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議論聲, 最後劉英蓮沒讓母女三人回職工大院,防止周圍人說閒話,也防止招娣大伯那邊找上門來鬧。
白露珠和母親走回家裡的時候, 還被街坊鄰居們拉着問知不知道怎麼回事, 兩人裝作剛下班回來, 摸不清楚狀況糊弄過去。
剛踏進大門, 白越明也從外面回來了, 沒先問兩人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反而急着分享自己打探到的事情:
“隔壁王勇聽說又打他媳婦了,招娣跑到覃主任家告狀, 被你們廠的安保給抓走教訓去了。”
白露珠與母親對視一眼,同時悶笑, 再一起走進廚房, 沒有搭理父親。
白越明跟到廚房, “你們笑什麼,聽到我說的話了嗎?王勇真是欠揍, 整天不是動手打媳婦,就是動手打孩子,希望你們廠的領導能好好教訓教訓,別輕易就給放回來。”
葛嫦慧將炒鍋洗乾淨,關掉水龍頭, “行了, 人家的事情你那麼關心幹什麼, 少說別人閒話。”
“就是, 爸, 你怎麼那麼八卦。”
“啊??”
白越明微微一愣,平時街道里有點什麼事, 媳婦女兒跑得比誰都快,就怕去晚了聽不到第一手消息。
他今天聽到動靜,特地忍住想喝酒的衝動跑出去聽,完了興沖沖回來說給娘倆聽,結果變成他閒得慌了?
白露珠看到父親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笑了兩聲:“爸,你今天買下酒菜了嗎?我跟媽還沒吃飯。”
“買了點花生米,沒買別的,你們煮什麼吃?”白越明走進廚房,不再糾結剛纔的話題,也不再說別人家的事。
葛嫦慧打開抽屜,拿出三個雞蛋,“菜櫥裡還有一海碗米飯,炒蛋炒飯吃。”
“那我吃小半碗,在站裡吃過飯了。”白越明在媳婦關上抽屜之前,又拿出兩個雞蛋出來,“煎點荷包蛋給閨女吃。”
“我什麼時候說要吃煎雞蛋了。”白露珠不給面子,笑道:“媽,我就愛吃炒飯裡打散的雞蛋,包裹着米飯吃起來香噴噴的,又軟又滑。”
“不吃就不吃。”白越明也沒把雞蛋放回去,遞給媳婦,“我就知道她不喜歡吃煎雞蛋,所以就給咱倆拿了。”
葛嫦慧沒好氣斜了一眼丈夫,沒說不做,接過雞蛋放在一邊。
吃飯的時候,白露珠纔想起來問母親,賀祺深有沒有打電話過來,葛嫦慧說的一大早剛到門市,門都沒開,就聽見電話在裡面不停地響,已經報了平安。
白露珠聽完笑了笑,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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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白天折騰到晚上太累,這一夜白露珠睡得特別香,早起空腹先練了一段功。
聽到隔壁傳來鬼哭狼嚎的動靜,也沒出去參合,有劉英蓮在,王招娣她們肯定沒有事,現在就等着廠委處理結果。
白越明不在浴室刷牙,拿着牙刷蹲到院子裡刷,耳朵豎起來聽着隔壁動靜,漱完口後,冷哼一聲:
“上次怎麼說來着,還想等着我死了被狗拖,他再打下去,說不定招娣能去公安局報警抓他,看他那兩個侄子管不管用。”
今天天氣好,葛嫦慧將被子都抱出來曬太陽,正好聽到丈夫的話,“我說你怎麼一直對隔壁的事感興趣,敢情是記着上次的仇。”
白越明將牙杯裡的水倒掉,“誰跟他有仇,我都不屑跟他說話。”
“爸,你聽錯了。”不想再父親誤會下去,白露珠解釋道:“招娣爸不是被廠領導抓去教訓,是他偷了廠裡的油漆倒賣,再加上爲了王二剛彩禮錢,又把來娣許給死了老婆的男人,招娣這纔去舉報他爸,廠裡知道,就把他送公安局報警了。”
“把來娣許人了?!”比起偷竊,白越明更不能忍的是聽到來娣嫁人,氣到差點把手裡的牙杯甩出去,“他腦子絕對是被驢踢過!”
