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捷信輕傳

晌午時分, 陰天,校場上涼風習習,士卒們操練的吆喝聲整齊洪亮。雷乾揹着手四處查看, 要是看着哪個腰背挺得不直, 哪個刀戟使得不熟, 反手便是一馬鞭。

他一圈轉完, 眼看着往別處去了, 士卒們纔敢在心裡舒出一口氣來。這位大將軍面冷心硬,饒是自家兒子,也捱了一鞭子, 鞭梢掠過脖子,那紅腫的痕跡還在, 那雷家公子卻也不敢叫疼叫苦, 照舊跟着士卒們一起訓練。

秦副將沒那麼張揚, 他喜歡站在校場一個位置較高,但卻極爲隱蔽的角落默默觀看士卒們排兵佈陣, 這樣,整個士卒操練的情況他幾乎都瞭然於心,別人卻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看着下面的士卒們令行禁止,訓練認真,心情舒暢了不少, 準備回去和雷乾商議事情, 卻見送信的小士卒走了過來, 行禮道:“將軍!”他嗯了一聲, 那士卒便走近兩步才稟道:“將軍, 是安定縣出了事情。”

秦副將的眉頭微不可查的動了一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方纔傳來的消息, 安定縣士卒抓了一堆百姓關了起來,那邊鬧得不可開交!”

“大將軍可知道?”

送信的士卒撓撓頭,“還不知道……小的過來時他正揮鞭子打人呢……”秦副將微微笑了一下:“無妨,他也不亂打人。這樣,你去召集其餘幾位將軍,就說大將軍請他們回營帳議事。”

“是!”那小士卒飛快地跑了。

都在練兵,進來時一身灰塵,卻也無人在意,都圍着一張茶桌坐了,那士卒被雷乾盯得說話磕巴,不得不低下頭看着腳尖子說話:“昨夜有人闖了安定縣大獄,還把幾個獄卒的手給剁了。事後查起來,這幾人都是當時審訊薄言時對卷耳姑娘動了手的。縣令立即認定是薄言勾結外人來尋仇所致。

清晨時分,守備士卒巡街搜查闖大牢的人,卻不想和百姓起了衝突,幾幫人打了起來,當場打死了四五個士卒。霎時間縣令帶着捕快,那臨時的守備帶着士卒蜂擁而來,把鬧事的人都關了起來。”

那小士卒說着斜眼裡看雷乾目光似乎不那麼兇惡了,才說:“安定縣的百姓們圍着縣衙要求放了自己的丈夫兒女,縣令又說百姓勾結外人還打傷打死軍士,都該關起來,鬧得不可開交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雷乾皺眉,“他們要鬧,叫他們儘管鬧!過了明日,咱們便攻城!”

“那……據說……似乎……好像……”

雷乾虎目圓睜,“什麼據說似乎好像?軍情也是兒戲?”

小士卒嚇得縮了一下脖子,“據說……咳,有人認出今日和官兵打架的人裡有個是什麼丁俠士,闖大獄的便是那人!”

雷乾困惑地蹙眉,“誰?”

“據說那人臉上隱隱有燒傷的痕跡,咱們公主……那個……”

秦副將擺擺手:“好了,你先下去吧。”他難掩臉上笑意,“大將軍竟未發現那流景臉上便有疤痕麼?”

雷乾細想了一下,有麼?沒有吧,這公主那日還說什麼和流景情誼匪淺,難道公主竟不是愛慕流景少年丰神俊朗?就算不是,也不該看上個臉上有疤的!可是,這流景臉上到底有疤麼?

“他臉頰上確有傷痕,只是痕跡太淺,不細看,看不出來罷了。”

“這老子都沒看出來,安定府的百姓忙着打架,還有空看別人臉上的疤?”他問出來便了然於心了,“哼,看來打得輕了,竟還能翻人家的城牆,還闖人家的大獄!”

一屋子人笑了起來,“他們越亂,咱們行事越方便,或許公主說的什麼得民心,確有那麼點意思。”

雷乾咧了咧嘴,笑意未達眼底:“且給他一日半的功夫叫她折騰!”

