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說什麼?”原子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置信看着顧明陽,僞裝出來的鐵骨錚錚表情都扭曲了,好半晌他纔回過神來,神色陰鷙道:“你再說一遍,顧伯父,你要知道這個後果。醜話說在前頭,我是不會同意退婚的。”
大夏律法規定:如男女雙方有婚約在身,男方強行退婚,女方不同意,那上公堂後,督辦此案的官員只需根據兩家情況,判定男方賠付女方銀錢若干即可;而女方若是要強行退婚,男方不同意,不但要賠銀子,女方父親還要被當衆鞭笞十下。
這倒不至於丟了性命,但對於顧明陽這樣身份的人來說,這卻是比丟掉性命還要難以忍受的事,他一個朝廷五品官員,被當衆露着屁股鞭笞,從此後別說前途,就是做人最起碼的臉面也要丟個一乾二淨了。
“我知道後果,但我還是要和原家解除婚約,由此產生的一切後果,我一力承擔。”顧明陽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相形之下,他對面那個滿臉陰沉咬牙切齒的原子非真是無比猥瑣醜陋。
從顧綺羅看到顧明陽那一刻起,她就在猜測這個父親會如何化解此事,她心中帶着期望,因爲這個爹爹確實是個好父親。然而在看似無解的情況下,除了犧牲自己這個女兒的終身幸福,或者硬撐拖延,她實在是不能替顧明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
所以她一直在心裡暗自告訴自己:不管父親做出什麼決定,都是正常的。在這樣一個時代。身爲一個前途光明的官員,顧明陽能爲自己撐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非常不容易了。換做別的父親,犧牲一個女兒能換回臉面前程,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然而她萬萬沒有料到,顧明陽竟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竟是爲了自己,寧肯忍受強行退婚的天大羞辱,寧肯捨棄了官職前程。捨棄掉身爲男人最看重最在乎的臉面。
“爹爹……”
顧綺羅怔怔站在那裡,而她身邊的顧蘭綃在震驚過後,卻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就失聲痛哭起來。雖然她和母親都說明白父親的性子,然而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並不真的瞭解父親。明明可以轉圜的事,就是犧牲一個女兒換前程臉面。她的父親卻半步都不肯退讓。他說不會考慮用自己頂替大姐姐嫁給原子非,他就真的沒有再這樣想過,哪怕是在此刻最艱難的時候,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妥協,他說到了,也真的做到了。
“老爺……萬萬不可啊。”
呂夫人也終於回過神來,不由得驚呼一聲,這一次她的驚怒恐懼確實是真的了。她的目的是要把顧綺羅嫁給原子非。從而讓自己女兒能夠嫁給蕭江北。然而顧明陽如此強硬,如果他真的強行退婚。到時候不但自己的算盤要落空,就是這個家都要完蛋了。沒有了官職前途的男人,能帶給自己的除了苦頭,還有什麼?
呂夫人這時候的確有些後悔,夫妻十幾年,她到底也還是沒有真正瞭解顧明陽:這個外事精明家事糊塗的男人,他心性豁達,親切隨和,什麼事都是一副好商好量的模樣,看上去無比圓融。然而在他的圓融表面下,卻有着真真正正的不屈傲骨:有些事可以妥協商量,然而事關親人的幸福與痛苦,他不會後退半步,哪怕爲此付出一切。
原本亂哄哄的大院內外陡然間就靜的落針可聞。顧明陽掃視了一眼那些擠在門口的百姓,因爲急着知道這件事的結果,有一些膽大的甚至都跑進來了,在牆根下站了一排,雖然不敢上前,但要告他們強闖民宅,那妥妥一告一個準兒。
看見顧明陽的目光看過來,那些大膽的傢伙都覺着有些膽寒,悄沒聲的就想退出去。卻見顧明陽衝門外百姓們一抱拳,朗聲道:“今日我顧明陽把話撂在這裡,請大家做個見證。原家若不同意退婚,我便強行解除婚約,爲此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呵呵,你們都說我爲了攀權附貴壞了良心,可如果我真的被此子一番胡攪蠻纏就答應把自己的女兒嫁他,只爲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官位,那我纔是真正壞了良心,我纔是愧爲人父。”
人羣頓時就又竊竊私語起來,便有人疑惑道:“這顧大人真的是豁出去了嗨,他那身份,要是當衆挨鞭笞,以後怕是再也沒臉做官了吧?”