“你知道了就行,別跑去人家那裡瞎參合。”葛嫦慧拍了拍被子,看向女兒,“鍋裡餾了饅頭,你趕緊吃完去上班,你也少去隔壁晃悠,知道嗎?”
“我纔不去。”
吃完早飯推着車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招娣奶奶帶着大兒媳婦,從隔壁拎着大包小包出來。
白露珠不禁嗤笑一聲,兒子都要坐牢了,不去公安局哭天喊地,跑來兒子家裡收刮,真是好有人情味。
再說就王勇貼補侄子的勁頭,家裡要真有什麼值錢東西,還能把主意打到十五歲的來娣身上?只怕是用家徒四壁形容都不爲過。
“你看我說準了吧!他小叔這邊肯定會像白越明一樣出問題,可惜來娣那人家還沒把錢給了,說不定小叔就想學白越明不想貼補咱們,故意演這齣戲給咱們看的!”
前方婦女的聲音被風吹到白露珠的耳朵裡,讓她微微怔神。
原來王招娣家與上輩子不一樣,是因爲父親跟大伯鬧掰了有關係。
這才發現重生後,影響得不僅僅是自己家裡,連隔壁鄰居都受到了蝴蝶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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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裡練了幾天,大家都精神抖擻,配合得越來越默契。
知道星期天大家不用練舞,能休息去市裡,還能白得一整套化妝品,渾身都是勁,全員心甘情願配合白露珠。
不少人都說:吊了一根胡蘿蔔,加倍激發了演員們的動力。
吃飯的時候顧佳夢也在感嘆:“團里人進入狀態後都很專業,但像這樣你說什麼就乖乖聽什麼的,我當了這麼多年女主角都沒能做到。”
這個年代女主角在劇目裡地位很高,除了要領舞,還相當於拍電影的導演,利用動作手勢在舞蹈過程中控場,起到指揮羣舞的作用,同時要在出岔子的時候起到矯正作用。
文工團的小姑娘走出去,到哪都會被豔羨欣賞的目光捧着,再說能有機會學跳舞,誰不是被家裡寵愛長大的,自然而然都有些驕矜心氣。
尤其是敢報名參加女主角的,在白露珠使出六十四圈揮鞭轉之前,真正意義上比的是毫釐之差,水平相差並沒有那麼懸殊,過程中被指揮多了,煩躁了鬧些小脾氣也是有的,雖然最後都會因爲專業調整好狀態。
但白露珠練這幾天下來,除了自身實力讓人打心眼裡佩服,多少還因爲有點拿人手短的意思,因此沒有一個人鬧過小脾氣,相反因爲大家心情很好,進度都拉快很多,完全是擰成一股繩在拼。
團長見了滿意點頭,又把白露珠叫去辦公室誇了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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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來到週六,十五號是大多數單位發工資的日子,下班之前,白露珠與大家排着隊去會計那領錢。
上個月去首都二棉花廠和公交總站慰問表演過半個月,除了三十二塊工資,還有十六場演出補貼,羣舞演員一場補貼六毛錢,算下來能領九塊六毛錢,這個月總共加起來有四十一塊六毛錢。
又領了國家分配固定口糧糧票三十一斤,肉票二斤,糖票二斤,油票五斤,白麪票五斤,雞蛋票二斤,還多了軍區專用的一斤牛奶票,可以到碼頭的軍區補給站去領到牛奶。
這種牛奶不是供銷社賣的牛奶粉,是軍區奶場裡擠出來的新鮮牛奶,專業殺菌後送到補給站,非常珍貴,一般香陽文工團半年才能發一次。
縣城有些家庭也能喝上新鮮牛奶,但拿珍貴性來說,能喝上的都不是普通家庭,尋常工人除了懷孕,小孩生病,纔會拿肉票細糧票去找人兌換幾兩帶回去補補身子。
“總算等到牛奶了,我都好久沒喝過了。”
“我都不愛喝,一喝就拉肚子,有沒有人要的?拿布票來換。”
聽到陸敏敏要布票,化妝間所有人齊齊翻了個白眼,王蘭沒好氣道:“布票一個季度才發幾尺,又不是月月發,誰有閒票跟你換。”
“敏敏,我拿糖票跟你換吧?”家裡有孩子的舞蹈演員想要換牛奶票,回家給孩子補身體。
白糖同樣很珍貴,也很難搞,卻沒有牛奶那麼難搞,還是物以稀爲貴。
“二斤糧票換一斤牛奶票?”
