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終來到了貝葉湖畔。
高濃度且含毒的鹽使一切細微生物與藻類都無法存在,所以即便是盛夏時節,貝葉湖周圍也不可能看到碧波盪漾蘆葦叢生的盛景。原本隨處可見的草海在湖邊也變得直至於無。
除了幾片被風送來的草葉和瓢蟲,腳下湖水純淨得如同巨大無比的晶石。能清楚看到水波略微扭曲了陽光,影子在數刃深的雪白沙牀上緩緩搖曳。而更遠方的湖面像是上等精磨銀鏡,倒映着天上雲捲雲舒。倒是別處很難見到的空寂。
“那好像是米諾陶斯的屍體?李察指着湖面上漂浮的幾截枯木似的東西,距離太遠,他也只能勉強看出個輪廓。
“把屍體扔進湖裡可以避免腐敗,造成瘟疫。”森達克給他解釋道。
“哦。”李察瞭然地點點頭。
鹹水密度很大,所以這些屍體將將在湖面上飄蕩很久,一直承受風吹日曬。隨着天長日久水中鹽分析出附着在屍體表面,會形成一層雪白鹽晶殼,直到這層鹽晶變得足夠厚重,將屍體沉往湖底,它們才能得到最後的永恆安寧。
整個過程也許需要數年時間。
矮人把敵人的屍體扔進貝葉湖裡,肯定能起到防疫方面的作用,但李察也不得不懷疑同樣有泄憤成分在內。對於任何一種智慧生命而言,死後遺體遭到如此對待都堪稱殘酷。
“李察大人,日安。”幾個矮人老頭子早就在湖邊等候多時了。
李察差點沒忍住吭哧一聲笑出來,他們人手一個長筒湯鍋,看起來活像是準備集體入贅半身人。說起來矮人和半身人個子倒是差不多,假如他們願意剃掉引以爲豪的大鬍子,還真挺像那麼回事。
他之所還能忍住,是因爲幾位長老看起來可沒有丁點開玩笑的意思。大部分矮人平日就表情稀少板着張臉,但即便以矮人的標準,他們也太莊嚴肅穆了。
“日安,各位長老。”李察注意到他們身邊的湯鍋有多餘三個,看樣子應該是給自己、羅比和森達克準備的。
除此外地上還放着幾件鎖子甲,這些鎖子甲正反心口上各有一張大餅似的鐵坨,黑沉沉的一看分量就不輕,不知又是做什麼用。
森達克拍了拍李察的胯骨,“您應該知道這湖底有座鐵礦。部落平時鍛造,依賴的就是撈出來的礦石。”
“聽安妮說過。”李察乾脆蹲下來,便於和矮人平視。
森達克拾起一件綴鐵坨的鎖子甲遞給李察,示意他穿上。領主大人掂了掂,重量得有四五十磅,而且看來還是專門爲自己準備的大號。
隨後森達克和其他人也開始動手穿上那異常沉重的鎖子甲。
李察越看心裡越發毛——他們穿着畸形的甲衣,手裡拎着湯鍋,看起來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偏偏臉上神情又一個比一個嚴肅。
領主大人在心裡默默發誓,要是矮敦子說不出個一二三,就用湯鍋就地取材把這羣神經病全燉了。
“有次我們探礦的時候偶然發現,也許是地震或者別的什麼,總之湖底礦石之間有一道足以容納人進入的縫隙。”森達克咧了咧嘴。
“最初爲了藉此窺探礦石儲量,我們派人試着潛進去。但所得的結果讓我們萬萬沒有想到。對於矮人來說,那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珍寶。”
看得出森達克在竭力剋制,但嘴脣仍不受控制微微顫抖。他,不只是他,在場所有矮人呼吸頻率這一刻都齊刷刷變得紊亂。
“金礦?”李察的想象力馬上開始放飛,嫉妒得咬牙切齒。矮人的運氣未免太好了點,他就不敢奢望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因爲落在他頭上的從來只有冰雹沒有餡餅。
“不是俗世的財物。”脾氣豪爽的森達克這時卻支支吾吾怎麼也不肯說清楚。
“李察大哥,還是親自去看看吧。”羅比帶頭走到水邊。
湖水足夠清澈,能看到有片湖牀上鹽晶和沙礫都被清理一空,形成左右至少十刃的寬闊凹坑,露出赤紅色泥土和石塊。
“這是平時採礦的地方。”羅比小聲跟他解釋。
“潛水採礦?”李察隱約記得貝葉湖裡的鹽是有毒的。但即便是無毒淡水,潛水採礦又哪有什麼產量可言。
“散落的礦石非常多,平時用拖網。”羅比遞給李察一個湯鍋,“不過這次我們得潛下去了。”
“這有啥用?”李察順手把湯鍋頂在腦袋上,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肯定特像個棒槌。
“入水的時候桶裡可以存住一點空氣呼吸,不過一定要牢牢抓住兩個手柄,鹹水浮力特別大。”森達克做了個示範,於是他也變得很像棒槌,還是矮棒槌,“小心別讓水濺到眼睛裡,會被蜇得很疼。”
“哦。”他明白了,原來湯鍋的作用相當於一口小型潛水鐘。
“但是這樣什麼也看不到。”李察把頭伸進桶裡試了試,發現最多隻能從桶壁和下巴的縫隙窺視到腳下方寸之地。
“能看到前面人的腳後跟,跟在後面一直前進,等到地方就可以摘下來。”森達克率先把水桶戴在頭上,走到水邊跳了進去。
李察和其他幾個矮人也學樣有樣下餃子似的依次入水,他們身上都穿着分量不輕的鎖子甲,所以倒無須擔心沉不進水裡去。踩在地上,濺起泥沙飛揚一下子攪混了原本清澈的湖水。
“我一想到這湖裡泡着不少屍體就有點噁心。”領主大人的聲音從鐵桶裡傳出來,甕聲甕氣。
矮人們沒人吭聲理會,他也只好亦步亦趨跟着前面的腳後跟繼續前進。和陸地比起來,水下幾乎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重力的束縛被削減到最輕,稍微一蹬腳就能在湖水中慢悠悠向前飄蕩。
一行人順次飄進甬道,光線一下子昏暗下來。
李察稍稍掀起鍋邊瞅了一眼,的確是極爲寬大的裂隙,別說矮人,就是讓巨怪進去也綽綽有餘。
這一眼的代價是一連串氣泡從鍋邊咕嚕着向頭頂筆直飄去,損失了一部分空氣,他趕緊罩下過鍋邊,不再多看。
隊伍默默前進,李察不知道甬道到底有多長,只知道桶裡空氣越來越渾濁,光線也越來越稀疏。
簡直像在某個巨大生物的胃裡前進,一時間只能聽到涌動的水流聲,沉悶壓抑的環境讓他心裡不禁有些煩躁。
不知過了多久,李察忽然感覺手裡鐵桶的浮力越來越輕,直到下垂壓手。一把掀掉鐵桶才發現胸膛以上已經出水,趕緊向前跑了兩步站到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