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侖擁着玉兒,任她在自己懷裡痛哭着。他也不說話,也不干涉,只是這麼默默的陪伴着,小心翼翼的感觸她心裡的痛苦。
這個世上的快樂能夠很多人一同分享,可沒有人能夠分擔另一個人的痛苦,即便再親密的人也是一樣。長情的陪伴只能製造溫馨和安慰,用以掩蓋一部分的悲傷。不過對於一個痛不欲生的人來說,這樣的陪伴便像是洪水中的救命稻草,是不可缺少的療傷良藥。
“相公...我覺得好痛。”玉兒合着眼,聲音微弱沙啞。
“我知道。覺得難受就哭吧,別對自己那麼苛刻。”
“我自認是一個對自己很好的人。或許正是如此,老天才對我並不夠好。我並沒有一個像樣的童年,也沒有一個像樣的家。流浪人間的時候,很多人都騙我,漸漸地,我也學會了去騙別人,甚至騙自己。”她忽然淡淡地笑了一聲,道:“那時候在長安,我們初見的時候,若是別人贏了我,我一定會耍賴不認。”
想起往事,韓侖脣邊也不禁染上了幾絲懷念,淡淡笑道:“所以說,你就是上天安排在那裡等着我的,一切都是註定。”
“我騙過很多人,但是我不曾騙過你。韓侖,你相信嗎?”她忽然慢慢擡起了頭,凝視着他的眼睛。
“當然信。你說的話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韓侖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淚痕,溫柔地摩挲她凝脂一般的臉頰。
玉兒輕輕握住他的手,微微用了點力,道:“那你呢?你是否從來都沒有騙過我,或者,你有什麼事沒有告訴我?有嗎?”
韓侖愣了一愣,手忽然僵了一瞬,不過隨即很快又掩飾過去。“怎麼這麼問?”
“韓侖,我娘死了,我姐姐又在遙遠的媧皇城,或許今生我都無法再回去了。爹...他的身體也已近殘燭之年,你已經是我唯一能夠依靠的親人了。我已經厭倦羈旅無依的日子,我只想我愛的人能夠對我完全坦誠。我受夠了欺騙,不想再被騙,尤其是我最親的人。”她鄭重地說道,“那個紫金巨人,是你嗎?”
韓侖眼神有些飄忽,輕輕替她拉了拉被角,道:“玉兒,有些事不是你非要知道不可,知道得多了,反倒是一種負擔,我...”
“回答我,是你嗎?”玉兒吃力地擡起手,捧住他的臉,深深凝視着她的眼睛。
韓侖突然覺得有些慌亂,看着她的眼睛,一顆心通通地跳。
良久之後,他卻還是敗下陣來,閉上眼,沉重地點了點頭。
“在鮫人國那魔淵之中時,你曾經要我殺了你,我當時毫沒有在意,後來便遇到了那紫金巨人。這一次是第二次。若不是你,你不會那樣拼死護着我們。”她眉頭忽然凝了起來,不解地問道:“韓侖,你究竟是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韓侖輕擡起頭,道:“我是你的夫君,是願意一輩子保護你的人。難道這還不夠嗎?”
“可是那紫金巨人也殺了我娘。”玉兒忽然厲聲說了一句,可轉眼間,她又平靜下來,無奈道:“至少,他下了最後的一擊。我想弄明白,她究竟是死在誰的手裡。”
韓侖不禁怔住了,他長呼了一口氣,放開了她的手。“你娘她是死在魔族手裡的。”
“是嗎?”
“因爲我也是魔。”
韓侖說出了這幾個字,這回卻輪到玉兒震驚了。
她不敢相信,也不可能相信。若這幾個字不是從他的口裡說出來,她幾乎想也不會想。“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是人啊,好端端的人,怎麼會是...魔?”
“在靈界的時候,那個木靈城的蘇津曾經告訴我,說我體內有一顆天生的魔靈,後來我曾在神農谷查到了一些端倪。這世上六界未分之前,所有種族本都是共居一界的,不過後來亂象平生,伏羲便劃分六界。種族六大種族便即分明。然而六界生靈其實並非不能嬗變,這世上有人生而便有強烈的能力,誘導修煉,便能得到封神。這些人便是神骨,修仙一途能事半功倍。同樣道理,有人身中有靈慧,因此若有機緣,變成成爲靈族。而我,卻註定某一天會變成魔族。”
玉兒掩着脣,雙眼中閃爍着掩不住的震驚。“怎麼會這樣!”
“這股力量從鮫人國魔淵之行之後便越來越強烈,不過似乎每一次都要吸收強烈的魔氣,紫金之身才會出來。上一次定然是因爲千萬魔靈爆炸,強烈魔氣瀰漫所致。這一次,我卻是不太清楚。而且那時意識也十分混亂。腦海中只是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韓侖深吸了一口,道:“其實現在想起來,我還是會感到後怕。要是我無法控制自己,那紫金之身傷到了你,我真是死一千次也難以贖罪。不幸的是,你娘她...”
