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回來了?”
周宏家的剛從屋裡出來,便見顧明陽邁進院門,忙躬身施禮問安,又向裡面稟報了一句。須臾便見呂夫人親自迎到門口,打起簾子笑道:“老爺今兒回來的可早,這臉上也滿是喜色,莫非又有什麼好事兒不成?”
顧明陽呵呵笑道:“有好事兒,卻是你們的好事,和我無關。我原本不想答應的,架不住那孩子誠心,我又想着夫人常年操勞,孩子們也很少出門玩樂,所以這雖有些於禮不合,權衡之下,卻還是答應了。”
呂夫人心裡“咯噔”一聲,便知道這件事大概是與蕭江北有關,正要詢問,就聽座中顧錦繡已忍不住開口道:“是誰這樣大面子?用了幾分誠心就能讓爹爹點頭答應什麼於禮不合的事?女兒倒是有些好奇了。”
顧明陽已經走進屋子,見四個女兒和顧清風都在屋中坐着,不由有些驚訝,溫和笑道:“今兒怎麼都在太太這裡?可是這裡弄了什麼好東西吃?所以把你們五隻小饞貓都引過來了?”
“老爺,姑娘們都不小了,聽聽您說的什麼話?怎麼還把她們當小孩子似得看待。”呂夫人笑着嗔怪了一句,然後幫丈夫脫了外面大氅,請他在首位坐下,她這裡坐在丈夫對面,方笑道:“這會兒天色不早了,我們正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呢,不妨老爺今兒回來的這樣早。”
顧明陽笑道:“衙門裡前些日子忙了個人仰馬翻,尚書大人體諒大家這些天勞累,所以今日難得沒什麼事,就讓我們早早散衙了。我出來後恰好看見江北那孩子,看上去是故意等着我的。我一問,原來太子送了他一個玉蘭山下的莊子,裡面好幾個天然的溫泉池,他要護着他姨娘和姐妹們過去住兩日。大概是想着咱們家在京城也不是什麼顯貴,未必能有這樣享受,所以便特意過來請我和你們一起過去。夫人且想想,這眼瞅着到了年底,衙門中各項收尾工作,我哪裡有時間去?但那孩子既有這份兒孝心,何況將來咱們兩家也是親家,我想着你常年操勞,帶着孩子們過去玩樂兩天倒也不是不可以,夫人意下如何?”
呂夫人哪會不明白蕭江北的心思?孝心?哼!只怕是相思病吧,當日他跑去綺羅身邊,還沒說上兩句話,便將那價值連城的寶刀贈送出去,當那份兒心思誰不知道呢?
心裡惡狠狠想着,下意識就想不同意。卻聽自己女兒在那裡嚷道:“爹爹說的是真的?哎呀,難得蕭家哥哥這樣有心,既如此,咱們不該拂逆了他的好意,何況就像爹爹說的,兩家日後是要做親家的,趁着這機會親近親近也好,就是……”
“咳咳咳……”
呂夫人猛然咳嗽兩聲,暗暗瞪了顧錦繡一眼,心道讓你沉穩些沉穩些,嘴上答應的好,轉頭就忘了。這會兒那野丫頭還沒說話,你倒急火火的跳了出來,生怕你爹看不穿你的心思嗎?
顧蘭綃微微低頭,不屑一笑,暗道這三妹妹真是把女兒家的臉都丟盡了,因看了一眼顧綺羅,見對方還只是一味怡然笑容在那裡悠悠喝茶,不由暗自好笑道:雖然都是嫡女千金,卻真真是雲泥之別,還有臉說自己是京城裡長大的呢。
顧錦繡也察覺到自己太急切了,臉上不自禁就是一紅,忙停了話頭。這裡顧老爺也微微皺眉,看了三女兒一眼,顯然也是覺得這女兒剛剛舉動有些不妥,但他向來慈父之心,因也沒訓斥,只是呵呵笑道:“三丫頭不要整日裡只想着玩,一聽說要去泡溫泉,就把什麼都拋開了,你如今也大了,明年後年也該議親,該學學你大姐姐二姐姐的穩重纔是。”
“是,是女兒莽撞了。”顧錦繡低頭柔順答道,心裡卻直撇嘴,聽見父親又問母親意見,她便悄悄擡頭給母親使着眼色,生怕她把這樣大好機會給放棄了。
“老爺剛剛說的也有道理。”呂夫人慢悠悠一笑,點頭道:“那就讓姑娘們和兩位姨娘收拾收拾,過去住兩日吧。只是我就不過去了,到年下,家裡要安排佈置的事情也多。再者,大姑娘是和蕭千戶定了親的,論理也該避避嫌疑;老太太身上纔好,也須得大姑娘幫忙照看着,不如大姑娘就留在家裡吧,老爺覺着如何?”
