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太華山耽擱了一個晝夜,其間史雲揚將來意說明,林澤雖然有些吃驚,然也似乎也都在預料之內。自從太華觀七曜石慘禍釀成之後,如今的太華觀實力大損,即便是他大力挽救,終還是與全盛時期差了不少。好在後來魔族再未前來爭奪,他心下稍安,然而終究還是一個難除的隱患。因此這東西留在太華觀只能是個禍端,聽得史雲揚需要此物打開封印,他倒是絲毫沒有猶豫,便答應將那七曜石奉上。
順利地取到了第三塊七曜石,衆人第二日便也準備告辭了。這幾日匆匆忙忙,不知不覺已經接近除夕,韓侖和玉兒有些思鄉,一行五人便動身前往長安城,玉兒和韓侖前去探望老邁的令狐公,史雲揚和冉傾珞則回去上官府中。羅嘯成仍堅持不住官家,自己去城中尋找客棧落腳。
史冉二人回到了上官府,一路走來,家家戶戶都無比繁忙,殺豬宰羊,一年到頭,便就爲了張羅明日那一頓除夕的團圓飯。長安城已不見了蕭瑟的氣息,街道上到處懸掛的紅色紙龍綿延不絕,街道上人聲鼎沸,各家各戶門前都已經吊起了一串鞭炮。雖還不是除夕,然而過年的氣氛已經十分濃郁。
兩人來到上官府門口,只見門前已經張起了大紅燈籠,門前的楹聯也已經換了新。史雲揚推門而入的時候,發現上官庭芝正在庭院中指揮下人佈置牌匾。
“大哥。”史雲揚走進時叫了他一聲。
上官庭芝轉身過來,一雙眼驚得渾圓。“二弟!你回來了!”
“是啊,已經有兩年沒在家過年了,今年正好離得近,我們救回來了。”他笑了笑,上官庭芝激動地擁住了他寬闊的肩膀,與他魁梧的身形比起來,他這位大哥倒是顯得纖弱許多。
“冉姑娘也一起來了,實在太好不過。”上官庭芝笑了笑,歉然道:“以前的事,還望冉姑娘海涵,我那遠方表弟,我已經將他遣回原籍了,實在多有抱歉。”
冉傾珞知道他說得是那姓林的表弟出賣他們行蹤的事情,他若不提,自己幾乎都已經忘了。淡淡一笑道:“上官大人不必客氣。此事又不能怪在大人身上。”
上官庭芝釋然一笑,道:“爹和娘看到你們回來,定然十分高興。今年,咱們一家人終於可以齊聚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全然沒有將冉傾珞排除在外,看來他已經從心底接受了這位將來的弟妹了。
“往年這時候你不是都開始去張羅舞龍舞獅了麼,怎麼今年這麼清閒?”史雲揚問道。
上官庭芝一驚,道:“你記得以前的事了?”史雲揚點頭,上官庭芝不禁撫掌而慶。大笑道:“好事,大好事啊!你小子,總算還沒忘了這個家!”他一時喜上心頭,眼角都有些溼潤。
他轉過身,假裝指揮梯子上的僕人,一邊拭去了眼角的淚光,一邊說道:“今年長安城不是遭了難嘛,父親將家裡大部分的錢財都拿去賑災了,家裡拮据。咱們這一家子,那也就跟普通老百姓差不許多了。”
史雲揚道:“錢的話不是問題,我們兩個身上還有不少。我一會兒跟賬房交接一下,過年嘛,不能太拮据。”
上官庭芝笑道:“這些事你就別管了,家裡雖然拮据,但也不至於揭不開鍋。畢竟這麼大一個上官府,裡裡外外的開支都還得留着錢,過個年不成問題。”
史雲揚點頭,道:“也行,那大哥你忙吧,我們自己去拜見父親就行。”
上官庭芝道:“好,那我去通知二孃和三娘,你小子每次回家,那可都是件大喜事。”
兩人轉過屋角,便徑直去書房見了上官儀。去的時候,上官儀仍在伏案書寫奏章,直到兩人退開了房門,他竟也絲毫未曾察覺。半年多不見老父,如今再見到,卻覺得他似乎已經蒼老了更多,兩鬢花白,提筆寫上兩三個字,便又得停下來稍稍歇息。
他們的突然出現,讓這位半百之人歡喜不已。他笑起來的時候,似乎整張臉上的皺紋都平整了許多。
“我還以爲今年你又不回來了呢,還好還好,終於惦着這個家了。”
史雲揚道:“我一直都惦着這個家,怎敢忘了。不過有些事實在是身不由己。有這個時間能夠回家,其實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奢侈。”
上官儀嘆了一聲,道:“我明白。你們都不容易。我也不怪你們,這個小家不重要,心裡要有太平,那纔是大志氣。”不過他忽然轉過話鋒,道,“既然今年有這個福分,那也是上天眷顧。冉姑娘也不是外人,就一起留下來過年吧。”
