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正猛,雨正急,伊缺大營,南北兩面的營牆上,華晉雙方已然陷入了短兵相接的喋血鏖戰。晉軍一撥撥的倒下,旋即又有一撥撥的軍兵,扛過弓弩炮火弱化版的篩洗,再度填補到了營牆戰線。而本已僅餘兩萬出頭的血旗步卒,含銃兵在內,則被分爲六撥,輪替着頂上南北營牆,與晉軍進行着好似永無止盡的絞肉廝殺。
相比陶侃軍多爲雜牌兵壯,司馬紹的大軍畢竟有着大量的晉軍精銳,更兼是奪路而逃的一部,是以,同樣是短兵相接,北面營牆顯然比南面更有壓力。隨着愈來愈多的晉軍涌上,血旗守軍的情勢也愈顯嚴峻。不知何時,就連主將範毅都加入了戰團。
一名晉軍裨將攀上牆頭,取下口中咬住的短刀,擡眼便見一名大將裝束的中年人,正手持一柄鐵棍殺將過來。自詡武藝高強,這名裨將不驚反喜,立馬招呼旁邊幾名親兵一聲,直接舞着手中短刀,便撲向這名大將。只可惜,他光看準了對手的賞格,卻沒看準別個的實力,只能成爲坑癟的立威反例!
“來得好!”面對那裨將與數名晉軍的衝殺,範毅凜然不懼,輕喝一聲,手中鐵棍一擡,對着衝得最快的晉軍裨將當胸就是一捅,勢如奔雷。裨將倒也並非十足的庸手,頓覺情形不對,一邊橫刀護胸,一邊本能地就欲向旁邊閃開。不過他的反應再快,又怎能躲過血旗軍一流虎將志在必得的一擊?
“鐺!”只見這名裨將堪堪側過身軀,範毅的鐵棍已然突兀變向,改捅爲掃,狠狠砸在裨將的頭盔之上。頓時,變形的頭盔嗖的拋飛,可憐的裨將則已兩頰流血,雙目無神,像根斷木樁般撲通栽倒,細看之下,更已腦漿迸裂。
跟隨這名裨將衝鋒的數名晉軍見得一陣愕然,實際結果怎麼與預想完全相反呢?只不過戰場之上豈容走神,卻見範毅早已不看那名裨將,而是大步跨前,下一刻,棍影閃閃,虎虎生風,一陣咔砰聲後,血光崩濺,那幹跟隨裨將衝向範毅的晉軍,皆頭顱暴裂,只一招間,全部授首,伏屍牆頭。
“將軍武威!將軍武威!”範毅一棍之威,旁邊的血旗軍兵自然看到,立即齊發了一聲喊。喊過之後,這些士卒彷彿自身也受了範毅勇武的感染,一個個大發神威,奮不顧身地呼喝衝殺,將一些剛衝上來的晉軍紛紛砍倒。
將爲兵之膽!尤其是古代的冷兵器戰爭,主將勇武,士卒們亦士氣大增,熱血上涌,殺敵起來就會更加奮不顧身。有範毅在北營牆上這一衝殺,一些原本危急的地方立即轉危爲安,而且,他只衝殺了一個來回,整個北牆之上的血旗守卒們便士氣大振,很快便將那些衝上來的晉軍趕了下去,再度將敵方這一波的攻勢壓制...
“哼,連大將都親自下場了嗎?孤倒想看看,你個人再是勇武,可孤兵力不絕,你又能扛得過多少士卒的前仆後繼?”伊缺北麓,司馬紹立馬雨中,聽得戰況回傳,他面沉如水,冷然令道,“傳令下去,胡衷所部三軍,再給孤衝上去!宣諭全軍,破圍與否在此一舉,有進無退,不克則死,孤將親爲他們擂鼓助威!”
“咚咚咚...”有力的戰鼓聲響徹雨夜,伴着號令連連與督戰催促,三個三千人方陣掠營而出,持刀背弓,合頂木牌,大踏步向前進發。行至山腳,兩軍暫停,另一軍則越走越快,之後四散開來,騰竄奔攀,直奔半山腰的伊缺北營牆。
營牆之上,範毅見得司馬紹再次增兵,暗罵一聲,掃眼己方已然頗顯疲憊的軍兵,他神情堅毅,大聲喝道:“傳令劉曉所部,前來接替換防...”
“轟!”一聲特別震耳的巨響打斷了範毅的聲音。巨響從右側山樑傳來,伴以耀眼雨夜的閃光,閃光之中,可見幾具軀體和一根炮管凌空拋飛。卻是過度的壓力導致過頻的施放,一處火炮因爲長時間使用而出現炸膛,進而引發了火藥殉爆。
“轟!”像是約好了一般,不待敵我雙方從變故中回過神來,左側山樑再度傳來一聲巨響,又是一處炸膛與殉爆。一時間,各處炮點痛定思痛,立馬降低了瘋狂的開炮節奏,加強了必要的炮管維檢,令得各處炮點力度大減。但即便如此,接下的炸膛仍是偶有發生,而本就因爲暴雨削弱的火力,更是明顯再降了一截。
“哈哈,弟兄們,血旗軍快要不行啦,殺啊,捏爆他們的卵子領賞,也替死難弟兄們報仇啊...”血旗炮兵的倒黴催,自是晉軍之福,一聲聲興奮的吼叫旋即響起。而正在上攀的晉軍,則更輕鬆的越過威力大減的炮火攔截,進而加入到了攻營的戰團。
也就此時,一名佐官急急跑向滿臉凝重的範毅,大聲叫道:“稟將軍,大王傳來飛鷹急信,他已連夜率軍突破敵軍攔截,戰事正烈,但可確保,天明之前必有親衛騎軍殺來塞下增援,還望我軍堅持!”
