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突見內室中火光一閃,立即熄去
那火光很微弱,如若不留心,很難發覺。
李寒秋心中暗暗忖道:“這火光大約是在被褥之下晃燃的。”
那火光一閃之後,一切重又歸復沉寂。
又過去一盞茶工夫之後,內室中緩緩探入來一點火光。
火光很微弱,有如燃起一注線香,由內室中探了出來。
一股淡淡的幽香,飄了過來。
李寒秋雖未經歷過這等事故,但他卻聽人說過,這似是江湖人物使用的毒香之類,趕忙運氣閉住呼吸。
其實,他已經服用過藥物,鼻孔內又塞有丸藥,就算不運氣閉住呼吸。也不會爲那迷香所迷。
只見那探出的火光,愈來愈近,王昭手執毒香,緩緩行了出來。
眼下局勢已極明顯,那玉昭跟隨兩人到此,原是別有企圖。
只見玉昭緩緩行入室中,突然晃燃了火摺子。
李寒秋暗暗忖道:“這江湖上的險詐,真叫人防不勝防,如是我一人,實難防到這卑下的手段。”
心中念轉,人卻急急閉上雙目,裝出暈迷之狀。
王昭高舉起火摺子,看了李寒秋和雷飛兩眼,燃起了案上火燭。
只聽門外傳進一個男子口音,道:“昭姑娘,好了麼?”
玉昭道:“好了。”伸手打開了兩扇木門。
木門開處,只見一個身着勁裝、背插長劍的大漢,緩步行了進來。
李寒秋微啓雙目望去,只見來人正是那“玉美航”中出現的青衫人。
玉昭目光轉動,望了雷飛和李寒秋一眼,對黑衣人道:“他們是何許人物?”
黑衣人道:“目下還無法瞭然兩人身份。”大步行到李寒秋身側。
李寒秋雖然閉着雙目,但卻隱隱感覺到那人行近身前,心中暗自急道:“他如要點我穴道,這倒是一樁大爲麻煩的事了。”
只聽玉昭說道:“這位姓張的很老實,不要給他苦頭吃了。”
那黑衣人應道:“我心中很懷疑一件事。”
玉昭道:“什麼事?”
黑衣人道:“我想這兩人可能臉上塗有易容藥物?”
玉昭道:“爲什麼?”
黑衣人道:“那姓田的拿出的一顆寶珠,乃是深宮內苑之物,稀世奇寶,能夠偷得皇宮之物,豈是普通人物?”
王昭道:“他是官府中人麼?”
黑衣人道:“不是官府中人,亦是武林中有名獨行大盜,所以,咱們必得仔細地搜查他們一下,看他們是否經過易容。”語聲一頓,又道:“據聞,當今第一神偷雷飛,也到了金陵,但這幾日卻一直無法找到他的行蹤。”
王昭接道:“你懷疑他是雷飛麼?”
黑衣人道:“也許他不是,但咱們卻不能大意。”
李寒秋背靠壁上,裝着被迷香迷倒之狀,把兩人對答之言,聽得極是清楚;同時,心中亦自暗作決定,如若玉昭和那黑衣人出手點他穴道時,即時出手反抗。
但聞王昭說道:“這兩人是武林中人,決然是不會錯了。不過。咱們此刻還不宜把“玉美”舫內情,完全暴露出來,對這兩人的處置,要隱秘、快速。”
黑衣人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以滅口了。”
玉昭道:“不如點了他們穴道,設法送入方家大院,目下咱們還未了然他們身份,冒然殺以滅口,未免太過輕率。”
黑衣人應了一聲,右手一揮,點向李寒秋左肩井穴。
形勢迫人,李寒秋難再裝作,身子一側,避開一擊,右手陡然翻出,疾向那黑衣人右腕之上扣去。
那黑衣人未想到李寒秋是裝作中毒,李寒秋出手又極快速,黑衣人在驟然不及防之下,被李寒秋一把扣拿住右手腕脈。
李寒秋一招得手,人也挺身而起。
玉昭怔了一怔,道:“好啊!閣下是真人不露像。”嬌軀一側一掌劈來。
李寒秋右手加力一收,那黑衣人登時半身麻木,全無了抗拒之能,左手同時推出,硬接王昭一擊,兩掌接實,響起了一聲蓬然輕震。
玉昭未料李寒秋武功如此高強,右手製住那黑衣人,左手仍能和自己硬拚掌力,不禁一呆。
李寒秋就在她一怔工夫,左手伸縮之間,點了那黑衣人兩處穴道。
待玉昭警覺到時,李寒秋已然點中那黑衣人的穴道,雙手齊施,疾向王昭攻去。
玉昭一面揮掌還擊,一面冷冷問道:“閣下是什麼人?”
