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行過兩座彩橋,穿過兩座花場,到了一艘和花廳互不連接的花舫之上。
金陵方秀早已站在船頭,抱拳說道:“兩位賞光。”
雷飛大踏一步,行上花舟,李寒秋緊隨登舟;那女婢卻悄然退回花場。
方秀笑道:“艙中已備水酒,請兩位小酌清談。”
雷飛緩緩說道:“方院主太客氣了。”
方秀道:“薄酒粗餚,不成敬意,但兄弟的心意卻是十分誠懇,咱們進人艙中坐吧!”
此時,有很多參與花會的武林人物,都站在花場,目注他們。
雷飛回過身子道:“三公子請。”
李寒秋心中暗道:他忽然要和金陵方秀接觸,定然是別有用心了。心中念轉,人卻緩緩行人艙中。
只見艙中高燃着兩支紅色的火燭,照得滿艙通明,一個身軀修偉的中年大漢,和那主持彩臺事務的胖女人,早已在座。
雷飛和方秀並肩而人。
方秀迅快地回到主人席,低聲對那中年大漢,說道:“那位是張三公子,兄弟快見個禮。”
那中年大漢站起身子,一拱手,道:“兄弟徐州韓濤,久聞張三公了大名,今日有幸一會。”
李寒秋道:“好說,好說,在下也久仰江南二俠之名了。”
韓濤緩緩坐了下去,道:“自三公子出道之後,西北武林道上,在三公子領導之下,已然漸漸地團結起來,凝成力量,對三公子這份才能,在下更是敬慕。”
李寒秋道:“傳言未必可信,這是江湖上朋友擡愛。”
方秀端起酒杯,道:“來,在下先敬三公子一杯。”當先一飲而盡。
李寒秋心中暗道:“我如果不盡此杯,只怕他心中動疑,但如飲了這杯酒,萬一是他早有存心,酒中下毒,那可是上當大了。”
心中正在猶豫,雷飛已站起身子,道:“三公子,不能喝酒。”
李寒秋心中暗道:“這雷飛果然厲害,每當我最感爲難之時,他總是及時解圍。”
心中念轉,手中卻放下酒杯,道:“爲什麼?我有千杯不醉之量。”
雷飛道:“公子傷勢痊癒不久,大夫交代老爺,無論如何不能飲酒。”
方秀輕輕咳了一聲,道:“三公子既是不能飲酒,那也不敢相強了。”
一揚手,喝於了自己的酒杯,道:“三公子受了什麼傷,江湖上毫無知情。”
雷飛道:“說來話長,敝少東受傷一事,不但江湖上沒有傳聞,就是家中人,也不過只有老東人和在下知曉。”
李寒秋心中暗道:“方秀、韓濤,都是聰明人物,他毫無根據地滿口胡說,只怕要露出馬腳。”
心有所思,冷冷地看了雷飛一眼。
雷飛頓然住口,打了兩個哈哈,道:“兩位請我們主僕到此,不知有何見教?”
方秀微微一笑,道:“在下希望能和三公子推心置腹地談談,彼此攜手聯盟。”
雷飛道:“談談不妨,聯盟事……”目光轉註到李寒秋的臉上,住口不言。
方秀輕輕咳了一聲,道:“三公子的意下如何?”
李寒秋輕輕咬了一聲,道:“這個麼?在下也作不了主,必得家父應允才成。”
方秀微微一笑,道:“三公子此番前來金陵,難道只爲了觀賞秦淮花會麼?”
李寒秋淡淡一笑,道:“是的,因在下受傷之後,已不再多管武林中事,家父只好自己辛苦了。”
方秀、韓濤對望了一眼之後,仍然由方秀問道:“聽說三公子大兄長證道華山,一去十年,不見信息,不知是真是假?”
李寒秋心中暗道:“那雷飛要我冒充的冀州張三公子,他來自燕趙,大約對冀州張家,比較清楚一些,但江南雙俠卻似把我認成了西北張三公子,看來今宵定要被江南雙快問出馬腳了。”
心中念轉,口中卻說道:“方大俠似是對我們張家的事,十分熟悉?”
方秀微微一笑,道:“三公子不要誤會,在下不過是對武林中事稍爲留心一些罷了。”
李寒秋心中忖道:“他這般相問,大約是聽到一些消息,雷飛既不阻止,也不接口,想來,是知曉方秀問得沒錯了。”
他心中有此一念,當下接口道:“大家兄證道華山一事,武林中知曉得不多,方大俠遙隔數千裡,能夠知曉此事,足見兩位耳目的靈敏了。”
方秀微微一笑,道:“三公子謬獎了。”
李寒秋輕輕咳了一聲,道:“以前,在下確然是可以作主,但現在在下已經不再管事,方大俠聯盟之約,必得請教家父之後,才能答覆。”
方秀沉吟了一陣,道:“張老莊主,只怕近日無法到金陵吧?’語聲微微一頓,接道:‘在下本該是親赴西北長安,請命張老莊主,只因此刻金陵事務繁雜,在下無法遠行。”
但聞雷飛接道:“方大俠但請放心,敝東主可望於十日之內,趕到金陵。”
李寒秋吃了一驚,暗道:“滿口胡言,要我冒充張三公子,已由冀州變成了長安,如今還說出長安張百祥到此的話,這大片謊言,還怕人找不出馬腳、破綻麼?”
