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嶺上,眼巴巴直待自家步陣平安進入一箭之地的劉聰,沒能等到一場酣暢淋漓的短兵肉搏,哪怕一場萬箭齊發也沒得到,卻是贏來了血旗軍枉顧漢民生死的炮銃齊發。比狠比毒比下限,劉聰雖然逼得紀澤與血旗軍戴上了不仁不義屠戮漢民的黑帽子,可他其實輸得更多,因爲搞臭華國解決不了他自家的實際危局,更是爲此將足足四萬步卒送入了虎口之下,可謂自損一千,殺敵未必八百。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匈奴人戰前謀劃,倘若血旗軍不動用銃炮,步卒便將作爲前突炮灰,爲精銳程度乃至血統程度更優的匈奴騎兵爭取破陣機會,而若血旗軍動用銃炮,破敵無望,四萬步卒便作爲斷後炮灰,爲匈奴騎兵的撤退爭取時間。也即是說,只要血旗軍此戰不主動避戰撤退,以雜胡與漢民青壯爲主的四萬匈奴步卒,基本上便將淪爲棄子。
這一刻,嶺外炮聲隆隆,銃如炒豆,嶺上則死寂凝滯,悲愴失落。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儘管此前不乏對這一情形的預料,可一衆人依舊難免面色頹敗。驀地,劉聰突然暴起,揮起手中那根再沒機會吹響的牛角號就是一通亂砸,目標正是出此妙策,且片刻前還大談紀某人徒惜羽毛的佞臣郭猗。
毆打間,劉聰兀自時不時的碎碎念:“你丫不是說紀賊已是一個愛惜羽毛的僞君子嗎,咋分明就是一個唯利是圖的真小人?直娘賊,四萬大軍啊,朕爲此斷送了四萬大軍,四萬頭豬都不該如此浪費啊,都因你這個白癡...”
左右匈奴將佐驚愕之餘,面色也不乏怪異,卻沒人前來勸解,佞臣本就有着替君分憂,排除負面情緒的義務嘛,更何況還是一名漢人。終歸而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在匈奴本部屠各族高層以及劉聰的眼中,他郭猗與那四萬步卒,乃至與那些老弱百姓,本質上並無多大差別。
好在,當郭猗被劉聰三下五除二打得頭破血流縮成一團之後,驃騎大將軍劉驥攔住了還欲再打的劉聰,急聲請示道:“父皇,步卒眼見難以攪亂敵陣,戰事如斯,騎軍是撤是攻,還需陛下即刻定奪,步卒可挺不了多久啊!”
暴打郭猗一頓,略出悶氣的劉聰情緒稍定,更顯睿智,他聞言立即掃眼嶺下戰場,尤其注意到不近反遠的雙方距離,便即明白了戰局走向。那些步卒儘管後有督戰,可在血旗軍連匈奴騎兵都衝不破的銃炮協同面前,他們別說貼近敵軍混亂其陣,便是自身崩潰都已到了兩可之間。
毫無猶豫,劉聰立即令道:“傳令騎軍,有序撤回山口營盤,但有爭搶騷亂者,立斬!還有,吹起號角,命令步卒全力衝鋒,死戰不退,違者立斬,舉家連坐!”
令旗揮舞,號角連連,本就兩手準備的匈奴騎軍,撤兵回營顯得快而有序,只苦了那些被強令衝鋒的匈軍步卒,前是兇殘銃炮,後是督戰刀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得,不妨學學百姓,也伏地求活吧,好似趴在地上,銃炮真就不怎麼傷得着呢!
山巔之上,立有眼尖的看出了不妥,一名昨日參與阻截血旗軍的匈將驚疑道:“咿?看那幫好似沒吃飯的軟蛋步卒,咋栽倒得這麼快?直娘賊,咋連後陣的都倒下了?臥槽,血旗軍的炮火俺們此前也捱過一回,威力有這麼強嗎?”
這名匈將嗓門夠大,立即引發了劉聰等人的仔細關注,而像是印證這名匈將的觀察敏銳,戰場上匈奴步卒的“倒斃”愈加前仆後繼,簡直風一吹便倒。頓時,華蓋左近罵聲連連:“媽的,假摔!這他媽的一定是假摔...”
“大膽,放肆,這幫下賤胚子,竟敢忤逆朕意...”劉聰同樣破口大罵,面色更是鐵青一片。雖不知啥叫“非暴力不合作”,可他也已意識到,他逼迫老弱百姓做炮灰打前陣,在逼黑了紀澤與血旗軍的同時,何嘗不是將本就夠黑的自家帝國抹得透黑,甚至黑到了軍兵們都敢當着他這個皇帝的面裝蒜避戰。
“嘀嘀噠...”不待憤怒的劉聰想出辦法懲治步卒亦或逼迫他們乖乖效死,血旗軍已然發出了銃炮方陣前移攻擊的命令。看看穩步前逼卻嚴整依舊的血旗軍陣,再看看己方猶剩半數的營外騎兵,以及轉眼“倒斃”大半的步卒,劉聰突覺胸口發悶,眼前發黑,不過,在軟倒之前,他沒忘手指餘光瞥見的郭猗,咬牙切齒道:“左右,將這廝剁了喂狗!”
