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士別三日

漢河邊的這一場變故有驚無險, 那珪園中的兩人收拾了同伴屍體,便要離開。

葛素伸手攔下小靈山上持劍的那位,“這是解藥, 我第一次投的那包藥粉是慢性藥, 時間久了能使人癱瘓在牀, 不能行動。”

那人悽然一笑, “只怕我未必能活那麼久!”

葛素將藥拋在那人懷裡, 冷笑道,“珪園中人習得一身本領是用來殺人的,難道你也要用來自戕?!”

那後來的人一揖謝之, 帶着同伴離去。

葛素與薄言均有輕傷,卷耳已被他們包紮妥當。

卷耳這個姑娘本只是爲了祛除流景身上疤痕而研醫弄藥的, 後來又爲了流景學會了處理外傷包紮傷口, 西北戰事以來, 她屢次實踐,如今都算得半個大夫了。

流景小臂骨被那鐵漿敲斷了, 卷耳只得撿筆直的樹枝替她包紮固定。

大船走到漢河中央時,流景照舊沉默不語,她從河邊起就一直握着寧慧的手沒有鬆開,如今在船艙裡也是如此。

寧慧知道流景性子悶,就算心裡有糾葛也不會說出口, 但珪園凋零, 莫琪殤被哥哥囚禁, 又有珪園中人自戕與漢河之畔這等事, 她都甚有感觸, 而況流景。

寧慧坐到流景對面,她伸出另一隻手握住流景的手, 流景的手就如同她的人一樣細瘦而骨節修長,常年練武,手心裡有一層薄薄的繭子。

“你放心,莫琪殤在哥哥那裡,哥哥不會把他怎麼樣的。”寧慧對那個生相清俊地有些妖豔的男子自然有印象,他是珪園僅次於首領薛晟,和千面齊名的殺手頭領。

流景微微詫異,寧慧也有些嘆息,“哥哥雖然一直看不上男人居人身下,諂媚弄笑,但對莫琪殤似乎不同。哥哥擒莫琪殤而不殺,那就不會殺他,也不會折磨他,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流景心裡微鬆。莫琪殤確實派人來誅殺他和寧慧,但與她並無私怨,她這一生交遊不廣,珪園中人曾一度是她在這世上認識的所有活人。

寧慧摸了摸她手臂,“還疼不疼?”流景搖了搖頭,伸手將寧慧攬在懷裡,下巴擱在寧慧肩上,“慧慧,這次我真是孑然一身了,從前其實也一樣,但從前我不怕,現在卻有些怕。”

寧慧聽地心裡溫軟,拍着她後背,“你不會個人,還有葛素,她這人雖然陰陽怪氣,但待你很好,還有卷耳,雖然不過是個跟薄言一樣倔的毛丫頭,但……”忽然想到之前,哼了一聲,“難怪從前你總撇下我就跑,原來是有恃無恐!”

流景沒動,也沒辯解,只是緊緊圈着寧慧不放手。

船到岸時雷乾派了雷越帶人來迎接,雷越被他老子教的板正規矩,見着寧慧先行大禮,秋紅等着寧慧說出請起兩個字,趕着叫了聲雷大哥,葛素冷眼看着,哼了一聲。

禮儀事畢,隊伍開動,雷越先向寧慧稟告軍務。

雷乾渡河時曾遇王靈大軍襲擊,頗費了一番周折,纔到了西南之內。那時雖是秋初,但西南卻是溽熱潮溼,許多士卒不服氣候,都病怏怏的樣子,又被王靈壓着打了一陣,只是他們退無可退,背後就是漢河,退回去實在沒臉,也算是釜底抽薪,硬是撐了過去。

過了最初的五六天後,雷乾才與王靈展開勢均力敵的角逐,雷乾可謂是王靈手下帶出來的人,雙方都清楚彼此的手段脾性,但王靈雖然勇武,到底老矣,雷乾已攻下了西南四座城池。

西南一來地勢複雜,二來舊朝盤踞之地,兵力雄厚,實在難以攻克,雷乾能有此戰績確實不易。好在寧慧幾人在西北雖縷陷險境,到底沒給雷乾拖後腿,新朝纔能有此局勢。

雷越稟完正事,才溜到葛素馬車那邊,叩了叩車窗,簾子掀開一條縫,卻是卷耳一臉疑問地望着他。

雷越往裡看了一眼,葛素靠着墊子閉目養神,完全不理人。葛素的脾性古怪之處,雷越多有領教,這時也不以爲意,咳了一聲笑着問,“大俠,這多日未見,貴體有恙?”

葛素冷哼了一聲,“讓你一臂你也贏不了我!”她端過馬車裡小方几上的茶碗,皓腕一轉,茶水直直潑出去,那茶水長着眼睛般從簾底鑽了出去,簾子垂下來,看不見外面景緻,只聽雷越一聲驚呼。

