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歷五年,五月初十,巳時,晴,靈洲城(今吳忠市境)。
靈洲城,位於河套平原中部,乃西漢王朝所建的朔方諸城之一。東漢年間漢退胡進,這裡逐漸淪爲胡人牧馬之地。隨着西晉末年匈奴勢大,河套平原的中東部,包括黃河“幾”字內圍區域的諸多胡族,已然悉數併入匈奴漢國,成爲匈奴漢國戰馬與胡騎的重要來源地,而靈洲城,則成爲匈奴漢國河套轄境的西部中心重鎮。
不過,以胡人的建設能力,這裡所謂的重鎮,僅是繼承漢家遺產的一個十里之城,年久失修之下,說其是個破敗的土圍子更爲合適。此時,這裡卻是空前喧囂,只因在靈洲城東,曠野之上,正有兩支大軍遙遙相對。西側的匈奴大旗下,亂哄哄有着八九萬胡騎,其間雖混有些許老少,但聲勢卻絕對浩大,而在東側,則是獵獵血旗下的攻匈西路軍四萬兵陣。
鳥瞰對陣雙方,皆在按照左中右三陣佈置。匈奴人是四萬騎軍居中,左右各兩萬多騎軍側翼,三陣均爲便於突擊的錐狀,中規中矩。血旗軍左中右三陣則完全相同,每陣分爲前後兩方,後方各爲七千騎卒,前方則各爲一個扁形空心矩陣,三千改騎爲步的蒼狼軍兵在外結槍盾陣,其內則爲一軍之數的銃兵,更內則各有數十門隨騎小炮。
匈奴中軍,帥旗之下,一衆胡將所簇擁中的,是坐鎮河套的匈奴皇子、燕王劉鸞。遙望對面的血旗軍陣,他不由嗤笑出聲:“都說血旗軍兇狡善戰,原來不過如此!呵呵,放着騎兵不做,卻要下馬擺出扁平方陣,嫌被突破的不夠快嗎?本王歷經大小戰事上百場,倒是從未見過這等別緻新穎的戰法,卻不知是本王見識淺薄,還是那紀賊徒有虛名兼好色成性,竟讓一個女流之輩統軍胡來?”
“是啊,是啊,燕王殿下果然目光如炬...看來血旗軍此前能夠橫掃河套東部,靠的純屬陰謀偷襲,絕非戰力多強...早知如此,我等十萬大軍足矣滅之,似也無需花大本錢,非要聯絡劉虎那廝一道過來會戰了...要不,也別等劉虎了,我等直接開戰吧,也好多分點繳獲...”身旁的一衆胡將紛紛附和道,人人慷慨激昂,信心滿滿,渾不知十餘日前,劉鸞的兄弟劉粲,在潞城大敗前也如劉鸞一樣的說法。
只可惜,血旗西路軍甫入河套,便遣軍中的部分胡卒扮作馬賊,封鎖了河套與匈奴漢國間的通信聯繫。該舉一爲避免匈奴漢國過早得知逃路被斷的消息,從而過早的困獸猶鬥;其二爲的就是,讓血旗軍的銃炮協同能夠多上一次驟展神威的陰敵機會。
當然,哪兒都有聰明人。眼見劉鸞被諸將說得動心,其身畔一名儒裝華服的漢人老者乾咳兩聲,頗爲不合時宜道:“殿下不可輕忽大意呀,那血旗軍畢竟南征北戰,闖下偌大基業,絕非魚腩之輩。此番他們縱有戰術謬誤,我等也當謹慎以待,不可缺了劉虎夾攻。須知血旗騎軍既能殺到這裡,必有大軍已然殺至漢國腹地,殿下還當控制傷亡,以便戰後率軍回援平陽啊。”
不過,這位老漢奸對匈奴一片忠心,其他人卻未必。他此言一出,一衆胡將頓時沒了興奮,甚至有人眼中泛起了異樣神色,開戰早點晚點倒在其次,兵援平陽就鬧心了。開玩笑,敵軍打到家門口是一回事,遠征救主又是另一回事嘛;大家都是跟着匈奴討生活的,錦上添花絕對可以,但若匈奴大勢已去,河套部落誰會提着腦袋去雪中送炭?
便是燕王劉鸞,同樣也是目光閃爍,畢竟匈漢太子是劉粲又不是他呀。終歸考慮到老漢奸的身份非同一般,劉鸞還是擠出笑容道:“範公言之有理,便再等等劉虎吧。至於兵援平陽,茲事體大,且待戰後審清軍情,再行仔細斟酌...”
同一時刻,血旗中陣,金鳳旗畔,科其塔遙望對面足有自家雙倍還多的匈騎,不禁嘆道:“遊牧部落就是公馬嫺熟,區區六萬帳,其中還有數萬青壯被抽往幷州作爲匈漢常備騎軍,如今竟還能夠湊出八萬可戰之騎。早知如此,我等此前就該保持突襲之勢,一路速速西來,不給敵方聚兵機會。”
說來西路軍穿越呂梁並突入河套之後,藉着河套東部部落分散遊牧,在突襲下不及集結的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分兵輕取了足有四萬帳的匈奴諸落。此後,梅倩並未立即西晉,猛打正在緊急集結的六萬帳河套殘部,而是對東部佔領部落進行了內部梳理,解放漢奴,血腥批鬥,剪除親匈分子,徵建革面軍,費時十餘日穩定勝果,這才留駐一萬騎兵,率四萬主力姍姍西來,至此與匈奴人決戰一場。
金鳳旗下,梅倩卻是面色淡然,不以爲意道:“呵呵,敵方縱有十萬軍馬,在我大軍之前,亦不過土雞瓦狗爾!何況,我西路軍從軍都關一路急行,至河套東部又戰事連連,縱然少有惡仗,軍兵與戰馬也已疲敝,與其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倒不如養精蓄銳正面一戰!”