李寒秋答非所問地說道:“姑娘的手段很毒辣。”
右手鬆開那黑衣人,雙手連環迫擊攻勢,一招強過一招。
王昭在李寒秋強大的壓力之下,已然沒有了還手之力。
李寒秋原想速戰速決,在十招之內,點中玉昭穴道。哪知王昭武功,竟然十分高強,李寒秋連攻了十幾招,竟然未能點中那玉昭穴道,動中暗道:“這丫頭武功不弱。”一面又加強了幾分掌力。
玉昭已然應接不暇,李寒秋又加強了掌上力道,玉昭更有着招架困難之感。
只聽雷飛冷冷說道:“玉昭姑娘,識時務者爲俊傑,如其被傷,何不停手?”
玉昭己被李寒秋迫得沒有還手之力,聽得雷飛之言,心中更是慌亂,不由回頭一顧。
就在她回目一顧,精神分散時,李寒秋趁機點中了玉昭的穴道。
雷飛揮手熄去火燭,道:“咱們得快些走。”
李寒秋道:“到哪裡去?”
雷飛道:“回到小舟上去,那裡看上去雖很危險,但實在較他處安全得多。”
李寒秋道:“這玉昭姑娘和黑衣人呢?”
雷飛道:“把王昭姑娘帶上小舟,這黑衣人由小兄設法處理。”伏身背起那黑衣人,道:“咱們分頭出發,繞回小舟,你帶着玉昭姑娘。”
李寒秋道:“這個,這個……”
雷飛接道:“武林中人,本就不太受凡俗禮法約束,何況此時,時機迫促,快些背起玉昭。”
李寒秋無可奈何,只好背起了王昭。
雷飛打開窗子道:“快些走,如果發覺有人追蹤,那就施下毒手,取那追蹤之人的性命,至少要設法擺脫。”
李寒秋應了一聲,道:“記下了。”縱身躍出窗外,借夜色掩護,繞
回小舟。
等約頓飯工夫之久,雷飛才匆匆回舟,手中拿着一個包袱。
李寒秋望了那包袱一眼,道:“那是何物?”
雷飛笑道:“兩套漁裝,明日,咱們要改着漁人衣服了。”
李寒秋道:“這小舟長不過五丈,寬不過六尺,這位玉昭姑娘要如
何處置?”
雷飛笑道:“小兄自有辦法。”
伸手一試玉昭鼻息,道:“她一直沒有醒過來?”
李寒秋道:“我一直未解她的穴道。”
雷飛道:“可以解開她暈穴,點她四肢穴道,我要問她幾句話。”李寒秋依言施爲,解了玉昭暈穴。
王昭長長吁一口氣,似想坐起,但她四肢穴道仍然被點,未能坐起。
雷飛冷冷地說道:“在下等不想殺害姑娘,但如你不肯合作,迫我出手,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王昭道:“這是什麼所在?”
雷飛道:“秦淮河中,距那‘玉美舫’,不過二里之遙。”
玉昭緩緩說道:“你要問什麼?”
雷飛答非所問,道:“姑娘身上,可是帶有一把匕首,是麼?”
玉昭道:“不錯。”
雷飛道:“那把匕首,此刻已在那接迎姑娘那黑衣人的‘命門’穴中。”
玉昭道:“當真麼?”
雷飛道:“在下從不說謊。”
玉昭道:“他的屍體呢?”
雷飛道:“在下已把他送人‘會武館’中。”
玉昭吃了一驚,道:“什麼?你送到‘會武館’中?”
雷飛道:“不錯,他命門穴上,仍帶着姑娘施用的匕首。”
李寒秋亦是聽得大爲震動,暗道:“他幾時取出了她身上的匕首,我卻毫無所知,把那人屍體送人‘會武館’去,又是爲什麼呢?”
只聽玉昭長長嘆息一聲,道:“你這手段很惡毒!”
雷飛道:“如是咱們落於姑娘之手,被你迷香迷倒,此刻所受之苦,也許重過你姑娘十倍了。”
玉昭道:“你爲什麼不把我一起殺死呢?”
雷飛道:“那是咱們瞧出姑娘不似陷溺已深,無可救藥的人。”
玉昭淡淡一笑,道:“你們想利用我,套我說出內情,是麼?”