卷耳看得有趣,笑了一下,葛素得意的哼了一聲,照舊靠着墊子假寐。

這一路走到雷乾駐軍處,雷乾早帶着一衆人等出城迎接。

這是雷乾第二次帶人迎接這位公主,但心情已是不同往日。不過看着最後從馬車裡下來的人是葛素這個妖女時,雷乾的臉色又沉了下來,往雷越瞪了一眼。

雷越冤地無從辯解,只有乾瞪眼的份。

雷乾看薄言與卷耳也來了西南,心下欣慰,也不計較薄言在西北時曾把他趕出門去的事,主動攀談了幾句。

衆人敘禮完畢,念及寧慧等人遠路辛苦,便安頓休息,流景因着有傷在身,單撥了個住處,寧慧要流景和她毗鄰而居,雷乾雖然不滿意,也不過是瞪一眼流景,並未反對。

葛素笑得越嬌媚,雷乾越不待見她,安排了寧慧一衆,便與秦副將相攜回營,互訴離情,根本不理葛素。

葛素有傷在身,不宜再奔波,雷越急的攔住雷乾,“父親!”本來頗有氣勢,被雷乾瞪了一眼,立時有些氣餒,但他還是躬身道,“父親,葛素此次對公主多有助益,如今有傷在身,自然該安置妥帖,請醫診治。”

雷乾最怕兒子和葛素有瓜葛,偏偏雷越這個樣子,登時眉毛一豎,“你知道她對公主多有助益?你們暗中通信?”

雷越哪裡知道這些,不過找個說辭,這時不得不向寧慧頭去求救的目光,寧慧卻不動神色,流景要說話,她捏了下流景的手,流景不明所以,還是住了口,急的雷越身上一層冷汗,但還是撐着,“父親。”

秦副將看得忍不住笑,打發雷越,“這點小事,你去安排就好,何必巴巴討打!”

長途跋涉而來的人都疲憊不堪,除卻薄言與秦副將雷乾三人聚坐一堂談講往事,別人都去歇息了。

雷乾對西北之事雖有預料,但也知之不詳,聽秦副將娓娓道來,也跟着心潮起伏,聽薄言跟他一般料到了三皇子的戰略,便有惺惺相惜之意;聽鎮安守軍變節,便氣憤不已;聽寧慧當機立斷盜取虎符,也擊掌讚歎寧慧殺伐果斷;聽說幾人叫流景假扮刺客刺殺鎮安守軍,只說冒險;聽說珪園殺手襲擊,寧慧幾人遇險,也如身臨其境,緊張不已。

薄言話並不多,啜飲茶水,不時附和。

雷乾聽完長嘆一聲,“老夫自恃浸淫戰場多年,對公主多有不屑,不想她小小年紀,又是女子,竟也能主持西北大局,雷越要有這等出息,老夫也就心安了。”說到這裡又有些意難平,“雷越這個混小子,好的不學,竟跟葛素那個妖女混在一起,我看他就是欠捶楚。”

薄言捻鬚而笑,“葛素爲人不羈,陰晴不定,但卻是個難得的坦蕩之人。而況葛素武藝高強,令公子與她結交,若能學得更多本領,雷將軍難道不樂見其成麼?”

雷乾雖覺有理,但也有些不以爲然,不再反對罷了。

這一夜裡寧慧自然是溜進流景屋裡兩人同塌而眠,天將亮時才提着鞋回了自己住處。秋紅旅途困頓,這次根本不需下藥,睡得五迷三道,根本未曾發覺。

寧慧也是睏乏,蜷在榻上不一時又陷入了夢鄉,不知過了多久,只覺有人晃得她都要散架了,睡意迷濛裡就見秋紅一臉焦急,“公主公主!不好了!”

寧慧定了定神,如今能有什麼不好?王靈打過來了?以雷乾本事決然不會!難道是雷乾發覺了流景的事?寧慧倏然驚醒,“何事?”

秋紅惶恐非常,“奴婢睡死了,醒來往窗外一望,不得了,雷將軍帶着人把咱們圍了起來!”

寧慧心裡一驚,難不成真是流景的事敗露,雷乾要逼她交出流景?這可不成,她和流景的事她自有計較,哪輪得到別人插手!寧慧披衣而起,顧不得收拾容貌,只略略一整秀髮,便推門而去。

外面果然陣仗齊整,上到雷乾,秦副將和諸位副將,下到諸位先鋒,守備、參軍等人,以及薄言雷越,烏壓壓站了一片。

寧慧心裡緊張,早在盤算拖延計策,臉上清冷如秋霜,但她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雷乾一躬身道,“舊朝軍有了消息,老臣請公主來議事。”衆人都拜了下去。

寧慧出身尊貴,自然多的是人對她卑躬屈膝尊崇備至,她對這等場景並不陌生,但這樣一羣軍中悍將對她俯首稱臣真心敬服,這還是第一次,更何況這其中還有雷乾這個名聲響徹新朝的戰將。

寧慧再鎮定,也不過是年紀不到二旬的女子,她始料未及,猝然不妨,倒被雷乾這姿態驚得一愣,緩了口氣才能鎮定下來,伸手扶起雷乾,“大將軍請起。”

她不知爲何覺得臉上有些發燒,下意識往流景門口望了一眼,流景也早被外面這動靜驚了起來,正站在門口,迎着晨曦對她笑着。寧慧心裡瞬時定了下來,她告個罪,叫衆人暫候,她進去洗漱。

雷乾這時往流景那邊瞥了一眼,流景正望着寧慧那扇門扉出神,趕忙收回了目光,她一隻手臂包成個糉子樣,只得彎腰向雷乾行禮,“屬下見過大將軍,諸位將軍。”

雷乾哼了一聲,“傷好了?好了就去訓練,沒好就滾去養傷!”流景應了聲是,乖乖回了屋裡。

雷大將軍是態度變了,但那是對寧慧,對她卻還差的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