“好,太好了!弟兄們,弟兄們聽了,不用沮喪,大王來諭,天明之際必有大軍來援塞下!弟兄們,只要頂至天明,我等便是勝利!”範毅大喜,立馬放聲咆哮道。
“喔喔喔...殺呀,將晉軍趕下牆去...”血旗軍兵們隨即歡呼一片,因爲火炮啞火的沮喪隨之不翼而飛。本來嘛,原定最遲後日的塞下大會戰被緊急提前,沒有比這個消息更能鼓舞此時的軍心士氣了。
隨着新一波生力軍氣焰囂張的抵達營牆,晉軍們踏着堆積愈高的屍體,越過愈顯低矮的營柵,再次攻上了牆頭,而血旗軍兵們同樣士氣高漲,居高臨下的組陣廝殺,寸土不讓。刀光,飆血,殘肢,哀嚎,充斥着營牆,也充斥着雨夜,伊缺壑底的流水,則已徹底成了一片暗紅。
時間推移,拼殺不止。隨着晉軍胡衷所部後兩軍陸續補上牆頭,戰局更緊,範毅怒哼一聲,揮舞鐵棍又在城頭之上來回衝殺,棍影所過之處,立時血光飛濺,晉軍接連授首,令得敵軍氣焰稍滯,而己方士氣再度回升,戰線則再度趨於平衡。
晉軍中軍,此刻的司馬紹也已知曉了北面血旗主力的動作,已然放下了做樣的鼓槌,而是高舉起了寶劍,雙目噴火,面色猙獰,他厲聲喝道:“傳令顧淵,速率其部三軍頂上,殺!還有趙梧,孤的五千親軍,這就交你三千,後繼顧淵而上,若不能破營,你也就不用回來給孤做親兵統領了...”
司馬紹不住命令增兵,使得營牆之上的戰況不斷出現險情,戰鬥也越來越激烈,越來越白熱化,以至於範毅出手救場的頻率也越來越高,連本該替換下牆休息的軍兵,漸也被迫留在營牆繼續戰鬥。而伴着屍體的堆積,營牆的高度優勢也在不斷削減,血旗軍兵的傷亡自也直線飆升。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北營門戰事惡化之際,南營方向的西側山樑上,突然傳來了接連的震天巨響,一聽便知那不是正常炮擊,而是炮點殉爆,可這等集體自殺似的規模,顯然不會是血旗炮兵自己所爲。
範毅正自大驚,已有軍兵來報:“稟將軍,南營陶侃在正面攻擊營門之餘,竟然趁着雨夜視線受阻,分別調撥了五千悍勇,從山間小道,驟然強襲了兩側山樑。儘管山樑上本有駐軍,無奈兵力有限,西側山樑還是被敵軍殺了上去,大量炮點正被摧毀。如今預備隊已經增援,吳副將令卑下來報,定當迅速將之收復!”
“好吧,告訴吳立,某相信他能夠自行解決!”儘管心頭窩火,範毅卻僅淡淡道。大營地勢高起,故而周邊山樑可算外陡內緩,守軍增援作戰遠遠便利於攻擊一方,他倒也不擔心山樑真正失守。
事實也正如範毅所料,不久便傳來了山樑克復,敵軍被打退的消息。只是,血旗軍的炮點基本是三分於兩側山樑與中央營牆,營牆炮點在牆頭拉鋸中本就不時失效,再有此一遭,南營的炮點將降至原本的三四成。若再算上南營預備兵力被兩側山樑大量牽制,原本因爲陶侃兵弱還算穩妥的南營防禦,卻因陶侃這一招棋,也變得情勢嚴峻起來!
“直娘賊,之前跟大王信誓旦旦保證能夠守住伊缺十天,牛皮好似吹得大了點,這才六天誒,咋就捉襟見肘了?”範毅心中苦澀,神情依舊堅毅,更將那一股不安與不爽,化作鐵棍的橫抽豎砸,統統發泄到了營牆敵兵的頭上...
“將軍,好似有點不對!”不知拼殺了多久,就當渾身是血的範毅還欲繼續衝殺的時候,一名旗牌親兵忽然叫住了他,手指下方新增而來的一支晉軍,驚聲提醒道,“這一批敵軍好似很有來頭的樣子,看護甲,看氣勢,絕非常備晉軍的一般精兵,或該小心應對啊。”
“呃,這他媽的居然全身鐵甲,臥槽,該不會是司馬紹的太子親軍吧,看來司馬紹這廝是要下血本拼命啦!”範毅聞言略一端詳,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繼而毫不猶豫道,“快去傳令,將北營的所有輪休軍卒都給調來,輜重也別再省着了,準備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