只聽方秀說道:“這話當真麼?”
雷飛道:“在下奉命陪三公子來此之時,老東人本來也欲隨行,一則想見識見識這別開生面的秦淮花會,二則希望能夠便道拜訪中原和江南半壁的英雄人物。第三個原因是我們那老莊主不放心敝少東的傷勢情形,所以順道來此看看。”
方秀道:“三公於這番到此,難道只是爲了觀賞秦淮花會麼?”
雷飛望了李寒秋一眼,道:“方大俠待咱們很好,咱們不能欺騙方大俠,但此事卻也不便說明。”
李寒秋微微頷首不語。
雷飛用言語引導李寒秋,李寒秋聰明絕倫竟能隨口應付,這一着表演得十分自然,只看得江南二俠,深信不疑。
只聽雷飛接道:“在下奉老莊主之命,隨侍三公子東來金陵,同行中只有我們兩人。三公子自受傷之後,夜間必需要有一段時間睡眠,此刻已經不早了,我們不再打擾,就此告別。”
方秀哈哈一笑,道:“我想那張老莊主,絕不讓三公子遇上什麼危險的事,只怕除了閣下之外,另外還派有隨護之人。”
雷飛故作神秘地一笑,道:“這個,在下就不清楚了。”
方秀道:“客棧中嘈雜異常,兩位如不嫌棄,請到寒舍小住幾日如何?”
雷飛道:“我們在金陵,還有得一段時日。待老莊主到此之後,方院主再和他研商聯盟的事,屆時再到府上打擾。”
方秀微微一笑,道:“冀北有一位張三公子,長安也有位張三公子,兩位張三公子,又都是深得兩位張老莊主寵愛,又都是才冠一時的少年英雄,極得一方武林同道的愛戴。可惜冀州那位張三公子未來與會,如若那位張三公於到此,兩位三公子能夠碰面,那也是舉行這秦淮花會的一樁美談。”
李寒秋心中暗道:“好啊!我原來是冒充那冀州的張三公子,怎的陰差陽錯,非把我認定爲長安張三公子呢?難道我這身裝束形貌,和長安那位張三公子相同不成?”此時此情,他既不便否認,也不便多言,因恐言多有失,露出馬腳。
只聽雷飛低聲說道:“少東主,用藥的時間到了。”
李寒秋緩緩站起身於道:“打擾方院主,在下就此告別。”
方秀道:“三公於杯酒未用,就要告退麼?”
雷飛道:“在下奉命追隨三公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照顧他按時用藥。”
方秀道:“藥物帶在身邊麼?”
雷飛道:“留在客棧之中。”
李寒秋站起身子一抱拳,道:“多謝方大俠的款待。”
方秀無可奈何,只好吩咐花舟靠岸,說道:“兩位住在什麼客棧?”
雷飛微微一笑,道:“方大俠早聞過敝少東的形貌了。”
方秀目光轉註在雷飛的臉上,打量了一陣,低聲說道:“三公子可是戴着面具?”李寒秋心中暗道:“好啊!人家沒有動疑,雷飛倒自揭底牌了,如若這方秀要我脫下面具,那將如何是好?”
雷飛輕輕咳了一聲,道:“敝少東不願把東行之事,張揚出來,因此,不得不易容而來。”
方秀微微頷首,道:“我說呢?在下感覺三公於有些不對。”
雷飛道:“方大快以誠待人,在下等也不便保有此密了。”言罷,躍登岸上。
李寒秋卻已暗得雷飛示意,不肯炫露,緩步行上岸去。
方秀抱拳相送,對揖而別。
雷飛帶着李寒秋行約數十丈,停了下來,四顧無人,低聲說道:“兄弟,你瞧出來沒有?”
李寒秋道:“瞧出什麼?”
雷飛道:“那方秀一面借這花會之名,結交、羅致天下英雄;一面卻似惜這花會掩護,暗中進行一樁很大的陰謀。”
李寒秋微微一皺眉頭,道:“那方秀藉此機會,結交天下英雄,不難看出;但他進行什麼陰謀,小弟就無法看得出來了。”
雷飛道:“詳細的內情,我也無法判斷,不過,我只是這樣感覺到而已。他想結交咱們,對咱們固然是多了一些危險,但也同時多了很多機會,只要咱們能耐心觀察,必可找出他進行的陰謀爲何。”語聲微微一頓,道:“咱們不便在此多留,早些回客棧去吧!”
