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邸,丁柔看起來沒什麼事兒,尹承善卻看出她精力不濟,沒讓兒子吵丁柔,早早按她再牀榻上睡下。尹承善抹去熟睡的妻子眼角的淚水,他輾轉反側睡不踏實,總是覺得丁柔有心事,想要放下卻總是放不下的心事,甚至不能同他或者岳母說。
尹承善披上外衣,悄悄的起身倒水,但凡丁柔不想說的,他問不出來。
對於他最重要的助手布政使劉炳坤,尹承善很瞭解他的升遷道路,二榜進士在他這歲數能做到從三品,又是在江南爲布政使,已經很是難得了,他那屆的三甲還在六部熬資歷,狀元尚沒突破四品的界限,不是誰都能成尹承善。
在劉炳坤外放之時,岳家出過力,在京城吏部給他疏通,一分的才華也會說成三分,再加上他確實有獨到之處,爲官方正,風評極好,升遷之路走得頗爲順暢。
外放的官員不怕做不出成績,最怕得是做出成績了文熙帝也不知道,劉炳坤爲官後做出的功績,一絲部落的在吏部記檔,由此纔有他今日。
尹承善放下茶盞,去了隔間點燃蠟燭,伏在小桌上寫秘折,將今日發生的事情,以及劉炳坤對愛妾的喜愛,妾生女的乖張寫成**迭起的故事,填寫到了呈給文熙帝秘折的後面。
沒有誰比文熙帝更痛恨劉炳坤這種真愛,尹承善勾起嘴角,得罪他的人...他想了想,又重新謄寫秘折,將關於布政使今日的事情省去。只是多一句布政使品行略有瑕疵,不堪重任。
丁柔不會想牽連到布政使夫人以及嫡出兒女身上,尹承善因爲顧忌丁柔的想法,留了布政使的仕途。但今日的事兒只有這麼一句話,實在是難讓他解氣,尹承善又取過紙張寫信。他不行,亦不能點明,七妹夫在都察院正是需要彈藥的時候,想要繼承左都御史的意志,成爲鐵血御史,就得找類似布政使這樣的名臣干將下手。
“七妹夫一句攜妾出遊,不敬髮妻。即便看在他往日的功勞上,在江南是做不得官了。”
尹承善摸着鬍鬚,好一好許是會平調到苦寒之地去,到時劉炳坤會明白,上面沒有人疏通。沒有人在上峰面前說好話,你就是做出再大的貢獻,一樣得窩在那裡。
“等到梅御史的奏摺呈給皇上,劉炳坤的夫人必然會登門,到時你將今日的事情傳揚出去,讓這些年在江南順風順水爲官的人明白,我同夫人雖然是庶出,然沒想過挑釁嫡庶禮教。”
“是,小人明白。”
尹承善安排好後。才重新上塌,攔住丁柔,讓她縮在自己懷中,尹承善默默的嘆了口氣,閤眼睡去。
五日後,梅御史在朝堂上彈劾江浙布政使攜妾庶女在撞天婚那日泛舟西湖。觀賞七彩瀑布,藉着劉炳坤的事兒,梅御史闡述了官員應該端品行,並非以妾爲妻才叫寵妾滅妻。
以往不是沒人說過官員這種私事,文熙帝大多時候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然布政使倒黴在他出遊的日子是撞天婚,文熙帝侍母極孝順,自然記得太祖皇后最不喜歡什麼事兒,在母后曾經去過的地方,他攜帶小妾...文熙帝讓吏部嚴查,尹承善也說他不堪大任,原本文熙帝想着等到尹承善歸京,讓他接任江浙巡撫,如此看來,他在江南並不適合。
江南,布政使府邸,布政使夫人冷笑的看着如同熱鍋上螞蟻的丈夫,“你滿意了?你高興了?總是不放心我虧待你的寶貝兒女兒,這回你將她的親事徹底斷送了,如此也好,你看不中我給她挑的諸葛家四少爺,如今整個江南誰不知道她得罪了昭陽縣主?看看你能將她嫁給誰?”
“夫人。”布政使愁容滿面,“五丫頭的婚事暫容後再說,丁夫人曾說過只見夫人,你去一趟江浙巡撫府上,代爲夫辯解一二,我絕無寵妾的心思,爲夫聽說丁夫人挺中意嫺姐兒,畢竟她是嫺姐兒的救命恩人,嫺姐兒可登門拜謝她。如果爲夫革職,嫺姐兒的婚事一樣會被耽擱。”
“這時候你想起嫺姐兒是你的嫡女了?換做往常,哪怕嫺姐兒說破了嘴皮子,你都認爲嫺姐兒不懂事,比不得五丫頭,提起在船上的事兒...劉炳坤你摸着良心說說,嫺姐兒爲何會落水?不是你那日一個勁得寵着五丫頭,不願意看嫺姐兒一眼,那傻孩子會神情恍惚的落水?救上來還提起父親...可你卻心疼劉婉被我打了,一個勁兒的安慰她。”
“是我這個當孃的沒用,不得你歡喜,連累得嫺姐兒礙着你眼兒。我不是怕你..怕你怪我,我如何收拾不了劉婉?我儘量當她是親生女兒,不說嫺姐兒有得她都有,但也有個八分吧,你呢,對嫺姐兒可有對她的八分疼愛?現在你吃罪了昭陽縣主,記得讓嫺姐兒出頭了,晚了,我告訴你,我同江浙鹽政的夫人是手帕之交,從小親厚,我同她早就說過指腹爲婚,嫺姐兒同她的三小子年歲合適。”
布政使吃驚的說:“江浙鹽政武大人?嫺姐兒要嫁去武家?“
”就是非嫡女不娶,出五位狀元,四位閣臣,門生遍天下的武家,嫺姐兒配得人是江南學院山長的長房嫡孫。”
武家除了這些之外,最有名得是但凡武家的少爺,年過四十無子纔可納妾,很多人家都願意將女兒嫁去武家。
布政使道:”如果我降職,武家不會反悔?”
