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芸不知所以,面對丈夫接二連三莫名其妙的話,晃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臂就皺眉冷道:“我是誰?難道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妻子,薛弄芸”
弄芸此時心裡倒有了幾分後悔,難道一接觸***茶,他條件反射就只會想到那個女人?
這不是自己的最終目的
弄芸懊惱,自己的丈夫就是面對着自己還想着其他女人,從他那空洞無神地眼眸中,一點焦距都看不到。弄芸心下惆悵,手一鬆,那半袋橘餅蜜餞就掉在了地上,撒在茶水四濺的碎瓷片上。
浩寧應聲低頭,望着那片片黃紅的蜜餞,又觸及到旁邊杯底的茶葉。手下加重了力道,站起身來將妻子帶到自己身前,浩寧目光幽深地道:“你到底是怎麼會泡這***茶的?”
險險地避開腳下的碎瓷,弄芸也是憤怒,丈夫竟然一點都不顧這地上的狼藉,不顧自己會不會傷着。他一遍遍的問這個問題,難道一觸及那個女人就這般激動?
或者,還是因爲自己泡了這茶,惹得他不悅了?
“自然是用***茶和茶具泡的,還能怎麼泡”
浩寧被妻子的話堵得一語塞,可心中的那份疑惑卻不容忽視,咬了咬牙,目光陰鷙地射過去,“我再問你一遍,你如何泡的這茶?”
對於薛弄芸來說,自然不可能說出這茶不是出自她之手,而是從別處帶來。那樣沒有顏面的事情,她怎麼可能會承認?
“這茶有什麼不對嗎,你不是喜歡茉莉香味嗎?如果不喜歡,那我下次換一種。”
妻子很明顯是答不對題,浩寧剛又想到了從前,這一刻對弄芸滿心怨憤。冷着臉毛躁地把妻子重重甩開,嗤笑一聲瞟她一眼道:“我還真不信你能泡出這茶來”
這茶同他以前喝的味道一模一樣,就是連木香也調不出這般純正的味。
除非是她……難道,浩寧目光緊縮。不過一瞬,便推翻了這個念想。這怎麼可能?自己真是在癡人說夢。
可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弄芸爲何會知道這些?
這幾道糕點,或許是巧合。但這橘餅蜜餞,也能算嗎?
浩寧記得,自己頭一回接觸它,是那一年姑父去世,落槿回柳州老家帶來的。酸酸甜甜,竟是比一般看似精緻的零嘴還要開胃,後來因自己喜歡吃,每次去她的院子,便一直都能見到。
想到這裡,浩寧忍不住又忘了一眼對面劍拔弩張的妻子。弄芸她雖然愛自己,但從來不會在平常小事上留意。對於自己的喜好習慣,自己平時喜歡什麼花紋,喜歡吃什麼東西,她根本就也是糊里糊塗。
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時刻關注着自己的每一件事,以自己的喜好爲喜好,隨時煨上一壺碧潭飄雪,準備幾碟糕點,在那桃花下的石桌前等着自己。
擡頭望向外面燭光黯淡的院子,浩寧覺得踩在地上的腳都有些發軟。腳下,也再不是淨土。這兒,也再開不了桃花,再沒有她的笑聲。
深深閉上一眼。好,就算這橘餅是個尋常物,弄芸湊巧準備了。但、碧潭飄雪呢?
這四個字,方纔從弄芸的嘴中說出,自己都恍如隔世。
浩寧從不認爲,這四個字能自除自己和落槿之外的第三人口中聽到。
因爲那日自己後半闕的詞太過抒情、直接,也是一時興起,自然不可能爲外人道。自己不會說,落槿自然也不會多嘴,自然而然就成了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饒是從前與落槿那般親密的木香,每次端茶進書房的時候,也從未提過那四個字。
陳浩寧一直覺得,自落槿去了之後,天地之間,便只有他一人知曉這茶名的深意。可現在……妻子盡然一口咬定這是她泡的茶。薛家的嫡長女從小養尊處優,自己可沒聽過她從前有茶藝方便的興致。
無謂地望着妻子,浩寧冷笑,“哦?你泡的,那你能告訴我這茶是怎麼泡的嗎?”
弄芸心虛,自然不可能再回答方纔負氣的話。她怎麼都沒想到丈夫會問自己這茶的泡法,她雖然見五妹妹泡了兩次,但一點都不知這其中的奧妙。過程雖是在場,但畢竟經不起丈夫推敲,又擔心說錯什麼,弄芸反而沉默不語。
浩寧見狀,即道:“***茶,可不是這麼容易就泡的。若是想食得可口的***茶,那是從窨制的步驟就要抓緊的。對了,弄芸,你知道窨制是什麼嗎?”
弄芸聽着丈夫輕蔑口氣的話語,擡頭又見他不屑的面孔,心中惱火,但確實對泡茶一無所知,只好抿了抿嘴。
“呵,窨制就是讓茶坯吸收花香的過程。窨得茉莉無上味,列作人間第一香。***茶的窨制尤其講究,有“三窨一提,五窨一提,七窨一提之說”。對於什麼層次的茶葉,這窨制過程都各有不同。弄芸,你連窨制都不知道是什麼?還泡茶?”