“當然了,牛奶多珍貴,肯定不能一斤換一斤。”
兩人交換票算是起了個頭,很多人都拿牛奶票兌換其他東西,還有直接出錢買的。
白露珠沒去換,將錢票用手絹包好塞到口袋裡,牛奶想領回家做雙皮奶,這是上輩子去圳市做生意,喜歡上的一道美食。
想到雙皮奶加了煮熟的紅豆,配上表面的薄衣奶皮,甘香潤滑,奶味濃郁,不禁嚥了咽口水,有點迫不及待想收拾東西下班。
陸敏敏突然想起一樁事情,“哎,你們知道嗎?冷梅判刑了!”
化妝間氣氛稍稍止住一瞬,而後立馬爆炸開來!
“總算等到了!多少年?沒個七八年我不服!”
“她犯了那麼多事,絕對不能輕易放過她!”
“去哪裡改造?最好弄去煤礦下井挖煤服刑!”
“就她一個人做的嗎?不是說還有外廠人幫忙?一起判了沒有?”
“對對對,一個都不能放過,不然再心懷不軌跑到咱們團裡搞破壞,誰知道下次還能不能這麼幸運!”
陸敏敏將糖票捲起來放進口袋裡,解釋道:
“幫手是鋼鐵廠的一個工人,許清紅告完,警察說她的傷跟冷梅沒關係,巷子裡的水都是這個朱宏陽故意灑的,而且好像被逮到後咬死了是自己一個做的,跟冷梅沒有任何關係,因情節較爲嚴重,所以被判了三年,罰到石碑農場服刑。”
看着陸敏敏興奮的樣子,衆人知道絕對沒這麼簡單,忍耐住拍桌而起的衝動,靜等冷梅的下場。
“冷梅因爲化妝品一事導致若欣的臉,佳夢的手過敏,情節不算嚴重,判了一年。”陸敏敏故意停頓,看到大家想撕碎人的眼神,雙手往下壓示意稍安勿躁,“這是汪若欣報警後,香陽城南派出所做出的處罰,但是!”
陸敏敏看了一眼顧佳夢,抑制不住嘴角上揚,“但是因爲冷梅有文工團編制,由派出所轉到軍區保安偵查部,昨天晚上人已經送到邊防雷區排雷服刑,等待偵查繼續調查更多有關競選當天的事。”
屋裡人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王蘭小心翼翼問:“...邊防雷區?”
大家打了個冷顫,很多人眼神不自覺看向顧佳夢,心裡明白冷梅轉入軍區調查,一定跟她有關係,否則不會調到零下二三十度的邊防,更不可能去雷區服刑。
雷區是什麼地方,那是戰爭過後留下的地雷,很多還在結冰的江裡,需要人下水一一排除,若是一不小心地雷爆炸,命就直接搭上了。
白露珠喝了一口紅棗水,放下保溫杯後,問:“所以,在保安偵查調查清楚之前,冷梅即便是服刑超過一年,也得繼續等在那裡?”
“按理說是這樣。”顧佳夢將盤起的頭髮解開,“下班了。”
周琪提起皮包,“活該!下班下班!”
“就是活該,惡人有惡報!”
“嗐,排雷多光榮的事情,一般人還去不了,去飯店買滷肉吃嘍。”
“都要演出了你還吃,小心衣服都穿不進去。”
“哈哈哈,今天心情好,瑤瑤等等我,滷肉太肥,我買點豬耳朵回去吃。”
“我得去碼頭換牛奶了,省得晚去又要等一個星期。”
過了剛開始的驚訝,沒有一個人同情冷梅,高高興興換衣服下班,剛領了工資,趕着去供銷社,去百貨商場逛一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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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珠換下練習服,出了門和同事一起往碼頭補給站趕。
換完牛奶,又拐去供銷社買紅豆,都是今天領工資,臨近下班點,供銷社裡擠滿了人,白露珠稱個紅豆還等了十來分鐘,更別說其他買細面糖肉的人了。
想到父親應該會買肉,白露珠便買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除了紅豆之外,又稱了一斤小燈籠般大的草莓,正好可以切成丁放在雙皮奶上。
“哎你們聽說了嗎?傢俱廠有個機牀工人被親閨女舉報送去派出所了。”
“親閨女舉報?!真的假的,這閨女算是白養了,居然敢舉報親爹?”
