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月怑院的大堂裡,如錦不時往外瞅着,等了許久,卻依然不見廖氏回來。心中越發不安,正有些坐不住時,卻盼來了如冪。如錦站起身,望着跨過門檻越走越近的人,淡淡先喚道:“二姐姐。”
如冪微微一笑,極爲禮貌地頷首,同如錦打了招呼纔在丫鬟的服侍下落座。
二人面對面,你看我我看你,卻均是保持沉默。最近的日子,兩人都不曾怎麼交流。如錦是本意不願與之深交,然如冪似是也想通了。在如錦身上過多糾纏不過是浪費時間,何況入宮一事已經定下,她只需安心等着進宮的日子到來。
道不同,今後面對的時局也不一樣。一道宮牆,自然會將如冪的世界同外界隔離。從前的事情,如錦並不覺得有翻舊賬的必要。畢竟是親姐妹,雖然看不慣二姐姐的做事風格,但也不必鬧到僵持的地步。
且相比前世的那份舊仇,同如冪之間早前的小小恩怨又算得了什麼?
如錦低下頭,提到陳家,難免就想起前幾日自平易王府傳到薛府的消息,心中更是百味陳雜。
聽說陳府已經爲陳浩宣挑好了媳婦,對象是禮部侍郎府的四姑娘,閨名喚作石芳,年前便會完婚。至於落綝,陳家老夫人做主,將她給了陳浩宣做妾室。
本也是個官家小姐,偏落得如此地步,乍聞這消息之時,如錦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感覺。
早前聽薛弄芸道落綝被送回了柳州,如錦着實也茫然過。落綝對自己的狠,自己對她的恨,如果相隔兩地,許也是很難有個結果。那麼多年的姐妹之情,真要自己慢慢將她親手推入不復之地,其實還真沒有當初她毒害自己的那份果斷。
前世裡習慣了保護落綝,便是上一回,故意引了陳府護衛去撞見她和陳浩宣的私會,如錦心裡痛快的同時,心底難免還是有幾分不忍。
其實花家在柳州也算是大戶人家,即使燕京有些閒言碎語,但落綝若是真想改頭換面,平平淡淡過一生,自然不愁。她現在千方百計回到燕京,難道就是連上天都要自己好好清算這份恩怨?
自己同落綝之間沒有明顯的矛盾,幕後主使者,如錦心裡自然也能猜到幾分。
這份仇,可有得算了。只是最近,弄芸沒有回府,也不知他們二人到底怎麼樣?
現今落綝未婚先孕,聲名狼藉,就是薛府的下人,都說她骨子裡不安分。腦中響起下人間私下的言論,說大姑奶奶婆家的那兩位表姑娘,先後都如此不堪,對男子輕浮,一點大家閨秀的教養都沒有。
如錦聽了,不過冷笑一番。
薛家是薛弄芸的孃家,府裡的下人自然是向着她,又有誰會去探究當初的自己是清白還是蒙了冤?
不過落綝,與人爲妾,你這是何等的作踐自己?
每每想起從前那個笑着對自己撒嬌的妹妹,如錦就覺得胸口煩悶。
爲什麼她還要回來,因果輪迴麼?
越想越心煩,如錦擡頭,見對面的如冪已經低了頭。數日不曾細看,現在的二姐姐粉面桃紅,臉上是慣有的和善,並未金簪翠繞,相較於那日去唐府的妝華麗,雖然清新了幾分,但卻是讓人忍不住多瞧幾眼。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院子裡傳來紛紛亂亂的腳步聲。如錦二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走到堂外,只見廖氏一臉慍色地走來,旁邊是低着頭的薛亦然,身後亦跟着不少丫頭、婆子。
“母親。”
二人上前,在院中央給廖氏行了禮。
廖氏心情不耐,瞧了二人一眼,倦倦道:“今日的晨安免了,你們都回去。”
如冪乾脆地應下,只如錦似有猶豫,望着廖氏同薛亦然的眼神飽含擔心。
廖氏心思陳雜,就想着回屋同兒子說話。此時見了如錦,沒有往日的親切,正想讓她回去的時候,卻又突然想着唐府的事,皺眉道:“錦兒你留下。董媽媽,帶五姑娘先去隔間歇着。”
如錦點頭。
廖氏對董媽媽吩咐完,這才側首對着薛亦然,厲聲道:“同我進屋來。”
“是。”
薛亦然規矩地就跟上廖氏的步伐。
如錦也隨着董媽媽到了主屋西邊的次間。董媽媽讓如錦坐下,便出聲道:“姑娘先在這坐着,等會得了夫人吩咐,奴婢便請您進屋。”說着看向門外,便是想要離去。
如錦一個出聲喊住了董媽媽,關心道:“媽媽,柴房那怎麼樣了?”
董媽媽很是猶豫,望着如錦似是在思量着該不該說。如錦見狀,往前一步即道:“媽媽也別瞞我,事牽二哥,我只是擔心。”
董媽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道:“姑娘的意思,奴婢自然明白。”
想着等不了一會,如錦見了廖氏自然就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何況府中那麼多人瞧着,便是自己不說,外人也會議論。想通了這理,董媽媽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好隱瞞,擡頭看着如錦就回道:“二夫人本是要仗斃了阿蓮那個不要臉的蹄子,可湊巧大夫人來了。”
如錦心急,插話就道:“是大伯母保了阿蓮?”
