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啊!莫叫周訪那廝逃啦!殺啊...”中牟城外,周訪痛定思痛,回顧此前亂局,頗覺冤比竇娥,可不待他下定決心回身聚兵,再戰來敵,喊殺聲、馬蹄聲乃至勁弩聲,復又在身後城門,以及北方曠野間洶洶響起。
周訪一驚,但旋即,憑藉已然清醒了的頭腦,他卻察覺來者人數好似並不算多,合起也就小几百而已,當是小股的遊騎探哨之類,絕非自家手邊三四千人之敵。定定心神,他大聲喝道:“兒郎們...”
“逃啊!敵軍又追來啦...”然而,沒給周訪鼓舞士氣的機會,恰有不知是誰的一聲悽吼,劃破夜空,高亢入雲,聽來與周訪的斷喝連貫圓融,好似就是出自周訪口中一般。而隨同周訪出城的晉兵們,驚魂未定如驚弓之鳥,已經伴着喝喊,同步延續起了方纔的逃跑節奏,那架勢,必須要比隊友跑得快才行。
周訪連連呼喝阻止,卻是幾無效果,尤其在黑夜中,更是難以控制場面,甚至,連他的幾名意欲奉命阻攔逃卒的親兵,也被人下了黑刀子。無可奈何的周訪,急怒攻心下,頭腦一熱,索性拔劍引頸,仰天長嘆道:“唉,兵敗如山倒!徒姑奈何?徒姑奈何?徒...”
“將軍不可,此乃血旗狗賊陰謀詭計,卑鄙下作,於夜間驟施新型軍械,我軍這才猝不及防,非戰之罪,還望將軍留下有用之身,率領我等殺出去,也好將敵情轉奏陛下啊!”一聲悽愴的大喝響起,卻是周叢,他一把奪過周訪的寶劍,繼而壓低聲音道,“叔父,敵軍就要追上來啦,您意思一下差不多就好,甭太投入,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呃,渾小子,叔父我這一次是認真的誒!”周訪大怒,沉聲斥道,可沒說兩句,卻被周叢一把拽過馬繮,拖着轉投隨衆就跑。周訪起初還有所抗拒,但很快便成了半推半就,繼而則是可勁揮鞭催馬,趕往後方奏明敵情去也。而在他的身後,中牟城驚亂依舊,更已火光漸起...
“傳令各部,莫給敵軍太多反應時間,即刻多放火矢,將敵方亂軍驅離既有駐地,可驅往四方城外,但決不可任其匯聚。”同一時刻,中牟城內,血旗軍步九軍團主將兼滎陽守將李矩,正站在某段西城牆上,不無譏嘲的掃視着城中,尤其是那些因爲血旗軍的衝殺而愈顯混亂的晉軍,吩咐旗牌道。
隨着命令下達,一支支蘸有神火油的箭矢弩矢,被殺入城中的血旗軍兵們團團射出,點燃營房,點燃民舍,尤其點燃了那些爆炸過後的滿地狼藉,繼而在夜風吹拂下,迅速蔓延全城,倒令原本一片昏暗的晉軍駐地,愈顯清晰,也愈顯混亂。
可憐那些爆炸過後的倖存晉軍,猶在血旗死士的挑唆下自相營嘯,眼瞅着有了點恢復秩序的希望,可還沒能搞清來敵究竟多少,立即又被這場大火燒了個豕突狼奔,各求多福,再加上入城血旗軍兵對集結敵軍的重點打擊,得,想活命的便趕緊逃吧,都這光景了還管他的誰兵誰將。
“將軍,敵軍已然全面潰逃了,呵呵,咱們此戰僅僅出動五千步騎,便輕鬆大破敵方三萬精銳。有此戰果,將軍之名,及我步十軍團之名,必將盛傳天下啦。”追隨經年的親兵屯長,手指城中晉兵的一片亂象,對李矩湊趣讚道。
“哈哈,非某之功,實乃青衛軍的地雷太過兇殘,我等順風搭車,想不以少勝多都不行呀。”李矩嘴上謙虛,可一臉自得的笑容早已出賣了他。要知爲了今夜此局,且不說對晉軍這一路的虛實迷惑,他李矩可是足足準備了月餘時間,才能好生在中牟城挖了這麼個大坑,又有什麼能比獵物跳入辛苦挖掘的陷阱還要舒爽的呢?
“稟將軍,卑下屬於騎七軍團左軍左曲右屯,適才我等在城東巡弋,發現了敵軍主將周訪,卑下特奉屯長之命前來通稟。”這時,一名傳令信兵在李矩親兵引導下上前,對他行禮道,“其人帶着三千多步騎殘卒,此刻正欲南逃,我方已有四百騎卒就近銜尾追擊,然對方有着千五騎兵,夜間再有步卒添亂阻擋,一時卻是奈何那周訪不得。”
“哦,那周訪倒是命大,卻不知如何逃過的此劫。也罷,其既命不該絕,便隨他去吧,左右沒有留下組織反抗,便無礙大局。回令你家屯長,追擊十里而返,能捉多少便是多少,勿得妄自貪功,免得夜間反遭不測!”淡然打發了傳令信兵,李矩再看一眼城中情形,遂令道,“告訴弟兄們,現在,我等已可背後攆兔子了,哈哈!”