“你爲什麼不告訴我,從靈界到現在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難道想瞞我一輩子嗎?”玉兒又驚又怒,只是因爲身體虛弱,連憤怒都顯得很是無力。
“我不告訴你,是因爲我害怕,我和史兄、冉姑娘他們不同,我只是個普通的人。有這樣一種身份,只能算是不幸。我很享受我得到的一切,因爲珍惜,所以害怕失去。尤其是你,我怕你知道了之後便會離我而去。說到底,只是因爲我是個自私的人。”
“那你實話告訴我,當你知道我是妖的時候,你心裡有半分嫌棄過我嗎?”
韓侖道:“當然沒有。”
“那你憑什麼認爲我就會嫌棄你,你是覺得你比我更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麼?”她深深責怪着,忽然又緊緊抱住他的雙肩,道:“你願意爲我背叛一切,我自然也願意,你這個笨蛋,真是無藥可救了。”
韓侖心中劇烈震動,也緊緊擁住她的身子,道:“玉兒,謝謝你。”
玉兒嗔道:“你還真是個笨蛋啊,爲什麼要說謝?”
“因爲我唯一的孤獨已經蕩然無存了。”韓侖撫着她青綠色的長髮說道。“因爲你。”
她笑了笑,很開心。“那好,我收下了。”玉兒道,“不過這種謝我以後再也不想聽到。”
韓侖悵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離那一天還有多久,總覺得時間不會太久了。玉兒,若有那麼一天,你一定要親手殺了我。我不想變成一個自己討厭的魔物,因爲不想因此而沾染任何一個無辜生靈的血。若有那一天,你要讓我堂堂正正地,作爲一個人而死。”
玉兒忽然用力將他往懷裡鎖緊,“不會的,不會有那一天。一定會有辦法,那魔靈一定可以從你身體裡消除。這世上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沒有過不去的山。”
“這世上多得是不能解決的事,多得是跨不過去的山。這魔靈已經是我命裡的一部分,是除不掉的夢魘。別傻了。”
“可是你在讓我做一件我根本不能做到的事。你不明白麼?”她怕了,怕得顫抖。
韓侖很堅決:“我明白,但這是我的心願。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能夠一起走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風景。這個過程才最重要。至於那個結局,你不用太過在意。因爲那纔是我最好的歸宿。”
“我不要....”她緊緊地鎖着韓侖的肩,攥着他的衣襟,像是攥着兩個人的命運和未來,放不得手,鬆不得神。
韓侖也不願逼她,畢竟自己已經講出了一切,若真有那麼一天,他相信她會有抉擇的。
幻冥雲麓乃是九嶷山脈以北的一塊懸浮之山,位於重重雲霧繚繞的雲夢澤上方,山體被巨大的青藤纏繞,在雲夢澤上方以四時變換方位。因此所在之處十分隱秘,若非幻冥族人,絕難找到。幻冥雲麓山周又一十八座小型山峰懸浮旋繞,其上住着幻冥守軍和部分族人。而在雲麓之頂便是幻冥的城池,依託此處的地勢。房屋大多都是浮在空中,形成地面空中兩層結構。地面屋舍儼然,佈局縱橫,而天空中走廊密佈,星羅棋佈更是說不出的壯觀。
幻冥王城便在幻冥雲麓的最中心處,佔地面積已是巨大。重重宮殿穿插交疊,色彩斑斕。城中霧氣繚繞,更是如若仙境。越過數座宮牆,便能看到威嚴的巨型雕塑。一直綿延到王城的最中心,一座發着七彩光芒的圓形三層大殿高高矗立,說不出的宏偉壯觀。
天空中忽然衝過一道金色光芒,在重重雲霧之間穿梭着,飛過廊間檐角,掠過鉤心鬥角,一路飛向王城中的一處高臺。那裡是一處宮殿外的空場,而站在這空場邊緣,便幾乎可以俯瞰整座幻冥雲麓。
羅嘯成仰睡在那白玉石欄杆之上,身子一側便高達百丈,然而他卻渾然不覺,只是仰頭喝着罈子裡的酒。一邊與遠望雲景的冉傾珞說話。
那金光徑直朝着那處飛去,一瞬間便落到了他的手裡。
羅嘯成攤開手,原來是一隻紙鶴,他打開看了看,微微一笑,隨即便凝成了一個團,指尖一彈便化爲了火焰。
“神農谷傳來的密信,說這段時間裡人界的紛亂平息下去了。風離雀族和龍族派人去神農谷加入了同盟。看樣子,人界的戰亂應該平息得差不多了。”
冉傾珞奇道:“會有那麼容易嗎?龍伯族會這麼輕易善罷甘休?”
“當然不會。”一個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羅嘯成一側頭,便看到帶着紅面具的楚玄風慢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