“聽說是打媳婦,閨女見不得親媽被打,就把親爹偷廠裡東西的事舉報了。”
“家暴啊?這,去讓廠領導教育一頓就是了,怎麼能把親爹送派出所了。”
“你們重點搞錯沒,那個工人偷東西啊!這年頭還有這種偷雞摸狗的人!那閨女幹得好!”
“肯定是家裡窮,偷東西想補貼家裡的,這閨女太不懂事了!”
...
小縣城有點什麼事情,不出一天就能傳遍每個角落,親閨女舉報親爹的事,在大部分人眼裡都是不能理解,不可饒恕的事情。
“那工人確實想補貼家裡,不過不是想補貼自己家,是偷東西去養兩個侄子。”白露珠站在人羣后面出聲:
“爲了兩個侄子,早先年差點把女兒餓死,後來先是把大女兒的工作讓侄子給頂了,又爲了侄子娶媳婦,把大女兒嫁給死了老婆的瘸子要彩禮,彩禮不夠,就把才十五歲的小女兒也嫁給死了老婆的人。”
人羣靜了片刻,一道聲音先響起來:
“這種重男輕女,舊觀念思想未除,還家暴偷竊,枉爲當父親的男人,誰要是爲他說話,肯定是自己也做了這樣的事,都是同類人,否則正常人罵他都來不及,誰會幫他說話!”
白露珠往那邊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傢俱門市的幾個人,少了母親,也是領了工資來買東西的,幾人對視一眼,裝作不認識。
“說的是!這也太缺德了!肯定是自己想兒子沒想到,就怕沒人養老送終,才拼命對侄子好的!”
“十五歲小女兒定親了?!這爹缺德,敢娶的人也缺德!一定要抓出來讓大家看看,到底是誰敢助紂爲虐!”
“大女兒乾的好!那兩個侄子肯定也不是好東西!”
“要是好東西,會把兩個堂妹嫁給死了老婆的人,要彩禮給自己娶媳婦?呸!就不怕因爲作孽斷子絕孫!”
“兩個女兒太可憐了,親媽都不管嗎?幸好大女兒去舉報,要不然一輩子可就毀了!”
“我知道是誰,那工人是傢俱廠的王勇,他大哥是紡織廠的搬貨員王義,早些年王勇帶着親媽大哥大嫂,全家一起打媳婦,被廠領導警告過才收斂,真沒想到後來又做了這樣的事!”
門市上了年紀的李大娘又開始帶起另一波節奏,羣衆聽完愈加義憤填膺,怒罵不停:
“帶着全家一起打媳婦?真是聞所未聞,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出現!”
“怪不得兩個侄子是吸血鬼,原來全家都是一個德行!真是該拖出來讓大家瞧瞧到底長什麼樣!”
“大女兒乾的好!要不是大女兒去舉報,還不知道香陽縣還藏了這樣的人,真是香陽之恥!”
“這家就是惡霸啊!跟那電影裡的南霸天有什麼區別!大女兒就是被欺負夠了,跟那吳瓊花一樣扛槍反抗,女英雄啊!!”
“一家真是現實版的南霸天,真該天打雷劈!”
...
縣城最大的供銷社,在十五號發工資當天,人一波接一波的來,聽到正兒八經的事實情況後,皆忍不住加入人羣怒罵。
全縣一半人民開始譴責王勇一家,同情王勇媳婦,同情兩個女兒,沒有一個人再說出大女兒不對不說,王招娣還成了現實版的吳瓊花!
每個縣民突然都帶着一身正氣,想要參與此次案件,想要幫吳瓊花一起打倒惡霸,唯恐被說成是和渣男父親一樣的人。
罵到最後,還順帶給王勇一家娶了新名字:惡霸王!