隨着城內大火的蔓延,步卒爲主的晉軍越來越多的逃出城外,而亂哄哄的他們堪稱自行化整爲零,根本沒有機會再行組織建制,便被成建制的血旗軍狠狠撲上,驚弓之鳥下被輕鬆擊潰逼降,以至於數倍兵力的優勢蕩然無存,反如一羣羣主動出城投降的綿羊,再被分開送入一片片羊圈。
可憐東晉三萬金瑞之師,驟遇一通組合拳之下,稀裡糊塗便散了架,待得天明之後被押往官渡,俘虜們這才發現,偷襲他們的血旗軍僅是沿河繞避探哨前來的五千官渡步騎,其捶胸頓足不想可知。而戰果統計下來,三萬晉軍半數淪爲俘虜,周訪等趁夜亡散者約有五千,而戰死者則有近萬,其中的八九成卻爲炸死燒死乃至自相殘殺而死...
再說落荒而逃的周訪,擺脫血旗騎軍追殺之後,天色也已放亮,大夥兒驚魂稍定,一清點兵馬,所剩者僅有千五騎兵。得,留下週叢儘量收集自家的亡散逃兵,周訪只得哭喪着臉,親自前往虎牢關下的王敦大營請罪。
“叔父,我等身爲故吳士族,那王敦素與您面和心不合,此間中牟大敗,您若親身前往,只怕遭遇不測。”臨行之前,侄兒周叢卻是單獨勸道,“若不然,叔父索性詐以重傷,直接返回江東吳郡,只需到了自家地盤,諒連陛下也無法再難爲叔父。”
“休得胡言,叔父身爲大晉重將,戰敗了便須有所擔當,焉能做那縮頭烏龜,豈非壞了我周氏聲望?”周訪搖搖頭,嘆口氣道,“此去虎牢,倘若那王敦攻城順利,某性命堪憂,待你收集亡散,便自行返回江東;但若其同樣受挫,某自會無虞,你便前往與某會合吧!”
“轟轟轟...”將至虎牢已是下午時分,遠方關城方向傳來的火炮雷鳴,頓令周訪等人一個哆嗦,昨夜的噩夢再現心頭。繼而,某種同仇敵愾兼而幸災樂禍的複雜神情隱現於衆人臉上,至少,大家一塊兒倒黴,自個所受責罰也好輕些嘛。
果然,王敦大帥對於周訪與中牟敗績的到來,儘管表面上大發雷霆加以斥責,卻未如何實質性的嚴懲周訪,連作勢推出去斬首的戲碼都沒導演上一把,甚至,周訪好似還從王敦的眼中,發現了一份名爲輕鬆釋然的東西。
跟着,王敦便以中牟突發戰情爲由,提前結束了今日攻城。而接下的軍情彙總則不出預料的糟糕,王敦十倍大軍整整大半天的攻城,可面對城中守卒的犀利炮火,搭上了六千多條性命,居然連對方的城牆都沒能摸着。相比之下,周訪所部的大敗虧輸雖然更慘,可將之歸結爲血旗軍火氣犀利,卻也絕對說得過去。
中軍大帳,將佐濟濟,卻是落針可聞,整一片壓抑頹敗的氣氛。偶爾發出的嘆息聲中,不乏早知如此何必發兵的懊喪。良久,沈充作爲王敦的心腹,率先開脫道:“早聞華國火炮犀利,卻覺僅是奇技營巧,血旗軍過往只是憑藉一應詭計方纔得勝,孰料今日面對面一戰方知,那火氣果非浪得虛名。我方攻城不利,實非將士不力呀。”
“也正是如此,華國才愈加危險,我等也愈該儘早對華國動兵,否則,倘若任其滅了匈奴,必然愈加勢大難制。屆時,不光中原,江南都將危如累卵。而以華國對待士族之惡,你我家族皆將難逃崩散之憂。”強調了自己的路線正確,王敦轉向周訪道,“大敵當前,我等還應同舟共濟,周將軍雖惜敗中牟,卻對血旗軍瞭解最多,不知可有教我?”
從王敦處真切感受到了同繩螞蚱的情誼,周訪釋然兼而肅然,遂收起各種小心思,沉吟道:“大帥既然開口,罪將便拋磚引玉了。一方面,我等當共同敦促後方盡發大軍,以優勢兵力來對衝敵方兵械之利;另一方面,則須在前線打開局面,以鼓舞后方,尤其是鼓舞周邊各方,儘早同討華國。是以,罪將以爲,我方大軍當留下少許牽制兵力,主力則棄虎牢而轉攻官渡!敵方火氣雖厲,但多加防護,多拼些兵力損耗,終歸沒有不克之地!”
“還請將軍細言之。”王敦面露欣然道,頗有正中下懷之感。
“虎牢關城高牆厚,兼有火氣之利,我軍別說一時難克,便是不計代價強行攻取,也將損失數萬之衆。更重要的是,虎牢關僅是華國牽制我方的一處側翼威脅,即便我方將之奪取,對華國仍無實質損害。”面露決絕,周訪沉聲道,“倒是官渡,敵方守卒更少,一旦奪下,渡河便可威脅河北,足可影響戰局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