雷乾自是練兵佈陣,既說不理寧慧一頭,便真是絲毫未理,傍晚時分寧慧見他,兩人密議一尚,便各自散了。

是夜安睡,四更剛至,便有一臉驚疑不定的哨兵往雷乾帳中稟事,雷乾身邊親兵睡得兩眼朦朧,卻耐不過事態緊急,只得匆匆整裝完畢,求見雷乾。然而大出親兵所料的是,雷乾竟端坐帳中,尚未安歇。

親兵驚疑難定,咳咳巴巴道:“稟大將軍,安定府百姓,竟然反了,他們投奔隴州城下,請大將軍收容。”

雷乾沉靜的臉上滿是嚴肅的表情,這聽來振奮人心的消息也並沒叫他露出半點歡容,他只揮一揮手:“叫秦副將帶人看看,既是投奔我新朝而來,便妥善安置。”他又深夜傳令,點了好幾路兵,才往安定縣而去。

偌大的軍營頃刻便活動起來,士卒井然有序,迅速集結,各歸各部,慨然出發。這動靜驚動秋紅,忙到裡間查看寧慧動靜,卻見寧慧已然醒了,斜倚在榻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秋紅不禁嘟囔:“怎麼不見了流景姐……咳,她到哪裡去了?”

“她說薄言忠正剛毅,被我這樣利用,只怕要惱,若是薄言自裁與獄中,反倒不好了。”寧慧說着,手指繞着一縷青絲,臉上是不自覺帶着的溫柔笑意。

秋紅恍然道:“原來如此。”心裡卻疑惑,就算薄言先生要自裁與獄中,公主又何必這樣高興,笑得帳子裡溫度都要暖起來了。又嘟囔道:“她幾時走的,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寧慧笑了:“她要弄出連你也察覺的動靜,那也不用活了!罷了,今日只怕諸事繁雜,我便早起好了。”

秋紅自去端水送茶,伺候她起身。果真天不亮時便有人來報:“大將軍請公主前去議事。”

她走出去,初夏清晨尚算涼爽,和風捲着幾縷泥土的味道,她覺得神清氣爽,對人說話也是神色可親,“我自己去就好了,你等着流景,她回來便幫她換藥,叫她忍耐幾日,傷好了再沐浴。”

秋紅嘟了嘴悶悶應了聲是。

天還未大亮,帳內燈火通明,寧慧一眼望去衆人臉上都浮着一層笑意,便知事情已經成了,心裡安定下來,盈盈施禮道:“諸位將軍辛苦了。”

衆人起身還禮:“公主辛苦。”連雷乾也不情不願站了起來,只略抱了抱拳,倒未吭聲。

秦副將笑呵呵道:“公主謀略無雙,凌晨進安定城時,舊朝士卒早棄城而去,百姓多夾道迎接,諸事妥當。”

寧慧脣角微揚,“自是各位將軍英勇無敵,威名赫赫之故。”她頓一頓又道:“咱們自然要懷柔爲上,還請各位將軍辛苦一時,安民爲上,整肅街道,凡獄中關押之人,重新審理待罪,各自罪減一等。”她看向雷乾,“大將軍意下如何?”

雷乾咳了一聲:“自然是好!那個薄言……”

“那是流景故人,此次也對我們多有助益,不如持禮以待。”

“既是如此,當早尋良醫,他自絕未成,傷勢頗重。”雷乾雖承認她算計有道,竟然贏了一招,但也頂煩她這等故作的正派,什麼薄言對此多有助益,薄言身陷囹圄還被她利用,自認有愧朝廷,若非流景趕去及時,早就自斃與獄中了!他原以爲薄言不過是個迂腐的讀書人,竟不知他還是個江湖俠士,如此錚錚鐵骨,浩然正氣,再與流景甘於拘於女子閨中以小巧博人一笑相比,他倒很是欣賞薄言了。

寧慧臉上微微一紅:“此事有勞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