雷飛道:“姑娘如肯合作,那是最好不過。”
王昭搖搖頭,道:“你們有什麼毒刑具,儘管施用吧,從此刻起,我不再講一句話了。”言罷,閉上雙目。
雷飛緩緩說道:“你那位同伴身上,帶着姑娘的匕首,不論那人是否爲你所傷,但姑娘卻是很難解說明白了。”
玉昭似是已拿定主意,閉着的雙目,根本未睜動一下。
雷飛冷笑一聲,道:“姑娘很倔強。”
玉昭仍是閉目靜臥,一言不發。
雷飛輕輕咳了一聲,接道:“不論姑娘如何沉着,或是用何等方法抗拒,那都不關重要,但在下有幾點,必須先要對姑娘說明。”
玉昭渾如不聞,仍是閉目不睜。
雷飛一皺眉頭,接道:“姑娘此刻仍是我們的敵人,既是敵人,那就講不上有什麼憐惜,一旦姑娘對我構成威脅,我們隨時可以殺死!”娘。”
李寒秋凝目望望玉昭,只見她神情安詳,似是根本不理會雷飛的威嚇之言。
雷飛接道:“我們話已說明,姑娘要取何等態度,那是姑娘的事了。”
拉起李寒秋,行向船頭,不再理會玉昭。
一夜匆匆而過,第二天,雷飛和李寒秋,都換上漁人裝束。
李寒秋把很多漁網、漁具,都堆在玉昭身側,如遇上警兆,只要一推漁具,就可以把玉昭身體掩起。
雷飛把小船搖到一處僻靜岸邊,道:“兄弟,你好好照顧她,我上岸去瞧瞧。”
李寒秋想到此地情景,隨時可能發生危險,當下說道:“如是遇上變故,咱們如何見面?”
雷飛沉吟了一陣,道:“到現在爲止,咱們還未啓敵人疑竇。我想,除了特別的事故之外,一般而言,當不致發生變故;萬一有變,咱們明晨在那座小廟中見。”
李寒秋道:“在下也希望沒有變故,但有備無患。”
雷飛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如你能設法說服那玉昭和咱們合作,對咱們幫助很大。”李寒秋搖搖頭,道:“在下無此能耐。”
雷飛道:“慢慢試試看吧!”
李寒秋行入艙中,拿出兩根釣竿,作成垂釣之狀,又緩步行入艙中,道:“玉昭姑娘,可要進點食物?”
玉昭果然是有常人難及的堅毅,從半夜到天明,李寒秋就未見她睜過一次眼睛。
這次,王昭仍是不聞不理,仰臥艙中,有如一具僵冷的屍體一般。
李寒秋皺皺眉頭,道:“在下在船頭上釣魚,姑娘如想進餐、飲水,招呼一下就是。”
玉昭仍是閉着雙目,聽而不聞。
李寒秋也不再理她,自行登上船頭,執竿而坐。
他身上披蓑衣,頭戴竹笠,盤坐船頭,外表看去,似是一個很有定力的漁人,實則,暗中留心着四外情勢變化。
半日匆匆過去,直等到中午過去,仍然不見動靜。
那臥在艙中的玉昭,也始終未出一言。
日掛中天,烈陽如火,秦淮河上一片平靜,岸上交錯大道上,也不見一個行人。
李寒秋緩步行入艙中,望了王昭一眼,嘆道:“姑娘穴道被點,不能行動,如若再不飲不食,又能夠支撐多久呢!”
玉昭睜開雙目望了李寒秋一眼,道:“人生百歲,終是難免一死,有何不同?”
李寒秋微微一笑,道:“姑娘終於說話了。”
玉昭怒道:“你這人壞死了。”
李寒秋長長吁一口氣道:“姑娘由昨夜到今午,始終未說一句話,這份忍耐工夫,實叫在下敬服。”語聲一頓,接道:“不過姑娘不肯說話,不進飲食的用心,無非是怕言多有失,泄露了心中隱秘,所以絕食以殉,是麼?”
玉昭冷冷應道:“是又怎麼樣?”
李寒秋道:“如是在下不問姑娘胸中隱秘,似乎是用不着再絕食以殉了。”
玉昭道:“你講的當真麼?”
李寒秋道:“自然是當真了。”
玉昭道:“奇怪啊!奇怪。”
李寒秋被她說得不明所以,呆了一呆道:“奇怪什麼?”
王昭道:“我被擒住,全無抗拒之能,一切聽憑你們擺佈,就是逼我說胸中隱秘,似乎也用不着對我這樣好啊?”
李寒秋道:“應當如何?”
玉昭道:“嚴刑迫供。”
李寒秋淡淡一笑道:“姑娘並非十惡不赦之人,似乎用不着動刑逼供。”
玉昭望了李寒秋一眼,道:“你們究竟是何許人物?”
李寒秋微微一笑,道:“在下不問姑娘來歷,姑娘最好也別問在下的姓名。”
玉昭道:“聽起來,好像是很公平。”
李寒秋倒了一碗白水,端在手中,道:“姑娘一夜未進食物,喝杯水,總是需要吧?”
王昭確實想喝,但她仍然矜持着說道:“不用了。”
李寒秋道:“姑娘四肢穴道被點,頭頸還可以動吧?”
