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熱的天, 坐在帳內的人都吭哧吭哧喘着熱氣,雷乾卻靜靜盯着面前的圖一動不動,像是連呼吸都沒有了。
別人等不了他什麼時候深沉完畢, 都端起涼透的茶水猛灌一氣, 敗敗火氣。
流景隨侍在側, 偶然擡眸, 卻見雷乾眉頭越皺越緊, 不禁心頭疑竇橫生。
青山原是兩邊夾山,進攻不利,若舊朝守軍一味防守, 再撐幾日,定能等到王靈大軍來援。
可誰知那晚半夜舊朝守軍竟出城掩殺了過來, 雷乾雖在營帳前布好了陣, 但士卒勞頓, 戰不幾回合便紛紛後退,舊朝將士原是趁新朝人困馬乏之際奔襲, 果見新朝後退,便狠追了幾裡。
但誰又知新朝前頭部隊跑了幾裡便不再跑,勒馬回頭,掩殺過來,舊朝將士瞬時一亂, 待整合再戰時, 後面馬蹄陣陣, 塵土飛揚, 卻是被雷越率人從後截住了去路。
兩軍頓時激戰一處, 置之死地,舊朝將士倒頑抗抵抗, 新朝損亡亦重,雷乾傳令,雷越後部讓開道路,放舊朝殘部回青山,並不令人去追。
天亮時捷報傳來,卻是雷乾早伏了一部人馬在青山西南以防萬一,舊朝軍馬乘夜掩襲之際,新朝伏軍趁城內空虛,已攻下了青山。
待那在雷乾手下逃過一劫的舊朝軍士回城,本望着能進城修養以謀後事,誰知還未靠近城門,便被一陣雨點似的弓箭逼得亂了陣腳。
舊朝軍士奔逃之際踩踏傷亡者衆,青山守軍見敗勢已定,自刎城外,餘者大部逃了,還剩一些降了。
流景恍然想起夜伏歸來,營地裡一片昏暗,原來是雷乾故佈疑陣。
新朝兵多將廣,西北已收半數,若不趁其乏氣未消之際攻其不備,待其紮營安寨完畢,再要出城而戰只怕不可能了。
故而那夜第一次夜襲不過試探消息,待看新朝營帳黑燈瞎火靜悄悄一片,心下便更打定了偷襲主意,不想雷乾卻有防備,反取了青山。
至此,新朝與舊朝西南地界,只隔一條漢河,而王靈大軍已至西南邊境。
三日以來,王靈大軍在青山地界只是安營紮寨,操練士卒,並無過河跡象。雷乾也沉得住氣,先整肅軍紀,收編俘虜降者,安撫民心,竟也無渡河打算。
“莫非合圍之事竟是如此?”雷乾似是自言自語,目光在地圖上巡梭了一尚,喃喃念道,“漢河是現在過還是立秋過?”
立時營帳裡響起不同的聲音,主張立秋後過的有,主張現在過的也有,亂麻麻吵成一團,雷乾被吵得頭疼。
雷乾大手一伸,衆人便跟着他的手勢安靜下來,他才蹙眉道,“出征之前便收到消息,王靈兵分兩路,合圍而來,如今咱們都打到了青山,卻還不見另一路軍出現,其中必定有詐。”
衆人又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大多認爲西北大半已收入囊中,就算有詐也不怕,卻也有人提議謹慎爲上,不如再等一等看。
雷乾聽了一尚,眉峰緊蹙,心事重重,“只怕舊朝那一路軍是要趁咱們過了漢河,再來斷咱們的回頭路。”
雷乾麾下士卒擅水者寡,渡漢河本就是一難,尚要防王靈在渡河時發難,若過了漢河之後,王靈另一路軍再攻西北,西北只留秦副將一部,勉力支撐尚可,要勝卻是千難萬難,待他們那時再要渡河救援西北,只怕是有心無力了。
“可漢河不能不渡,若不從這裡入西南,就只得走陸路,那可是迎其鋒芒,聖上親自率領大軍出征,也是鎩羽而歸。”
“秦副將在靈西駐軍,舊朝軍隊若想圍攻西北,靈西是第一據點,離靈西最近的是鎮安軍,若向鎮安軍求援,或可解圍。”
“時間倉促,咱們駐軍此處,若遲遲不肯渡河,只怕王靈便要過河挑戰,那時若另一路軍又至,情勢與咱們不利。”
雷乾大手一揮,“流景,你持虎符與我書信去鎮安軍求援。”
流景拱手應是。雷乾終不放心,“此事關乎公主安危,切不得有誤。”寧慧安危與否,在這人心裡,只怕比江山社稷,功成名就來的更有分量。
流景單膝跪地,鄭重答應:“屬下定不負將軍所託。”
“好,我即刻修書一封,你選十人隨你同行,儘快出發。渡河之事,何時渡,怎麼個渡法,諸位將軍暫且商議。”
雷乾帶着流景出門,不出盞茶功夫已將書信與虎符交予流景,不忘叮囑,“戰時多事,你要時刻警惕,見了公主卻不可兒女情長,誤了正事。就算你不是名門貴胄,只要沙場立功,迎娶公主之事也不是不能成真!”