董媽媽搖搖頭,看着如錦回話:“是二爺來了,求了情才留下了阿蓮那條命。”
“二哥?”如錦皺眉凝神。
似是知道如錦在想些什麼,董媽媽回想起方纔的那個情況,也禁不住搖了搖頭。
“二夫人是早上突然做的決定,說是不能饒了阿蓮纔去的柴房。這本就事出突然,青雲苑又較爲偏僻,二爺昨夜一宿沒睡,若不是有心人故意挑事,怎麼會那麼早知情匆匆趕來?”
董媽媽頓了頓,看着如錦繼續道:“奴婢瞅着,二爺來了之後,崔媽媽也立馬進了院子。只是不知是大夫人授意讓她去通知二爺,還是她自作主張。”癟嘴,想起崔媽媽母女,眼中盡是輕蔑。
“二哥說了些什麼?”
董媽媽想起方纔薛亦然說的話,心裡都忍不住替自家主子憋屈。本來自家夫人同大夫人就有口角之爭,可最後來拆臺的竟然是二爺。二爺許是自己都沒意識到,一點不顧二夫人的顏面,直說着要對阿蓮負責。
二夫人真是要爲他操碎了心……董媽媽嘆了氣,“二爺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他身爲男兒,說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二爺便求了大夫人,讓她將阿蓮給了他。”
如錦一驚,擱在案几上的手微顫,就打翻了旁邊的茶杯。
董媽媽見了彎身忙伸手想去接住,然不防還是晚了一步,茶盞落地,就落在半舊不新的薄地毯上。所幸的是,茶盞沒碎,只潑了茶水,如錦站起身,董媽媽虛扶着如錦往旁去,輕聲又低語:“姑娘當心。”
如錦擡眸應下,轉到旁邊的凳子坐下。“二哥要阿蓮,大伯母允了嗎?”
“大夫人沒說什麼,只是說哪個哥兒屋裡沒幾個伶俐的丫頭。說若是二爺喜歡,要去也是可以的。大夫人還說,這麼多年來,二爺每日晨昏定省,如此孝順,難道她連一個丫頭還會捨不得?”
如錦聽着這些話就覺得有些坐不住,站起來便道:“大伯母的意思,就是她心疼二哥。一個丫頭,不過也是小事一樁?二哥喜歡,將阿蓮給了他也無妨,是不是?”
董媽媽點頭,頗爲讚賞地望着如錦,感慨道:“就是這個理。”
“大伯母這是將問題丟給了母親啊~”
董媽媽心思一動,望着如錦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五姑娘這變化可是越來越大了……
“後來呢?”
“二夫人沒同意,同二爺說就是屋子裡想要置人,也得慎重。說等過些日子,親自給二爺選幾人。但二爺便就是要那阿蓮,奴婢也想不通,就那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二爺怎的會如此中意。”
如錦看了看董媽媽,心中何曾不知二哥中意的不是阿蓮,而是因爲她那張酷似路珠兒的臉蛋。
“現在阿蓮給二夫人關在了柴房,大夫人臉色不悅卻沒有說什麼。只梧桐院的崔媽媽,一個勁地跪着求二夫人開恩,見二夫人不動,就轉拉了二爺的衣袖。”
這樣的處置,等同聽候發落,還是沒有個確切的結果。
如錦心知母親顧忌着同二哥之間的母子關係,不想將關係鬧僵才用的緩兵之計。只是二哥那執拗的性子,如錦也算是看得明白,怕是沒那麼容易讓他消了念頭。
二人剛停了話,突然就聽到隔壁主屋裡傳出碎瓷片摔地的聲音。
如錦不禁兩眼愣愣,側耳傾聽。至於董媽媽,更是一副驚恐的模樣。
……
月怑院的主屋裡,廖氏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伸手指着忿忿道:“你這是想氣死爲孃的是不是?”
“兒子不敢”
薛亦然低着頭,只道:“母親,先生道,無愧天地,敢爲君子。兒子既然酒後糊塗,犯下了錯,便得承擔後果。”
“後果?後果就是你不顧母親反對,便執意要她?”
廖氏站起來,走到兒子身前深深一閉眼,過了會復又睜開,極爲痛心道:“亦然,看來母親真的是錯了。如果你是在母親身邊長大,咱們母子間,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的矛盾?”
亦然擡頭,見着自己母親一臉失望的神情。想要開口說話,不防廖氏就先揮了手,“你回去吧~”
亦然還想問關於阿蓮的事,但是見廖氏寡歡的模樣,只好將話嚥下,起身作揖離開。
如錦走進屋子的時候,廖氏正一手擱在桌子上,一手搭在雙腿,低頭沉思着。
如錦在廖氏身前站定,輕喚道:“母親。”
廖氏擡頭,眼中的落寞還未來得及掩去,語氣鄭重地問道:“錦兒,你想留在燕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