舉步向前行去。
李寒秋心中明白,此時此地,暗中很可能有人監視,一切舉動,都必得小心才成,是以,也不多問,舉步隨在雷飛身後行去。
兩人行回客棧,進入了房中,雷飛低聲說道:“咱們不談事情。”
李寒秋點點頭,高聲說道:“我要休息了,天亮之前,不要見客。”
雷飛故意探手人懷,摸出一個絹包,道:“少東主先請服過藥物。”
兩人裝作十分逼真,每一個動作,都作得十分認真。
一宿無事,但兩人卻都在暗中戒備,直待天亮之後,才小眠片刻。
雷飛叫了食用之物,兩人匆匆食畢,緩步走出室外,四面查看了一陣,不見可疑之處,才退回室中,低聲說道:“兄弟,從此刻起,咱們的一切舉動,都要十分謹慎小心,如是我推斷不錯,那江南雙快對咱們的一切舉動,都派有人暗中監視,咱們內心謹慎,表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李寒秋點點頭,道:“此刻,咱們應該如何?”
雷飛道:“咱們出去溜溜,好像初到金陵,觀賞金陵的風光。”
李寒秋正待答話,突聞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傳了過來,頓時住口不言。
轉眼望去,只見一個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匆匆行了過來,直行到雷飛和李寒秋宿住室外,才停了下來,欠身一禮,道:“哪位是張三公子?”
聲音溫柔,分明是女子口氣。
雷飛輕輕咳了一聲,道:“閣下是女扮男裝?”
那黑衣人道:“你們不用管我是誰,只問你們是不是張三公子?”
李寒秋道:“不錯,有何見教?”
黑衣人回目瞧了一陣,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封密簡,道:“我奉娟!”娘之命而來。”
李寒秋伸手接過密簡,道:“她有什麼吩咐?”
黑衣人道:“她要說的話,都寫在這密簡之上了,我不能在此停留,就此別過了。”
也不待李寒秋等答話,轉身急步而去。
李寒秋目注那黑衣人去遠,低聲對雷飛道:“雷兄,這是怎麼回事。”
雷飛道:“你先拆開密簡瞧瞧。”
李寒秋應了一聲,拆開密簡,仔細瞧過,不禁皺眉不語。
雷飛道:“密簡上說些什麼!”
李寒秋道:“娟姑娘警告咱們,她說咱們冒充的張三公子,已於今日抵達金陵,咱們冒名一事,立時就要揭穿。”
雷飛道:“有這等事。”語聲一頓,道:“信上可曾提過咱們是否也被方秀髮現了?”
李寒秋道:“信上沒有提到。”
雷飛輕輕咳了一聲,道:“那娟姑娘又如何知曉咱們冒充張三公子呢?”
李寒秋道:“不錯,這確實有些奇怪,這丫頭充滿着神秘,對咱們又似敵非敵,似友非友,她混居其中,不知是何居心?”
雷飛道:“不錯,那小丫頭知曉的事情似是很多。”
李寒秋道:“眼下有一樁很難判定的事,不知雷兄要如何處理?”
雷飛道:“什麼事?”
李寒秋道:“她遣人送了這麼一封信來,不知是真是假,用心何在!”
雷飛道:“照我的看法,那姑娘對咱們不錯,這封信絕非虛言恫嚇。”
李寒秋道:“信她之言,如何對付?不信她的話,又如何對付?”
雷飛道:“咱們不能大意,今晚仍以張三公子的身份,趕往參與花會,默察情勢變化,然後,再作決定。”
李寒秋道:“如若那真的張三公子到了金陵,面對面,豈不要揭穿真僞?
雷飛道:“先人爲主,那方秀想不到竟會有人冒充那張三公子,就咱們昨夜表現而論,足使他莫測高深。”
李寒秋道:“我明白了,雷兄之意,可是要咱們硬冒下去,給他個死不認賬。”
雷飛微微一笑,道:“西北武林道上,發生的事故、變化,咱們決然沒有那真的張三公子熟悉,考證之一下,不難分辨真僞,這法子,只能一時救急之用,不能作長久護身之策。”語聲微微一頓,低聲接道:“我總覺着那位娟姑娘知道得太多,而且,她還似擁有着很龐大的力量,那力量又似乎深人了正邪雙方。一個小姑娘,有此能耐,實是不簡單了,因此,我懷疑她背後還有主使之人。”
李寒秋道:“那和咱們參與花會無關吧!”
雷飛道:“但咱們接她警告函件之後,仍然與會,必使她大感意外,只要咱們能夠留心觀察,或可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李寒秋道:“好吧I一切依雷兄吩咐就是。”
雷飛道:“還有一事,兄弟要帶上應用之物,咱們恐沒有法子回來了。”
李寒秋點點頭,帶上重要之物,長衫之內,暗藏兵刃。
雷飛把較大之物,打成一個包裹收妥,兩人又坐息了一陣,待天色人夜,重又向秦淮花會會場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