這下浩寧可是確定了,果真如自己一開始所料,這茶並不是出自妻子之手。
弄芸不甘,張口就辯解道:“這茶葉是自外買來了,我又不開茶莊,做什麼要懂這些。”說完想起在錦園聽如錦說得幾句話,似是爲了證明自己就是這泡茶之人,便道:“浩寧,我不懂窨制怎麼就不能泡茶了?這茶,我用了泉水、井水和雨水泡製。”
原來還知道這些?
浩寧見着妻子這樣,心下倒是平靜了些許。弄芸這神態,頗有一種跳樑小醜賣弄自己僅限學識的陣勢。浩寧從頭到腳復又認真地審視了她一遍,初時自己爲什麼會同她有所瓜葛?
真是悔不當初。
浩寧搖頭,不欲與她多糾纏這些,只再道:“弄芸,告訴我,這茶你到底是從哪裡得到的?”
弄芸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愣是不願承認這些,“就是我自己泡的。浩寧,難道在你心裡,就是連一杯茶都要懷疑,難道我就真那麼無用不堪?”
弄芸心寒,眼角酸澀,轉眼就已是淚水盈盈。
是什麼時候,二人之間的場景變了?弄芸心中自問。
浩寧見她還要垂死掙扎,忍不住就道:“那你告訴我其中雨水幾份,泉水幾份,井水又是幾份?”
弄芸無語凝噎。
浩寧不顧身前瓷片,跨前一步就道:“說吧,弄芸,我還不希望我們之間到連話都說不下去的地步。”
弄芸擡頭斜仰視着丈夫,話都說不下去的地步?
自己好心好意又是送茶送糕點,還帶了蜜餞,所求的不過是丈夫的一個好臉色。然而現在,自己放下一切尊嚴,換來的又是什麼?這茶固然不是自己所泡製,但她也是付出了努力啊。
爲了這杯涼茶,僅僅是可能能讓丈夫高興,自己就放下身段,去對五妹妹低身好言。若是從前,自己怎麼會?
爲了等這一刻,她踏足這塊地,對着木香壓下心中的厭惡。明知這兒是那個女人的住處,明知丈夫留在這裡是爲了思念那個女人,但自己還是來了。
等到天一點點變黑,在屋子裡的時候,弄芸想象着見到丈夫的場面。一遍遍壓下心底的那份衝動,一次次好言相向,但是他呢,卻與自己糾結在這一杯茶上。
還是杯被打翻了的涼茶。
浩寧不信自己有那個本事,原來在他的心中,自己連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往前逼近一步,浩寧的眼神不似方纔那般強勢,竟是帶着幾分哀求,聲音低沉道:“弄芸,告訴我”
弄芸聽後無疑是心碎的、惱怒的,可又是無奈的。丈夫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努力,自己的示好,而只是想看到自己承認錯誤,聽到自己坦白沒有本事。
淚,這一刻再也收不住。紅燭的燈火下,弄芸面目蒼白,無聲泣道:“浩寧,你當真這般心狠?”
是鐵了心想同自己分開了?
弄芸無由地一害怕,腦海脹痛,一顆心都被揪緊,爲什麼他可以這般無情?
然此時的陳浩寧卻是無暇顧及到妻子的情緒,只是想知道碧潭飄雪的來處。他急切地想知道,可又怕知道。矛盾充斥着他整個身子,浩寧激動地望着弄芸,一味地只剩下質問,“告訴我,這茶到底是哪裡來的?”
“告訴我,它爲什麼會叫碧潭飄雪?”
浩寧的聲音越說越大,連後來自己都沒發現表情的冷峻。弄芸傷心累累,轉身就要離去。浩寧追上去,二人就站在書房門口拉扯着。
弄芸道:“算是我來錯了這裡,我不該來這兒”
浩寧執着着問話,“爲什麼你會知道、爲什麼你會知道?”
弄芸早已心慌意亂,根本沒心思去計較丈夫口中質問知道的內容是什麼。或許是不希望自己知道他喜歡***茶?難道整個府的人都可以知道,就自己這個做妻子的沒有資格?
冷嘲不屑地望着丈夫,弄芸也是失去了理智,脫口道:“爲什麼我不能知道?我就是不告訴你原因又如何,陳浩寧,她就真值得你這樣?”
弄芸平時對浩寧雖然霸道,但從來沒有在丈夫面前提起過花落槿。因爲二人都知道這是一個硬傷,且弄芸潛意識裡也不願意承認,在自己丈夫的心裡有那樣一個分量極重的女子。
現在突然提出,無疑是勾起了浩寧那一夜的回憶。
浩寧忙就將弄芸放開,似是多碰觸弄芸一分,心中對落槿的愧疚就多上一分。
弄芸看得清晰,丈夫眸中的厭棄,轉過身就奪門而出。
浩寧追出屋外,走了兩步就在庭前停下,望着遠處的月光,只低下了頭。如果她還能回來,那該多好?
偏現在的場面,沒有一個人來爲自己解惑。浩寧蹲下身子,感受着夜風,好半天聽到有腳步聲近身才擡頭,視線模糊下,只聽來人喚道:“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