“武家這麼多年的清正名聲,會因爲你革職而毀親?劉大人太過小看武家的家風了,即便是貶謫雲南的犯官但凡定下親事,武家都會信守承諾,武家人寧舍性命,不悔承諾。”
布政使夫人意有所指的一瞥,劉炳坤臉脹得通紅,喃喃的說不出話來,布政使夫人說道:“武家不在意你是不是爲江浙布政使,你不必爲嫺姐兒操心。”
“夫人就眼看着我貶謫出江南?夫人捨得同嫺姐兒分開?捨得兒子們的學業?“
布政使夫人說道:“誰說我要同您一起遭貶謫?你不是說我就會享福。我留在主宅照料兒子學業,送女兒出嫁,你外地赴任的話,還是老樣子,帶你的心肝兒去,她不是最得你心意?我實在不忍你們分離。”
“哪有妾出面應付的?”劉炳坤不滿的哼道。
“在你到湖南上任的時候可沒這麼說過,不是說她乃書香門第的小姐同尋常的妾室不同,讓我在老家婆母,不是你調到江南,不是因爲我孃家在江南,不是因爲婆婆尋死覓活的逼着你帶我出來,你怕是還會將我留在老家的吧,兒子已經考入了江南書院,過兩日我會讓人將婆婆接過來,我對江浙很熟悉,昭陽縣主憐憫於我,我們一家安置站在江南,夫君不必對我等操心了,安心在外面做官爲朝廷出力,妾身等你的升官的好消息。”
劉炳坤時食指點着她,氣惱的說道:“你都計劃好了?”
“五丫頭是你最心愛的女兒,自然跟着你,我不會留下她的。”
布政使夫人施施然的起身,“計劃也談不上,只是對你...對你我死心了,我十五嫁給你,心在你身上二十多年,如今我得爲兒女們着想,你不是最厭煩我纏着你,厭煩我傲慢要挾你?劉炳坤你還記得比你考得名次還要高的秦兄?你每次提起他扼腕不已,說他的才學勝你十倍,只是時運不濟纔會在雲南的易縣做個縣令,你就不想想爲什麼會這樣?”
布政使夫人撇下他離開,不是父兄給他疏通,怎麼會有那麼不是肥缺的肥缺?可他全當做自己上進的結果。
“母親,你怎麼哭了?”
布政使夫人摟住女兒,靠在女兒的肩頭,放聲大哭,劉嫺安撫着母親好半晌,“要不我去找昭陽縣主給爹爹說說情?”
“不用了,娘會見丁夫人,請她在你換更貼的時候來府上做客。”
只要丁柔肯到便是給劉嫺臉面,女兒嫁給手帕之交的兒子,婆母那邊不用太擔心,武家又是最守規矩的,不會對劉嫺不好。
丁柔聽了武劉兩家結親的消息後,欣然前往,交換更貼時,丁柔笑着對武家的媒人說,“嫺小姐品行和柔,不愧爲名門淑媛。”
這麼一句評價,換來布政使夫人的感激,丁柔出門的時候,劉婉衝了過來,跪在丁柔面前,“我錯了,丁夫人求求您大人大量,放過我父親吧,他是一位好官,是一位好人啊,你對我怎樣都成,我把性命陪給你。”
劉婉拿出剪刀向自己胸口刺去,丁柔擡腳踢飛了剪刀,冷靜的說道:“我也拜託你,別在出現在我面前好嗎?布政使大人的升遷有吏部說得算,同我有什麼關係?我雖然不得意他,但不會壞人前程,你認爲他是好官,在哪裡不都是爲朝廷出力,不是嗎?”
布政使夫人愧疚不已,丁柔搖頭說:“攤上這樣的兒女,也是沒法子的,好在嫺小姐很好。”
幾日後,文熙帝下聖旨,遷江浙佈政爲貴州知州,從最爲舒富庶的江南轉去帝國最爲貧乏的貴州,劉炳坤雖然沒有革職,但仕途算是走到了絕境,其夫人在主宅照料婆婆和兒女,他只能帶着小妾愛女上任.
等到頭髮花白致仕的時候,他整整二十年都在最貧乏的地方爲官。劉婉隨着他顛簸流離,最後只能在鄉間找了一個土財主嫁過去,耕讀人家不會娶庶女,尤其是得罪了尹承善夫婦的庶女,貧寒破落的書生,劉婉不想再吃苦了,土財主有田產,哪怕她的丈夫大字不識,亦有妾室。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