事實上,劉聰的暈倒未免多餘,因爲紀澤終歸沒像他以爲的那樣狠毒無下限,下令血旗軍陣直接碾過匈奴步陣,踩死“倒斃”降卒尤其是那些伏地乞活的老弱百姓,以至於匈奴步卒雖然折損大半,卻仍成功阻遏了血旗軍陣的腳步,爲騎軍爭取了充足的撤退時間。而面對匈奴人佈於嶺間的層層防線,及其居高臨下的箭雨阻遏,清出通道的血旗軍一時也難以繼續擴大戰果,只得望嶺興嘆。
一場虎頭蛇尾的大戰,血旗軍幾無傷損的殲滅了三萬多匈奴步卒,其中俘虜近兩萬。不過,紀澤與血旗軍上下同樣開心不起來,因爲這片戰場清理下來,足有上萬的老弱漢民永遠倒斃於此。儘管這一筆血債應當記在匈奴人頭上,可不論出於自身良心,還是在他人口中,紀澤和血旗軍都無法與之脫開關係...
“奉充,你率三萬步騎銃方陣,掩護重炮轟擊老馬嶺敵軍防線,給某可勁的轟!還有,傳令陸錚,飛艇部隊白日做好休整,入夜後便換他們前來開炸!不要節約彈藥,宏圖,傳令後方,儘快抽調輜重補上!某要先轟他三天三夜,轟死那幫雜碎!”麒麟旗下,獲悉傷損統計的紀澤怒聲令道,“還有,神火彈也別留着,給某丟出去燒山,燒死那幫雜碎!”
“呃,大王,進來雨水頗多,前日還下了一場暴雨,只怕神火油難起作用啊。”程遠囁嚅道,“再說,山燒了,大火阻路,咱們一時也就去不了平陽啦。”
“嗯...罷了,就先這樣吧。”不爽的甩甩頭,紀澤復又道,“軍務要緊,諸位各行其事去吧,不得鬆懈。本王這就去爲罹難百姓親自填土立墳,若有空暇者,不妨一道同去,於公於私,我等都該親力親爲操持他們的這場後事...”
“轟轟轟...”重炮轟鳴,煙雲瀰漫,老馬嶺上,不時騰起片片土石枝葉,夾雜着匈奴守卒們的尖叫哀嚎。與之同時,五里之外,背崖側澗,青山松柏間,一座小山包也似的萬人冢已然成型。墳冢之內,埋葬的正是罹難此戰的上萬無辜老弱。
戎馬倥傯,封墳草草。墳冢周圍,有井然而立的數萬血旗軍兵,有僥倖得活的老弱漢民,也有那些被俘的匈奴步卒。衆目睽睽下,挽袖掖袍的紀澤渾身沾土,像是尋常民夫一樣,他丟下鐵鍬,與紀鐵二人合力,將一塊大石擡至墳頂,壓住一面大幅血旗,完成了立墳的最後一道程序。
輕整衣冠,滿臉肅容,紀澤行至臨時搭建的祭臺。居高臨下掃視一圈,視野中有匈奴俘虜的驚惶不安,有幸存老弱的隱隱敵視,也有血旗軍兵的神情複雜,紀澤嘴巴動了動,一時無語,索性手指那些背縛雙手的匈奴俘虜,厲聲喝道:“紀鐵,將所有十夫長,不,百夫長以上的匈奴俘虜挑出,悉數帶來墳前斬首,京觀示衆,用以祭墳!”
此令一出,紀鐵立即帶着大批近衛軍兵如狼似虎的撲入匈俘羣中,那裡隨之炸開了鍋,哀求叫罵哭嚎聲不絕,更有漢人軍官扯開喉嚨,淒厲大呼:“華王,在下冤枉啊,我等自也不願逼迫老弱上陣,可皆有上官以性命乃至家小連坐強逼,我等別無選擇,無路可走呀,真的無路可走呀...”
那人的哀哭很快便被押解軍兵封了口,數百匈俘軍官也如一條條死狗一般,被拖到了墳冢之前。咔嚓咔嚓,寒光閃過,鮮血飈飛,人頭拋落,屍體拖走,一小堆由人頭堆砌的驚觀,很快側立於墳冢之畔。
紀澤始終面寒如冰,毫無轉圜。被殺的俘虜軍官中,或許的確有些人本心不願逼迫老弱上陣,可做就是做了,亂世用重典,枉死百姓需要交代,此事也要立即作出處理。而且,匈奴軍的百夫長,可非雜胡漢人單憑武力就能做上的,他將殺芙級別控制在百夫長之上,錯殺者絕對沒有幾人。
焚香,祭拜,祭禮完畢的紀澤,在萬衆矚目中,忽然長跪墳前,鏘啷抽劍,自非自刎謝罪,而是斷髮代首。繼而,他起身緩步,將自己的縷縷斷髮,輕輕丟於香爐之中,任其化爲青煙。
迎向倖存老弱們震驚且漸冰溶的目光,他躬身一揖,這才沉聲喝道:“戰場之上,兩軍陣前,爲我軍兵性命計,爲滅匈除暴計,本王身爲統帥,只能下令軍兵銃炮射擊,然身爲華王,萬民表率,本王此舉罪莫大焉,割發代首,僅能聊表謝罪!此事絕不算完,本王在此承諾,必將嚴懲匈奴元兇,謝罪無辜,血債血償,十倍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