斬之!孩兒早就知道那流景是個女子,只是萬沒想到……父親,這可是欺君之罪,如今怎麼是好?”

雷越早就知道流景是個女子?!雷乾在驚怒裡努力找回一絲理智來,這是知情不報,抗旨不尊!流景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他們非但沒有殺他,還放任公主和她親近,甚至兩人已有了那等苟|且之事!

雷乾想到今晚無意中撞見的事,額頭見汗,坐不住了,“你何不早說!”他蹭地站起來,衣角掃到案桌上,筆墨紙硯受驚一般從案几上蹦了下來,撒了一地。

“孩兒……”雷越跪在地上,“陛下曾說那流景不自量力,對公主懷有覬覦之心,孩兒便以爲那流景是個猥瑣男子……這個流景雖然也是流景,但孩兒來西北時和她走了一路,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孩兒怎麼也沒料到……父親,是孩兒誤了雷家……”

雷乾苦笑,寧慧流景,兩個黃毛丫頭,竟然騙的他們團團轉。

兒子以爲流景是個男子,故自知流景是女子而不懷疑,自己卻深知流景是個女子,眼見這個流景是個磊落男子,也不曾懷疑。

雷乾愁得長嘆一聲,現在可怎麼是好?不殺流景就是抗旨,可要殺流景,他們未必殺的了,就算殺的了,寧慧又怎麼能讓,若在軍中和公主離心,與軍中不利,行軍打仗,最怕窩裡起鬨。

退一萬步,真能殺了流景,寧慧又怎能放過他們一家!聖上對這個妹妹那是視若珍寶,得罪了寧慧和得罪了寧荼,又有什麼分別。

雷乾在地上一圈一圈踱着步,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

雷越跪在地上,這時稍微冷靜下來,便覺得父親似乎對流景是女子一事雖然震怒,卻不併不驚愕,難道他早已知道?

雷乾也想到同樣的問題——雷越是怎麼頓悟的?不會是跟他撞見了同樣的一幕吧!

今日傍晚軍中加了酒食,大家歡飲一堂,雷乾多喝了幾杯酒,散了之後便四處走一走去去酒意,他絕對是無心之中走到了那座小山包上,誰知就在月光地裡見證了一場活色生香的□□!

當認出那亭閣裡的兩人是寧慧和流景,等看到月光如銀傾瀉在流景身上,等看清皎潔月光下那具身軀起伏的曲線,滅族之罪四個字驚得他連什麼是非禮勿視都忘了,站在那裡足足愣了一盞茶的功夫。

要不是流景察覺異樣叫破,他可能都回不過神來。

難道雷越這個臭小子也陰差陽錯地上了那座小山包,看見了那一幕?

流景誠然罪該萬死,但此事關係到公主聲譽,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況且雷越還年輕,看見這等違揹人倫,陰陽不調的醜事,可別留下什麼陰影來!

“父親怎麼知道的?”

“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父子二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問出來。雷乾怎麼知道的,他當然不能說,他能當着兒子的面說自己看了一場活春|宮麼?

“老子怎麼知道的不用你管,你是怎麼知道的?”

雷乾可以不講理,雷越卻不敢跟父親頂撞,“孩兒,孩兒……”這不是個忸怩的時候,雷越一咬牙豁了出去,“孩兒最近新買了一本春宮冊子,那上面……”

雷越正是春秋鼎盛,困在軍營裡,哪能沒有半點綺念,新近得了本春宮冊子,一直不得空看,恰今夜飲了兩杯酒,夜裡睡不着,才重點燭火翻出來看看。

西南比西北富庶,風物昌盛,連書冊製作都比西北精良,這本春宮冊子從裝裱到畫作都是上品。

雷越靠在枕上,湊在燭火旁看得很是興起,他挪了挪地方想靠得更舒服些,哪知沒拿穩,書本掉在了地上,撿起來時多翻了兩頁,他瞄了一眼覺得似乎不對,忙又湊到燭火邊仔細看了一下。

這一看不要緊,嚇得他連書都扔了,冷汗如漿,什麼念頭都憋了回去,趕忙披了衣服就來報告父親。

那畫冊上情動難耐,行牀笫之事的,正是兩個女子。流景,她正是個屢次出入公主屋裡的女子啊!

雷乾一腳踹在雷越肩上,“混賬東西,叫你不學好!”

雷越被他爹踹地跌在地上,疼都不敢叫,揉也不敢揉,復又起身跪好,“此事是孩兒的錯,父親容後再發落。隻眼前這一件事……”

雷乾何曾不知道當務之急並不是追究雷越偷看春宮冊子這回破事,而是寧慧和流景這檔子破事,他重回案几之後,拾起掉在地上的奏章看了兩眼,又去撿地上的筆墨紙硯。

雷越不敢起身,膝行向前,幫着雷乾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雷乾手裡握着硯臺,墨汁淋漓沾在手上也不覺,“此事還需聖上裁決,你覺得呢?”

軍中的事雷乾還與衆人商議,雷家的事卻從來都是雷乾決定,這等大事徵詢雷越的意見還是第一次,雷越很是受寵若驚,愣了一下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流景這個人他們現在是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只能將這個問題重新拋給寧荼。

燭火嗶啵,雷越還跪在地上,雷乾湊在燭火下勤勤謹謹地寫着奏摺,寫了一半,雷乾擱筆,擡眉問道,“你說這個流景除了女扮男裝,蓄意接近公主,傷風敗俗之外,還有什麼別的罪名?”

“……”雷越答不上來。

還有什麼別而罪名呢?這個人從來軍營中,一不干涉軍務,二不挑撥生事,甚而乖巧安順,勤奮上進,更是在西北之役中立下了汗馬功勞,還有什麼罪名能夠羅織呢?

雷乾煩躁地抓起面前的奏章,團了團又要扔出去,就聽門外小兵慌慌張張叫了聲,“公主!”

雷乾父子面面相覷,門外寧慧的聲音卻平淡如往昔,“我看燈火亮着,將軍應是沒歇息,那寧慧便進來了。”話音才落,人已走了進來。

雷越與雷乾都趕緊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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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慧虛扶了一把,“請起。深夜叨擾,還望見諒。”她說着已過去坐在案几旁,一指身邊空位,“大將軍請。”

雷乾看着寧慧鎮靜無波,淡然如昔,心裡又是惱恨又是慌張,更想起晚上在那小山包上所見所聞,又是替她羞愧,幾乎又逼出一身冷汗來。

但這時他只有比寧慧更鎮定才成,於是也不動神色,坐在了案幾後他之前的位置上,“公主簧夜來此,可是有事?”

寧慧明眸輕轉,眼中寒光隱隱,不答反問,“將軍漏夜不眠,可是有事?”

“這……”雷乾語塞。

寧慧看着還跪在地上的雷越,“你也起來坐吧。”

雷越看了一眼他爹的臉色,纔敢起身坐在一邊。

“寧慧今日收到消息,那舊朝皇帝近來染疾,已經臥榻不起數十日,想來舊朝撤軍,與此有關。”

“消息可準?”雷乾心念電轉,“若是三皇子能繼位,對咱們可是百害無一利!”

寧慧脣角微揚,幾乎不可查地冷笑一下,隨手撿起地上團着的紙團,一邊慢慢拆着,一邊看着臉色鉅變的雷乾,“怎麼,原來將軍遲睡,與軍事並無關係?”

寧慧此時威儀盡露,饒是老練如雷乾也覺心驚,他父子二人齊齊跪倒在地,“公主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