幾人出門後,李大娘回頭看了一眼供銷社門口都被人堵得嚴嚴實實,放心道:“這下好了,全縣人都知道了事實情況,王勇大哥那邊不敢再去欺負招娣她們。”
汪傑拎着一刀肉放進車籃子裡,“露珠,還是你機靈,正好趁着人多,把這事捅出來。”
“我就是起了個頭,主要還是你們配合得好。”白露珠也將東西放進車籃子裡,這幾天王招娣母女都是住在婦聯主任家裡,完全不敢出門,就等着派出所那邊調查完判刑。
“昨天王勇媽還跑來廠裡鬧,廠長直接讓保安把人扣下來關了半天,嚇唬她們因爲收了招娣的彩禮錢要送去革委會。”汪傑說着就笑了,“老太太剛開始還在撒潑,一看到警察就焉了,一聲不敢吭,回去拿了五百塊錢出來。”
“照理說招娣的彩禮錢應該已經給了王二剛對象家了,否則那邊也不會又加價,都給了五百,老太太還能再拿出來五百,說明家裡錢包鬆得很。”
李大娘呸了一聲,“口袋這麼鬆,還要吸未成年的血,天底下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那也是她親孫女,這麼作孽,就不怕走出門被雷劈!”
“得虧各位長輩發善心,才減少了人間慘事,我以後還得向您們學習,心有正義,除惡揚善。”
白露珠語氣除了充滿敬意,還有些崇拜,幾人聽了之後,轉怒爲笑,雖說本來就是做善事不求回報,但要是能被旁人認可,尤其是被小輩崇拜認可,心裡自然覺得高興,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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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牛奶煮好了。”
廚房太擠,白露珠正在院子裡洗草莓,聽到父親的聲音後,端着一小盆草莓走進客廳,路上沒忍住拿起一顆吃起來,滿嘴鮮甜,純天然草莓很少有這麼大的,今天真是趕巧了。
“爸,你幫我煮紅豆了沒有。”白露珠將半個草莓全部吃掉,拿起一顆小的遞到父親嘴邊。
白越明今天果然買了肉,還打了二斤,本來還以爲他是要送到奶奶那邊,每個月十五號發工資當天,就會送些東西過去,當天不送的話,第二天大伯母和兩個堂姐就要過來幹活了。
沒想到她爸居然把肉全都給切了,說是要學着國營飯店做滷肉,說實在話,她真的有點意外。
父親對那邊一向心軟,以前也鬧過矛盾,用不了一個星期,奶奶說點委屈話,大伯母來乾乾活,基本上就算了,該照顧還是照顧。
或許不是父親變了,而是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認準應該照顧的人,怎麼折騰都行,態度很堅定。
可要是觸及到底線,那邊怎麼折騰都不行,同樣態度很堅定。
作爲底線的白露珠,認識到這點後,又遞給父親一顆草莓。
“夠了,你自己吃,難得買到這麼鮮甜的草莓。”白越明正忙着從大師傅那打聽到的滷肉製作方法,先是拿醬料醃製半個小時,還要再給肉按摩按摩,回答女兒剛纔的話:
“紅豆還沒煮破皮,得再煮一會,你趕緊把牛奶端出來,我要炒菜了。”
“我不是蒸好就完了,這纔剛開始。”白露珠一邊洗手一邊笑道,果然話音落下,聽到父親的驚訝聲:“啊?還要再用?兩個爐子都被你給霸佔了。”
“你等紅豆煮好了就行了。”
白露珠笑着揭開鍋蓋,看到豆子有些已經破皮了,關上繼續煮,又將旁邊小鍋子裡的牛奶端出來,倒進四個小碗裡冷着。
分了一半草莓出來,放到專門切素菜的砧板上切成丁狀,擱置一邊。
打了三個雞蛋蛋清到海碗裡,沒有檸檬倒了點白醋去腥,加了兩勺白糖覺得不夠,轉而想到等下紅豆裡還要加入大量白糖,若是雙皮奶再甜得齁人,反倒就不是那個味兒了,才作罷。
小心將碗裡冷卻好的牛奶倒進海碗裡,留下一層薄衣在碗底,也就是她最着迷最想吃的奶皮。
拿着筷子快速將牛奶和蛋清攪拌均勻,細網漏勺過濾一遍,主要是爲了把蛋清引起的氣泡過濾出來,便做好了前半部分。
不能直接用海碗倒進碗裡,以免水流衝擊力過強,將碗底的奶皮衝破,用湯勺盛起牛奶,力道輕柔地舀進碗裡,放進蒸鍋開蒸。
一斤牛奶其實夠做五碗,白露珠留了半杯準備明天早上喝,父母吃兩碗,她吃一碗,剩下一碗裝進保溫飯盒裡,帶到縣城給賀祺深吃。
雖然雙皮奶冷掉後不如熱着吃美味,但總比沒得吃好。
蒸了二十分鐘左右,煤爐竈門不能直接堵死關火,否則引爐子又是一件麻煩事。
將鍋子端下來放地上悶一會,牛奶凝固成功,表面再次出現奶皮,再加上碗底的那層奶皮,變成了雙皮奶。
這時父親等了許久的紅豆也全部開花了,倒掉多餘的水,再倒進小鍋子裡面,用手抓了一大把白糖撒進去,開火攪拌熬煮,將水分熬幹後便完成最後一道工序了。
“爸,你嘗一口紅豆。”白露珠舀了一勺子遞父親,“嚐嚐甜不甜?”
