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邊城小捷

“報!”

“講!”

“丁先鋒所率部遭到伏擊,情況危急。”

戎裝裹身的男人只是眉頭微皺:“繼續探報!”

“報!丁先鋒所部已遭合圍,正在力戰。”

男人還未答話,外面又是士卒的腳步聲響起。

“報!卷耳姑娘求見。”

只見大手一揮,男人神色異常堅決:“不見!”

卷耳人卻已經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爹爹,求您救救姐姐。”原本嬌俏的姑娘此時涕泗俱下,哭的甚是狼狽。

“不救。”

哭啼的人被噎了一下:“你……”哭得更兇了。

“來人,帶回去,鎖起來!”

“啊……嗚……”哀求無用,撒起潑來:“我不要……喂,不要啊!放開我……爹爹,求求你……”聲音漸遠了。

“報!丁先鋒所部戰況慘烈,死傷極重。但涼人傷亡更重,戰局膠着。”

“報!涼人後援已靠近峽谷!約莫萬餘。”

那戎裝的人才露出點笑意來:“好!叫他們依計行事。”

“是!”

他步出帳外,眼前山脈墨綠,大多是禾苗將熟,外面車轔馬嘯,許多人臉上俱是輕鬆笑意,唯有他,眉頭緊蹙。

斜陽漸沉,胭脂紅的晚霞燒敗了的木柴一樣漸漸熄滅,天地一片暮色。

而他已在帳外佇立許久,來往的探子一遍一遍傳遞戰局的情況——突襲得手,合圍成功,趁亂截殺許多敵人……終於聽到陣陣馬蹄聲夾着歡呼聲漸行漸近,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戰場變化莫測,他縱設局誘敵,佔了先機也不敢大意。

勝了,歡呼聲吆喝聲響成一片,燃燒的火堆重新照亮漆黑的夜空,士卒們歡欣鼓舞,杯盞交錯,滿斟豪飲,吃喝歡飲慶賀聲此起彼伏。

外面太鬧,顯得帳裡更靜了,燭心燃燒的嗶啵聲清晰可聞。旁人都在熱熱鬧鬧的慶賀,唯有她流景,伏在榻上養傷。

是的,薄言竟當衆打了她三十軍棍,罔顧衆人求情。

理由是打仗不比械鬥,她率部輕進,着了涼人的道,簡直是胡鬧了!

可是打仗不是械鬥?還不是一羣人的械鬥!

後半夜了,外面的喧囂依舊,她尋思着若她是涼人,必率衆此時來個偷襲,縱不能獲勝,燒個糧草倉庫還是容易得手的。

流景在帳子裡聽得真切,就連那個最是冷靜的薄言,也和衆人一起呼呼喝喝喝的酩酊大醉了。

像是印證她的想法,原本喜樂喧鬧的外面忽然一陣腳步聲齊整,而後瞬時殺聲四起。

流景吃了一驚,自知此時外面防守有多鬆懈,涼人必然如入無人之境,真是可恨。她只得強撐着起了身,身上有傷,戎衣護甲都是累贅,只提一把大刀掀帳而出。

然而外面軍容齊整,薄言戎裝加身,凌然站在衆人面前指揮作戰,哪有半分方纔喧鬧薰醉的樣子。

倒是涼人見中了埋伏,大是惶恐,只求奪路而走,卻被追趕驅殺,往南而去。

不一時便見南面火光滔天,哀嚎四起。薄言並未隨軍而去,此時回眸往她臉上一撇,只微微一笑,舉步走了過來,腳步微虛,可見無論再故作鎮定,到底還是三分酒意入了腸,說出的話卻真真是噎死人:“丁俠士杖傷可好了些?”