科其塔點點頭,卻又不無遺憾道:“話雖如此,可大規模會戰空間騰挪受限,難免短兵相接,傷損必重呀。只可惜,那兩萬革面軍軍心尚且難定,否則,正該拉上來作炮灰啊。”
“無妨,此戰過後,想來那些革面軍便再無異心了。屆時便叫他們去收拾對面那些部落的族帳營地,也好令河套諸部東西分化,便於我華國後續治理。”嘴角掛上一絲冷笑,梅倩道,“其實,之所以本帥寧願在此與十萬胡騎大戰一場,首要目的也是爲了入主河套後的穩定。草原蠻胡嘛,畏威而不懷德,只有正面大戰一場,將之徹底打痛打服了,往後纔會乖乖聽話...”
“唳!唳!唳...”正此時,天上傳來一陣鷹啼,卻有海東青在血旗大軍上方盤旋一圈,旋即一個猛子紮下,輕輕巧巧的落在科其塔的肩頭,腿上則綁着一份紅色信報。科其塔打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邊將信報交給梅倩,邊急聲道:“梅帥,探哨來報,東北方三十里,不知從哪兒冒出一支胡騎,正向這裡殺來,大約三萬騎,尚不知所來何人。”
連忙接過信報,梅倩臉色亦是微變,但瞬間恢復正常,她皺眉道:“如此數量的騎兵,顯是要與對面胡騎東西夾攻我等,難怪對面匈軍今番佈陣如此磨磨蹭蹭,原來是在等待合攻。莫非,莫非是大河北岸朔方之地劉虎的鐵弗部?他們來得倒快,本帥大意了,畢竟是敵後作戰呀。”
所謂劉虎的鐵弗部,若是換上其百年後的稱呼,也即五胡十六國大夏赫連勃勃的赫連氏,只怕就更爲之名了。鐵弗氏源自晉武帝時期叛離大晉的匈奴右賢王劉猛,劉猛敗死於大晉之後,殘部輾轉落入其外孫劉虎掌控,居新興,號鐵弗氏,匈奴漢國成立後,劉虎遂附庸於匈漢,數度輾轉後,現正安置於朔方敕勒川。
鐵弗部在匈奴諸部中本就是出了名的好戰喜叛,而且,劉虎雖有匈漢宗室之姓,實乃篡權的外戚之脈,故而,其與匈漢皇室間的關係更多僅是一種若即若離的附庸羈縻,其部落駐地也在匈奴版圖的邊沿地帶。也是因此,血旗西路軍殺入河套,並未急於對劉虎的鐵弗氏動手,亦或說此番也沒想對其動手,孰料他們或覺脣亡齒寒,居然主動參與了這場大戰,且是作爲奇兵而來。
“時不我待,梅帥,敵方最多不到半個時辰就將抵達戰場,還請速速決斷!”科其塔卻不耐煩梅倩思忖緣由,拱手急聲道,“末將願率麾下軍團前往攔截,勉力爲此間大軍爭取一個時辰。”
這時,青衛騎軍主將田豪直拍胸脯道:“梅帥,但若信得過我青衛軍兵,直管將騎軍悉數置於我青衛軍的銃炮大陣之間。論移動靈活,我銃炮大陣自然不比騎軍,但若固守待擊,絕對可以固若金湯,哪怕敵軍多面來攻!”
田豪說得豪邁自信,建議卻是傷了老資格們的面子裡子,科其塔立馬怒道:“田小子,此乃生死大事,銃炮協同雖厲,爾等卻莫年少輕狂!況且,原野作戰,我騎軍哪有放棄奔馬衝擊,反而躲於步卒夾縫苟存之理?縱是本將答應,這裡的三萬蒼狼騎也不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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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都是忠於國事,莫要生分。柯將軍,你便帶上騎二軍團去吧。記住,你部還當遊鬥爲主,盡力拖延便好,但若劉虎所部一味猛衝,亦或對面敵軍出動夾擊,無需短兵血拼!”沒再遲疑,梅倩面露自信道,“火炮有限,青衛步軍能否抗住敵騎兩面夾攻,某不敢賭,但有我蒼狼騎以之爲託,對抗十餘萬烏合胡騎,本帥還是絕無心虛的。”
馬蹄隆隆,煙塵大作,科其塔帶着騎二軍團很快東去。掃了眼遠去背影,梅倩擡眼對面,劉鸞大軍依舊紋絲不動,心中暗歎步陣短板,她吩咐旗牌官道:“傳令全軍,穩步前移,逼往敵方騎陣。還有,你親帶軍兵速速前去罵陣,宣諭我華國七十萬滅匈軍威,並向河套雜胡高價懸賞劉鸞人頭,再有別的什麼說辭,你等便看着辦吧,總歸越快刺激那幹匈狗開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