“誰家捨得像你一樣抓大一把糖,能不甜嗎?”白越明接過勺子往嘴裡放,點點頭,“甜,煮的特別軟,好吃得很。”
白露珠放心將小鍋子端下來,把爐子讓給父親燒菜。
滷肉一時半會做不好,肯定不是留着今晚吃,白越明留了一塊瘦肉,切成肉絲炒萵筍片,買了新鮮對蝦,放入蔥姜煮成白灼蝦,再燒個冬天特有的白菜凍豆腐,煮上香噴噴的白米飯,就算髮工資加餐了。
蒜泥下熱油鍋裡,廚房響起‘噼裡啪啦’的聲音,排風機開始運轉,依然有小部分煙霧在廚房揮散不去。
白露珠把草莓紅豆做成雙拼碼在雙皮奶上,急忙端到客廳,生怕奶味裡摻雜油煙味。
賀祺深那份還放在鍋裡,準備等明天一大早切點新鮮草莓放上去,否則切開後的草莓,隔了一夜容易邊緣發黑,不新鮮也不美觀。
母親提了一些東西去了外婆家,天黑纔回來,進門時後面跟着笑眯眯的大伯母,還有吊兒郎當的白志誠。
磨了這麼久,到底沒下成鄉。
白露珠只把父母那兩碗放進菜罩底下,沒有因爲大伯家來人,就藏着不敢吃,從小父母也沒傳遞給她要顧着別人看法,小心偷着吃的習慣。
“大伯母來領糧食了?”香滑濃郁入口,奶味十足,白露珠握緊手指,好吃到恨不得站起來跺腳。
“哎。”徐紅梅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碗,好奇問:“這是什麼吃法,好像是牛奶?”
白志誠坐到旁邊,伸頭道:“四姐,給我吃一口。”
白露珠將碗往面前推了推,“不給,就一小碗,你不喝牛奶滑腸嗎?別吃。”
“真是牛奶?”白志誠頓時沒了興趣,“那我不吃了,一吃就拉肚子。”
白露珠笑問:“你來幹嘛?十斤米麪用得着兩個人拎嗎?”
話音剛落,白越明打開廚房門,在裡面早就聽到了動靜,知道是誰來了,指了指客廳牆邊的兩袋東西,道:“十斤米麪都準備好了。”
徐紅梅面色微頓,還沒開口,就聽到白露珠道:“志誠,懂點事,等下別讓大伯母拎,知道嗎?”
“知道知道。”白志誠趴在桌子上,手指跟多動症似的從左邊敲到右邊,“要我說這麼麻煩幹什麼,奶奶直接住過來不就得了,房間二嬸打掃的乾乾淨淨,牀又大被子又軟,我住了都不想走,奶奶非不來。”
徐紅梅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小兒子,本來心裡就憋屈,誰能想到小叔子這次真的狠下心來了,擱以前肯定要把老太太叫過來一起鬧一鬧的,可這兩天因爲王義王勇兩兄弟的事,鬧得全城沸沸揚揚。
前兩天還好些,今天不知怎麼了,同大院的人下班回去後,都在罵王義家的人,連小孩子都組成一隊什麼正義保衛兵,喊着打倒惡霸王,撿了不知道多少小石子往王義家砸,鬧得王家人不敢踏出門。
出門的時候,有人問她去哪,一聽說去小叔子家的時候,那種鄙視的眼神,看得她一肚子火,卻又不敢吭聲,只能憋着火往這邊來。
小叔子的性格剛強,知道不能硬着來,只能軟着道:“他二叔,最近志霆媳婦剛檢查出來懷孕了,媽這兩天也瘦了,你看...”