王昭轉過臉來,緩緩把一碗水喝個點滴不剩。
李寒秋放下手中磁碗,緩緩說道:“姑娘先休息片刻,在下替你熱菜飯來。”
玉昭道:“不用了。”
李寒秋道:“咱們並無傷害姑娘之心,希望能保持體力。”
王昭道:“你很體貼。不過,我要告訴你,這些方法,都沒有用,別想從我口中探得出半點消息?”
李寒秋嘆息一聲,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並無此意。”
玉昭接道:“那你是天生情種,對待女孩子特別優待了。”
李寒秋搖搖頭,道:“那也不是,在下做了一件過份的事,很對不起一位姑娘,因此心中極是不安。”
玉昭道:“所以,你對待女孩子就特別好些,是麼?”
李寒秋道:“也許是吧!”
王昭道:“她很美,是嗎?”
李寒秋目光轉到玉昭臉上,瞧了一陣,道:“醜和美,似乎都和在下的內疚無關。”
玉昭道:“這麼說來,你倒真是一位君子了。”
李寒秋道:“這些事,在下似乎不必答覆姑娘了。”
玉昭轉臉嘆息一聲,道:“你雖然是君子,但咱們還是敵對的立場。”
李寒秋淡淡一笑,道:“這方面在下的感覺,倒不似姑娘一般的強烈。”
玉昭道:“賤妾既然說話了,多說幾句也是一樣。”話聲一頓,接道:“有幾樁事情請教,但不知閣下是否願意回答?”
李寒秋道:“那要看姑娘問些什麼了。”
玉昭道:“自然是我切身的事。”
李寒秋道:“好,姑娘請問吧!”
玉昭道:“你們留我於此,不殺不放,準備如何處置?”
李寒秋道:“如果姑娘能夠證明,在下等放了姑娘之後,姑娘不再置身於這場是非之中,在下立時放了姑娘。”
王昭道:“我被你們生擒在此,除了口舌之外,還有什麼能夠證明?”
李寒秋正待說話,突聞一聲輕響,似是有人跳落甲板之上。
他想拉開漁具,掩起玉昭,但又想到可能是雷飛回來。
就這一猶豫,來人已然現身艙門口處。
只見來人身着藍衫,眉目清秀,面相很熟,就是記不起在哪裡見過。
這人望了李寒秋一眼,一拱手,舉步行人艙中,笑道:“兄臺忘了在下麼?
李寒秋陡然想起,這聲音頗似娟兒,當下說道:“你是娟……”
來人似是生怕李寒秋叫破身份,急急接口說道:“兄弟昨夜已和兄臺見過一面。”
李寒秋想到昨夜和王昭同行時遇上的長衫人就是她了,這人女扮男裝,來此相訪,不知用心何在?
心中念轉,口中卻說道:“是的,娟兄此刻相訪,不知有何見教?”
娟兒笑道:“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想探望一下兄臺。”
李寒秋道:“原來如此。”
娟兒輕輕咳了一聲,道:“就兄弟觀察所得,兄臺這艘漁舟,似已引起別人偷覷。”
李寒秋呆了一呆,道:“有這等事?”
娟兒點點頭,道:“兄臺可是有些不信麼?”
李寒秋道:“多承娟兄關注,兄弟感激不盡。”
娟兒道:“日落時分,他們要來檢查漁舟,兄臺要小心應變,兄弟就此別過了。”言罷,抱拳一揖,轉身下了漁舟。
李寒秋很想多留下娟兒一會,但因早知她是女扮男裝,是以不便啓口。
娟兒來得迅快,去亦匆匆,眨眼間,已走得蹤影不見。
玉昭輕咳了一聲道:“來人是誰?”
李寒秋道:“一位朋友。”
玉昭道:“相交很深嗎?”
李寒秋道:“談不上,相識而已。”
玉昭道:“他是男人?還是女人?”
李寒秋未料到她竟然這等單刀直人追問,不禁一呆,道:“姑娘的看法呢?”
王昭道:“我看他像是女扮男裝。”
李寒秋淡淡一笑,避重就輕地答道:“姑娘怎麼想,似都無關緊要。”玉昭微微一笑,道:“看來你是屬於那種外似忠厚、內藏奸詐的人。”
李寒秋不答玉昭之言,心中卻在暗自忖道:“那娟兒又怎知我等在這小舟上呢?何況,我又經過了易容改裝,莫非她一直在暗中監視着我們,那她的用心何在呢?她由君中鳳家中,跑到了方秀家中,都甘心爲人之婢,其中又是爲了什麼呢?”
一時間,那娟兒的音容笑貌,盤旋腦際,揮之不去,只覺她行動如謎,不覺間激起了強烈的好奇之心。
但聞玉昭冷冷說道:“那人說日落時分,有人要搜查你們這艘小舟,你信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