“可不是?還做官兒呢,要我,都沒臉在京城待了,那可是讀書人,讀書人啊。受這樣的羞辱,還不如一頭碰死。”
“那要這樣說起來,這顧大人也不是攀權附貴的人啊,他要是真把官職前程看的那麼重要,把女兒許給原家不就得了?最起碼還可以繼續做官兒不是?蕭家可不會做的這麼絕。”
“就是就是。哎!你們沒看桃花班的戲嗎?那戲裡的卜世仁聽說就是這原子非的原型。戲裡說的明明白白,當日顧老爺和那原老爺只是隨口訂了娃娃親,男孩子是這原子非的弟弟,五歲上溺水死了,兩家後來隨着顧老爺進京趕考就斷了往來,再後來原家搬走,顧老爺也做了官兒,直到去年原家聽說顧老爺在京城做官,才起了不良心思,僞造婚書強詞奪理來逼迫顧家踐約。”
“什麼?要這麼說,那不對啊,定親的那個孩子既然死了,那這門親事怎麼能做數?”
“所以說就是那婚書的事兒啊,說是僞造的,可那筆跡怎麼一樣呢?這就是個大麻煩,契約婚書在人家手裡,還不是人家怎麼說怎麼算?顧老爺也只能吃這個啞巴虧。”
“等等……契約婚書?那蕭家可是正兒八經和顧家換了婚貼,連聘禮都下了。契約婚書也不過就是一紙約定,嚴格說起來不能當做真正的婚書啊,怎麼……這顧家竟然還栽在一個無權無勢的秀才手裡了?”
“聽說,我只是聽說哈,這位秀才背後有大靠山,京城沒一個衙門敢受理這件案子,所以顧家纔到了這麼個跳進黃河洗不清的地步……”
類似以上的言論在人羣中飛速傳播,風向漸漸有些要轉過來的勢頭,恰在此時人羣中卻又有人舉着拳頭高喊:“好一招以退爲進,顧大人這是鐵了心要和蕭家結親啊,暫時受點羞辱算什麼?只要和蕭家的親事成了,將來還怕不能東山再起嗎?”
這話一出,立刻就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顧綺羅一直在院裡冷眼旁觀,此時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暗道看來這些百姓中是有專門安排好的人手進行煽動,可惜啊,可惜我手上人手不夠……罷了,就是有人手又如何?便抓住了,難道還有衙門敢審問?唉!這就是沒有權勢的悲哀啊,不然爹爹也不至於被那個惡棍給逼迫到這個地步。
顧明陽卻沒再理會百姓們的鼓譟,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因就要和原子非去順天府辦強行退婚的手續。卻不料身旁呂夫人緊緊拉着自己,涕淚橫流道:“老爺,老爺啊,退婚是萬萬不行的,實在不成,咱們把三丫頭許給原公子吧,我的三姑娘也是嫡女,原公子你總該滿意了吧?”
這就是呂夫人的高明之處了,這會兒她可萬萬不能用顧蘭綃來說什麼頂替的話,不然怎麼逼迫顧綺羅“深明大義”呢?反正她知道原子非除了顧綺羅,根本不可能要顧家別的女孩兒,不然他沒法向他背後那些大人物交代。
果然,原子非脖子一梗,冷冷道:“笑話,我乃是奉父親遺命來此求婚,婚書上也說的明明白白,我的未婚妻是顧府大姑娘,你們現在給我三姑娘算是怎麼回事?真以爲我是爲了攀附權貴纔來的嗎?”
呂夫人便假意怒道:“你莫要不講道理,照這般說,我們老爺當日定親的也是你那個溺死的弟弟,怎麼如今你又代他來求娶大姑娘?既然你們可以換人,爲什麼就不許我們換人?”
原子非冷笑道:“夫人此言差矣,當年我父親可沒有特意說定親的人就是我大弟,但顧老爺說的,可就是貴府大姑娘,因爲那個時候,連大姑娘都是在母腹之中,二姑娘怕是影兒都沒有,更別提三姑娘了。”
“夫人不必多言,我意已決,便是拼了官職前程甚至是性命不要,我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卑鄙狠毒的小人。”
顧明陽沉聲說完,正要舉步,就又被呂夫人死死拉住,只聽她回頭哭叫道:“大姑娘,你倒是說句話啊,老爺這一去,以後……就全完了,你……你真的就忍心讓他落這樣一個結局嗎?嗚嗚嗚……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老天,老天,我們家雖然不敢說是修橋鋪路的積善之家,卻也是規規矩矩,從未做過一件虧心事的清白人家,爲什麼……爲什麼就讓我們攤上這種事……”
呂夫人如同崩潰一般的一番哭叫簡直是天衣無縫,就是顧綺羅,心中明明厭惡痛恨她已極,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的演技絕對是爐火純青的影后級別。
議論聲中,人羣不約而同將矛頭對準了顧綺羅,於是大姑娘眉頭一挑,輕聲對身旁顧蘭綃道:“該我上場了。”
ps:??我覺得顧老爺還算是一個非常好的父親,雖然他在家事上是鴕鳥心態,這點頗讓人無語,但他還是很愛自己的子女和妻妾們,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爹還是挺真實的,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