流景聞言歡喜,“多謝大將軍關懷,屬下定然竭盡全力。”說着不禁一笑。
雷乾卻又哼了一聲,“樂那麼早幹什麼,沙場立功你當是說着玩的!”
流景選了平日訓練時身手敏捷者十人,快馬加鞭,盡往鎮安趕去。
靈西不見暑熱,秋涼已至,秦副將聽了寧慧的消息,更是一陣徹骨寒意只透背脊,他只沉思一刻便蹙眉道,“公主千金之軀,萬不可有失,屬下先譴一千人護送公主去青山,隨雷大將軍大部行進,再往鎮安求援。”
寧慧只微微苦笑,“寧慧若在意千金之軀,便不會來西北之地。當今之急是先求來援軍,若咱們辛苦打下的這幾座城池都淪陷,去青山又有何益。”
她心裡算計,若去雷乾處取得虎符再往鎮安,耽擱太久,舊朝另一軍久久不至,只怕薄言所料屬實,是要等雷乾過了漢河,西北孤立無援之時來襲,那時雷乾要回軍相救也來不及。她眉心微蹙,“不如寧慧親自前去鎮安求救兵。”
秦副將自然知道,寧慧是當朝公主,親自求兵,鎮安守軍必然發兵來救,可讓寧慧從靈西趕往鎮安去求救兵,他實在沒那個膽子。
寧慧似乎心意已定,略一伸手便已打斷了秦副將的欲言又止,“如今敵在暗,咱們在明,若是真派人去鎮安,只怕半路便遭不測。行伍之人行止之間便可見端倪,喬裝改扮只怕也難掩人耳目。若流景在,還可教她一人爲之,她不在,寧慧便是不二人選!”
話雖有理,秦副將卻絕不敢同意,“前路兇險,公主若有閃失……”
寧慧秀眉微蹙,“薄言先生傷勢已愈,他是江湖人士,又熟知西北地形,若他肯同行,寧慧便扮作小廝僕從,定能一路安然無恙。”
秦副將還待再說些什麼,寧慧卻是微微一笑,“秦副將忘了寧慧是跑路的好手,當時只帶秋紅一人,也在哥哥眼皮底下從西南溜了出來,何況這次事體重大,絕不敢輕忽,若寧慧求得援軍回來,有一件事還得秦副將多多斡旋。”
秦副將簡直哭笑不得,這何曾是玩笑時刻,她竟然還講起條件來了。
寧慧不顧秦副將臉上神色,微微一頓,“若寧慧求得援軍,也算以身犯險立了一功,秦副將答應寧慧,屆時多向雷大將軍諫言,要他重定流景之職。”
“這……”
“秦副將以爲是私情?”寧慧起身,揹着手跺到門口,“私情自然也有,但流景江湖人士,武藝卓絕,要她混在士卒中操練,固然能磨她一時銳氣,終非長久之策,不如給她一支人馬,叫她單獨訓練,單做偵查之用,行軍之時,定有奇效。”
寧慧回過頭來,目光灼灼看着秦副將,“秦副將以爲如何!”
“此乃公事,屬下不敢妄言。”秦副將看着眼前着男裝,束髮髻,眸中神采奕奕的少年,不覺正經起來,“但既是公事,公主何不對雷大將軍說明?”
眼前的人眸光微垂,“我說哪裡管用!而況流景初入軍中,受些約束歷練也是應該。”她微微一嘆,“秦副將不妨考慮考慮,待西北之事一定,再做回答。寧慧此刻就去收拾行裝,今日就出發。”
“可是公主……”他見寧慧神色決然,便打住了,又道,“屬下派一千人趁夜出發前往鎮安,以作疑兵。”
“好!”寧慧略一拱手,“秦副將辛苦,多多保重。”
“屬下定然竭盡全力,等着公主及援軍消息。”
這日傍晚,一位中年男子攜一子一女出城前往鎮安投親,漏液時分,一支千人輕騎裹着馬蹄,悄無聲息出城,往鎮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