一段時間閒談之後,史冉二人便出了書房門。
史雲揚道:“明日我們去把羅兄也叫回來吧。一家人好就也沒有在一起過個年了,機會難得。”
冉傾珞笑着打開他的手,道:“你父親和你大哥這麼說也就罷了,你怎麼也來了,誰跟你就是一家人了。”
史雲揚道:“這可由不得你。咱們早晚是一家人。他們自然不會拿你當外人的。”
“世事何時逢坦蕩,現在說的話那可說不準。”
史雲揚一笑不語,忽然牽過她的手,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兩人來到後堂,只見此處渾不似前院那般熱鬧,幽幽冷冷,角落的一間房舍之中不時傳來陣陣梵唱之聲,縷縷檀香傳入鼻中,更覺得心神寧靜。
兩人步入龕堂之中,轉過屏風,便見到前方籠罩在檀香燭火中的牌位。一旁又一名老僧正在敲着木魚,唸誦着法華經。兩人到此,也絲毫未曾影響到他。
史雲揚上前燃了三株香,躬身三拜,插到了香爐之中。香爐中的菸灰一直未曾斷過,如今已經積了厚厚一疊。
“傾珞,這是我娘。”史雲揚道,“上一次回來的時候,我還記不起她的樣子,但是現在都想起來了。對我來說,還沒有遇到你之前,她真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了。若說我此生有什麼遺憾地事,便是沒能在她去世之際再看她一眼。”
“她既然那麼疼你,便不會怪你的。”
“當然,我娘是一個十分溫順的女人,溫順到沒有什麼主見。一輩子與世無爭,只要我喜歡的,她就喜歡。她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什麼喜歡的事。我不知道吃齋唸佛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或許,那不過是逃避世事的無奈之舉罷了。”他回過身,道:“所以,我喜歡的,便是她喜歡的,我娘她一定會喜歡你的。”
史雲揚回身燃了三株香,輕輕遞給她。冉傾珞淡淡一笑,雙手接過,走上前去,將香燭插進了香爐裡,低下身來,又在蒲團上三度叩首。
長安城另一邊的令狐府中,此刻卻並沒有這麼一團和氣的場面。韓侖和玉兒兩人回到府中,卻不料令狐公對着韓侖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指責。
他們二人成親的第二日,玉兒便出了事。之後救她回來時,她已經全無記憶。那時候韓侖已經顧不上禮節,徑直便帶着玉兒出了海,一走就是半年多。也是到了小夫妻二人該回門的日子,令狐公遲遲沒能等來人,這便差人下揚州詢問,這一問才知他們橫遭了變故。
令狐公老來便只得這一女,視若掌上明珠。這麼一來自然是又急又氣,當時便大病一場。揚州韓家聽聞此信,急忙差人前來慰問,不料卻都被氣頭上的令狐公盡數轟了回去。兩家便也因此大生嫌隙,彼此不相往來。
今日兩人突然歸來,令狐公心中怒火又起,盛怒之下,便連平日裡極爲珍視的一套紫砂茶具也都砸了個乾淨。玉兒好不容易纔將其勸住,韓侖也只得在門外候着,一步也不許進。
如此直到日落時分。令狐玉兒竟也出了門來,韓侖忙問道:“岳父大人消氣了麼?”
玉兒吐了口氣,道:“怕是沒那麼容易呢。不過他不讓我們在這裡過年,攆咱們回揚州呢。說女兒出嫁了,就沒有在孃家過年的道理。讓咱們過了年再回來,他還要跟你算賬。”
韓侖嘴角一扯,道:“這麼想來的話,明年可是有些難過咯。”
“咱們怎麼辦啊,我爹從來沒這麼堅決過,怕是擰不過他。”
韓侖想了想,道:“現在我說話可沒什麼分量。不過我覺得,岳父大人說的也有道理,就聽你爹的吧。年後若是能抽出時間,咱們再回來受難。”
“什麼時候走,現在嗎?”
韓侖道:“咱們去上官家跟史兄他們打聲招呼。明天便是除夕夜了。他們應當是要留在長安過年的。咱們先回揚州,明天應該能到。”
玉兒無奈地看了看身後的府門,無奈道:“那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