“瘦了?”白越明眉頭一皺,“你們怎麼照顧媽的?爲什麼會瘦了?要照顧不好,趕緊送到這邊來,不要再搞些小心思讓媽受罪。”
徐紅梅一直刻意上揚的嘴角僵住。
白露珠眉毛一挑,原來她爸什麼都知道。
“他二叔,你這叫什麼話,媽在家過得就是老天君的日子,有什麼好的都是先僅着她吃,瘦又不是餓的,還不是因爲你現在變成這樣,讓她添堵才瘦的。”
聽到大嫂子的話,葛嫦慧不樂意了,“什麼叫變成這樣,要不然我們一起去紡織大院拉鄰居出來問問,這些年我們補貼你們多少?”
徐紅梅剛纔是沒忍住怒氣,所以才說出不中聽的話,一聽到要去紡織大院,頓時就怕了,露出一貫的討好笑容:
“弟妹,我知道,你們對我們的照顧都記在心裡,這確實是條件不好,沒法子纔來張口,要是我們有錢,不但不會張口,還會讓你們家也過上老太君的生活。”
看到葛嫦慧臉色好轉後,徐紅梅稍稍鬆了口氣,接着又道:“媽常說,兄弟倆誰有能力,就多幫襯着些沒能力的人,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上次珍珠那個事,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他小叔,你不能就這麼怪在她身上,連帶着不幫襯了。”
“就這麼多,十斤米麪。”白越明不爲所動,“這些都是給媽的,要是媽吃不到,我也要去街道居委會說道說道的。”
徐紅梅流出眼淚,“他小叔,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志霆媳婦肚子裡的孩子,那也是姓白的,還是咱們白家的長孫。”
“長孫?”白露珠放下勺子,好奇問:“剛懷怎麼就知道是長孫了?”
“肯定是長孫!”徐紅梅斬釘截鐵,“我第一胎就懷的男孩,志霆媳婦上面也是一個哥哥,這樣算下來,她肚子裡肯定是男孩。”
“噢,原來是這樣。”白露珠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屁的男孩,上輩子白志霆出軌養了兩個小三,都沒生出一個兒子,私生女倒是一個接一個。
又繼續好奇問:“上次大哥跟我打賭,說再也不會讓我爸補貼他,還說三年之內一定要你們過上好日子,大伯母,你來的時候大哥知不知道?要是不知道,怕是會怪罪你吧。”
“他...”徐紅梅說不出話,大兒子自然是知道的,不但知道,還一天天的暗示她來這邊要東西,雖沒明確的講,但當媽的哪能看不出兒子到底怎麼想的。
再說除了媳婦懷孕,維修師傅那邊也等着送禮,拖了這麼幾天,聽說都故意不教了。
“你們家的孫子,你們家自己想辦法。”
白越明說完轉身走進廚房,接着把廚房門關得緊緊的。
徐紅梅坐着流眼淚,白志誠沒說話,從小到大已經習慣母親這樣,心裡要說不難受,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也沒什麼能力,他倒想去鄉下,算是幫家裡減輕負擔,結果父母非不同意,就這樣耗着。
“大伯母,你讓大哥來要。”白露珠不鹹不淡道:“他連孩子都有了,你還要幫着她來吸我們家的血多久。”
徐紅梅只是哭,並不吭聲。
白露珠放下勺子,笑着道:“我跟三姐有仇,跟大哥也有矛盾,就你這麼要法,我明天下班,可能都會改走紡織廠門口那條路了。”
“你...”徐紅梅瞬間停止哭泣,知道侄女性子像小叔子,這話不是嚇唬,是絕對能幹得出來,抹了抹眼淚,站起身拎起十斤米麪,“算了,除了自家人,誰都不能指望。”
“喲,這就不是自家人了。”白露珠纔不會讓她添完堵就走人,“米麪放下,明天我就去警察局報警,既然奶奶都瘦了,必須得把你們叫過去審問審問,是不是你們家虐待奶奶。”
徐紅梅被嚇住,連忙擺手,“你奶沒瘦,看着還胖了二斤。”
“胖不胖警察說了算,你...”
“四姐...”