饒是顧綺羅向來不動聲色,此時聽見呂夫人這心懷叵測的提議,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但可氣的就是:這女人找的理由十分充足,就是顧老爺也絲毫挑不出毛病,更別提嗅出妻子的險惡用心。
顧綺羅見父親捋着鬍鬚不言語,便知道他在猶豫:蕭江北邀請她們去溫泉山莊,說實話,這幾乎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對方應該就是爲了自己,老爹也該明白這個道理,纔會慎重考慮後答應下來。但被呂夫人這樣一說,他也覺得有道理,所以這會兒大概就犯了難。
“爹,太太說的沒錯。只是女兒想着,太太常爲家裡操勞,如今難得有這麼一個機會,不如讓太太也去跟着鬆快鬆快。如今還沒到年根下呢,能有什麼大事?女兒這些年在鄉下照顧祖母,也算是掌管着一個家,自然沒辦法和府裡相比,但差不多的事,我想我還能辦好,更何況府裡都是些老人,無數成例規矩她們都瞭然於胸,就是我有什麼不到的地方,有她們提點着,也必然無虞了。”
顧綺羅站起身,十分恭敬親熱的笑着說道。話音未落,就聽顧錦繡已經嚷了起來:“你……你什麼意思?纔來府裡幾天?就想管家?”
“錦繡,你說的什麼混賬話?”
顧老爺面色一沉,斷喝了一聲,就如同他並不懷疑三女兒包藏禍心一般,對這個疼愛欣賞還帶着愧疚心思的大女兒,他自然更加相信,顧錦繡這一句話,實在是讓他不能容忍。
顧錦繡面色一白,父親還從未這樣當衆呵斥過她。不過她也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犯了錯,這種明爭暗鬥的話只能放在心裡,自己竟然在這麼多人前嚷了出來,難怪父親生氣。於是忙惶恐低了頭,小聲道:“爹爹,女兒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着大姐姐在府裡沒幾天,若是管家,別被人欺騙了去。”
顧綺羅看了這三妹妹一眼,心中暗自冷笑,表面上卻笑得越發和氣了,見顧明陽的茶杯已經喝乾,她便上前接了茶杯,親自替父親又倒了一杯茶,這才笑道:“三妹妹剛纔說我管家,這卻是錯了。我不過是想着太太累了這麼多年,讓她去鬆快兩天,就這麼兩天工夫,怎麼能叫管家呢?若說怕我被人欺騙了去,咱們家又不像是那些仕宦大族,下人們太多,所以難保良莠不齊。都是些家下老人,太太的眼光多厲害?管家這麼多年,若有那奸猾的,早攆出去了,還等到這會兒呢?再則,我是從鄉下來的,偏偏來的時候,爹爹和太太已經把我的親事定好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這以後我總得和太太學一學管家之道,不然我被人笑話不打緊,就怕丟了府裡的臉,讓人說老爺太太也不教導女兒。爹爹以爲如何?”
呂夫人一番話合情合理,顧綺羅一番話同樣合情合理:你不是不讓我去見蕭江北嗎?好啊,我就虎口裡拔牙,打打你這管家之權的主意。我不但要打這兩天的主意,往後我還要光明正大的參與管家。你最好莫要起什麼壞心思,若是起了,別怪我就和你暗中鬥一鬥,你有爹爹的尊重,我也有爹爹的愧疚,到時看誰能笑到最後?
莊姨娘和顧蘭綃默不作聲,眼睛卻都是一亮,心中對顧綺羅越發佩服:這已經不是陰謀,而是陽謀了。我大大方方把話撂在這裡,看太太你怎麼接招?
呂夫人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有些複雜的看向顧綺羅。進府一個月,這大姑娘聲色不動,但她並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原本以爲自己已經夠謹慎重視了,如今才發現,她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女孩兒的厲害,自己包藏禍心的一番話,讓她輕輕巧巧變成了一個讓自己左右爲難的難題。
唯一還沒察覺暗流洶涌的,大概也只有那位公事精明家事糊塗的顧老爺了。男人嘛,都是盼着妻女和睦後院安寧的,所以很多爭鬥即便有苗頭,他們也能夠選擇性的視而不見,就如同鴕鳥鑽沙一般,自欺欺人得過且過。
就像此刻,顧明陽雖然也覺着氣氛有些怪異,卻也下意識就拒絕多想,還把呂夫人和顧綺羅的話當做母女倆都是爲對方着想,因樂呵呵道:“夫人,綺羅說的有道理。不過兩三天工夫,咱們這麼一個小小府邸,便兩三天不打理又能如何?何況還有綺羅,還有周嬤嬤呂總管等老人,不會出問題的,你就和孩子們一起去山莊吧,不然蕭家乃是姨娘當家,她豈不說你看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