流景氣得當時就摔簾而去。卻不見外面的人笑紋深深,極是愉快。

天明時分外面才安靜下來,受傷士卒也多被安置妥當,大帳裡還只是她一個,流景索性眯眼假寐,反正對目前處境已經無力再想。

流景來此地本是避世,誰想幽深靜僻的貴清山裡都有一堆麻煩,更不想窮山惡水多刁民,竟有土匪吃了雄心豹子膽來劫她。

劫也就罷了,還敢嫌棄她臉上疤痕,甚而動手動腳!她不過是氣不忿這幫人對她的折辱,才進土匪窩殺了個痛快,竟又陰差陽錯就成了別人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真是八竿子和她打不着的一個詞。

偏偏這幫人愚癡不化,天天纏着她求她,外面世道怎麼亂啦,涼人怎麼趁火打劫啦,怎麼燒殺搶掠啦,以前怎麼和青山派的陸成海勾結欺凌百姓啦,現在陸成海已被殺,他們惱恨失去謀士,肆意報復更加猖獗啦,安定府衛指揮使怎麼只管收銀子坐視不理啦,薄言先生怎麼捨身爲民設法抵抗啦……

這些瑣事吵吵嚷嚷,鬧得流景時時都在崩潰的邊緣,可她搞不明白的是,這些事又關她什麼事?

可是不知涼人又是發了什麼瘋說她殺了陸成海得了一個什麼秘籍,半夜上山來圍她。

圍她有什麼可怕,流景一人之力確實難敵對方千百人之衆,但她自信單槍匹馬時輕功卓絕,還愁走不脫?

而況她總覺得事情不對,爲什麼她撒手不管的事情都會找上門來?

流景想先走爲妙,過後再查,大不了換個地方!偏偏薄言聞訊率着熙熙攘攘一堆父老鄉親來救她,兩軍遭逢又素有仇怨,話都不說,先打了起來。打就讓他們打吧,她走她的!

可是卷耳不懂武藝的姑娘家也操着一把鋤頭參與其中,瞬時就被對方捉了當肉盾,哭的那叫個肝腸寸斷,哽哽咽咽只喊“姐姐救我啊姐姐……”

旁人只顧廝殺拼命哪裡還管的上卷耳,那丫頭的性命也只在頃刻之間,流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雖然尚未想明白,終於還是動手打了打涼人。

完事之後她是準備要走的,再也不在這個是非之地待下去了。可是愚民難以教化,圍着她不讓她走,卷耳更是抱着她大腿哀哭不止,死都不放。

流景厭煩種種悽慘傷別,準備一腳踢開了,薄言卻緩緩道:“有件事還望少俠知道。”

“今日城中來了許多生人,舉止隱秘可疑,像是尋找什麼東西。”薄言說着看她一眼:“在下便着人探聽了一番,原來他們要找的卻是一個人。”

流景聞言一滯。

薄言不理她的怔忪,緩緩地道:“他們秘密尋訪的,是一位名叫流景的女子,臉上身上應有大片傷痕……”

薄言頓一頓,看着眼前冷傲的女子瞬間變幻的神色,心中早已有數,卻依舊不動神色:“在下先時也疑惑會不會是俠士,可據說那女子武藝雖然卓絕但行事卻極狠辣,爲人無信無義,縷叛舊主,與俠士行事極爲不符,想是在下多慮了。”

“不過未免別人多事,俠士還是暫且不要亂走的好,在下隱隱聽聞,那夥人遍尋大江南北,不見人是不敢回去交差的。”

“敢問俠士高姓大名,怎麼稱呼,別人若是多說在下也可替俠士分辨幾句。”

“丁。”她言簡意賅:“丁林。”流景以爲一路亡命,對寧慧劫殺她一事早已安然接受,不想別人提起來,卻像在舊傷上狠命撕下結痂一樣疼痛,她幾乎看得見胸膛裡一片鮮血淋漓不堪目睹的傷處。

無信無義,縷叛舊主。她蹙眉一笑,及其扭曲。

“不如俠士先隨在下下山,剩餘的事在下可代爲料理。”

“好!多謝!”流景茫然下山,渾身一片麻木。

躲到哪裡去呢?每日夢境逼人,外面追捕者更是緊逼。她在此地已是名聲鵲起,再加上離羣索居更惹人矚目,不如下山,大隱隱於市。

流景從此在薄言所帥民兵營裡渾渾噩噩度日,到莊稼漸熟,未免涼人劫搶,薄言精心佈局,求她做先鋒,她總得報答薄言言語含糊騙過外面追捕她的人這等恩義,只得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