白露珠話說一半,被白志誠求饒的聲音打斷。
看了一眼面色爲難的堂弟,腦海裡回想起他趴在父親病牀前大哭的樣子,心下微微嘆口氣,“志誠,你留下來,我有話跟你講。”
看到白露珠軟了口,徐紅梅不敢再說任何話,提着米麪率先踏出門。
客廳靜了一會,白志誠臉色不好看,在他心裡,二叔二嬸四姐和家裡人沒有任何區別,只不過沒住在一起罷了,就因爲三姐不知道哪根弦搭錯給四姐下藥,鬧得全家變成這樣,關係越來越差,越來越遠。
白露珠沒胃口再吃剩下的半碗雙皮奶,一起的放到菜罩底下後,問堂弟:“你最近在做什麼?”
白志誠整個人焉不拉唧,“街道糊火柴盒掙錢,晚上覆習之前上學的書。”
“你那對象怎麼樣了?還想娶嗎?”
“想啊,怎麼不想。”
白露珠看不出他到底是爲了去鄉下不用奮鬥,還是真喜歡閆二花,問道:“你去不了鄉下,也打算娶?”
“去不了鄉下,就把她娶到城裡來唄。”白志誠少見的長嘆一聲,“不過現在不行,聽說鋼鐵廠又要招工了,正好我最近都在讀書,說不定能考進去,要是考進去了,一分到房子就把二花給娶了。”
聽了這話,白露珠才勾了勾嘴角,說出決定之前,調侃道:“你原先不是想去鄉下享福纔要閆二花的嗎?”
“人生哪有不奮鬥就享福的事。”白志誠好奇問:“你把我留下來就想問這事?”
白露珠仔細觀察堂弟,白家人長相是真不賴,聽說爺爺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老太太長相也不差,到了孫子輩也沒一個長偏的,畢竟都是跟女主一家子,顏值自然差不到哪裡去。
白志誠算是明面上的厚臉皮,光這一點,就非常適合做銷售。
厚臉皮放在生活裡多半是惹人討厭的,但是放到銷售行業,卻是一個超級閃光點,爲了業績能豁得出去臉皮,不會感到害臊羞愧,哪裡的大門都會爲其打開。
再加上嘴皮子也挺利索,好好培訓一下,知道該如何說話,必然能闖出一片天來。
“你明天早上六點到這邊來,跟我一起去市裡。”
白露珠轉身從抽屜裡拿出紙筆,又去房間的牀頭櫃上拿了原先爲王招娣準備的銷售技巧,走出來遞給堂弟;
“你把這抄一份,今晚帶回去好好理解通透,暫時理解不了,就先背熟。”
白志誠很聰明,知道四姐不會無緣無故叫他去市裡,接過兩個本子,打開後先看了一遍,讀到:
“推銷產品之前,先吸引住顧客的注意,一、可以通過高級別的讚美,二、通過周到貼切的服務...”
“你去裡面讀。”白露珠打斷他,“去裡面邊抄寫邊讀,每一條都要仔細思考。”
“四姐,這是賣什麼的?”白志誠將筆記本合起來,有點興奮道:“四姐,你是要幫我介紹工作嗎?”
“能不能介紹成功,還得看你明天的本事。”白露珠指着筆記本繼續道:“裡面有些東西不是針對你寫的,你要記住自己最大的特色,就是不要臉...”
“我怎麼不要臉了。”白志誠摸了摸臉,“每天洗得乾乾淨淨,多要臉啊。”
白露珠將手上的筆朝他扔過去,“別貧嘴,你的不要臉是優點,你要發揚光大這一點,我指的不是行爲上,是性格上,你別到時候直接對顧客動手動腳,真做些不要臉的事。”
“我懂,不能惹人討厭的不要臉,就是要一個勁誇對方,哪怕是違心的,好話也得不要錢的說。”白志誠對‘不要臉’三個字理解力特別強,也特別會延伸:
“死皮賴臉苦苦哀求,賣慘流眼淚,胡編亂造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死皮賴臉拉着人家,把東西吹的天上有地上無,不買不能走,走了也不行,將人扛着送到家門口,再老的人都得叫人家哥哥姐姐,勤快到把人家屋頂瓦片都擦得乾乾淨淨,再捧着東西跪下求人買。”
白露珠都聽呆住了,差點懷疑堂弟是從創業潮中重生回來的。
難道這就是與生俱來的死不要臉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