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歷五年(公元316年,晉建興四年),三月十五,辰時,瀛東城。
西城區,王城根下,某座稍顯殷富的二進小院,其內住有一對貌不其揚的小夫妻。男子紀某某據說做着絲路的海貿生意,常年不在家中,女主人則帶着僱傭來的幾個丫鬟與護院,撫養着一雙八歲的同胞兒女過活,平素極守婦道,偶爾撞見鄰人雖很和氣,但卻少有交往,基本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一切,在不乏海商富賈落戶的瀛東西城,委實稀疏平常。
朝陽初升,鵲兒脆語,後院右廂,本該是堆放雜物的底層北間,女主人卻在這裡肅立以待。驀地,只見一面牆壁無聲無息的居中兩分,露出了一個燈火忽閃的暗道,一名相貌普通卻腳步沉穩的三旬男子從中走出,正是此宅的一名護院。他衝女主人僅是點點頭,旋即出房轉了一圈,片刻後復又返回,衝暗道內鳥叫兩聲,繼而也在此肅立以待。
不一刻,十數勁裝大漢從暗道中現出身形,半數人驀然兩分,半數則快步出房。他們之後,是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王服金冠,目光炯炯,兩手牽着一對尋常裝束卻難掩貴氣的男女孩童ꓹ 皆眉清目秀,男孩不乏憨實穩重ꓹ 女孩則頗顯靈動調皮。而在兩名孩童的肩上,都斜跨着一個鼓囊囊的書包。
出演這場誇張送學的父子三人組,正是紀澤與他那對小學一年級的長子長女。所以將上個學都搞得這般複雜ꓹ 則因紀泉紀雅這對兒女所入的學堂,是西城區的一所尋常平民小學ꓹ 除了校風出了名的嚴謹,再無其他特色。不消說ꓹ 紀泉紀雅均是隱匿身份上的學ꓹ 而這座宅院的主人僕從,自也都是來自監察廳的護曹人員了。
自從四年前將半推半就的梅倩納入後宮之後,頗覺雄風不足的紀某人,並未堅持他那三妻四妾的夙願,沒再另覓新歡。不過,他的五個大小老婆倒已皆有所出,且都有子嗣ꓹ 算上還在肚子裡的,二十有八的他如今已有十三個子女ꓹ 堪稱門丁興旺ꓹ 其樂融融。爲人父者ꓹ 他雖與子女們相處的時間不算太多ꓹ 但每日的早餐時間,乃至送學齡子女出門ꓹ 只要身在瀛東ꓹ 倒是基本不輟。
一番招呼之後ꓹ 三人來到後廳,紀某人大馬金刀的坐下ꓹ 難免擺出一副嚴父嘴臉,叮囑面前端立的一對兒女道:“你二人去了學堂,務必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且須尊敬師長,團結同窗,絕對不可泄露身份,更不可心仗身份而驕縱造次!尤其是小雅,前日竟在課間毆打同窗,至同窗鼻血橫流,被先生請了家長竟然還敢隱匿不報,這是什麼性質...(此處省略千字)”
“父王,這些您與母妃都已說過好多遍了,我都知道啦,嗯,再不走的話,咱們就該遲到啦。”抓住紀某人某個喘氣的間歇,紀雅連忙出聲道,“再說了,那個傢伙本來就在欺負同學,我也是仗義出手,嘛,誰知他看似人高馬大,卻連我一拳頭都吃不消?”
“什麼一拳頭,你等從小便有特聘先生教授着習文練武,尋常孩童哪能抗得住你一拳頭,還是打鼻子?”看了看牆上的掛鐘,紀澤繼續訓斥,“嗯!?你還敢頂嘴?哼,看來還是不服氣是吧,別以爲有你那幾個娘罩着你,爲父就收拾不了你!要不要等到下個休沐日,爲父給你關上整整一天的禁閉?甚或,還有小黑屋?”
“呃,父王,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紀雅立馬認錯,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態度十二分的誠懇,可那四下轉動的大眼睛,分明蘊含着別的意味。
這小妮子,簡直愈加鎮不住她了!紀澤哪裡發現不了紀雅的小動作,心中不禁哀嘆,無奈的搖搖頭,他抹了把嘴角飛沫,兀自最後一遍的苦口婆心道:“女孩子家家,要端莊,要嫺靜,還有,看你弟弟,要跟他學着點穩重,多些王室氣度嘛!”
這時,一直在邊上默不作聲的紀泉卻是問道:“父王,既然希望我等有着王室氣度,爲何卻讓我等去上平民小學,而非去東城與那些貴族子弟一道讀書?孩兒還是覺得,那些平民子弟的目光眼界,以及行爲舉止,不免庸俗乏味了些,難以融入其中呢。”
紀澤一怔,腦門旋即騰起三道黑線。他必須承認,有着出身、生活與教育的先天優越,紀泉的心智與才學的確超過尋常同齡人一截,可這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卻絕對值得商榷。
但對紀泉,他沒像對待紀雅一般隨口說教,而是謹慎思考着回答。須知即便不談父子親情,紀泉可是他的長子,且系嫡出,儘管他的擇儲原則是不分嫡庶,立賢爲上,可也希望教育好這個嫡長子,令其能夠足夠賢良,足以繼承大統,畢竟直接立其爲儲,終歸可以省卻太多麻煩不是?
“所謂王室氣度,乃傲骨而非傲氣,重在內裡,卻非流於表面,更非眼高於頂,俗人勿進,恰如俗語,當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我華國作爲民國,你生在王室,首先須有一份愛民之心,焉能嫌棄尋常百姓,須知他們纔是這個國家的真正主體!”神色嚴肅,紀澤告誡道,“何況,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你也不妨想想,若非身在王室,自己就一定比同窗們優秀嗎?”
面對紀澤頗爲嚴厲的指摘,紀泉面露慚色,也不乏懼色,忙躬身請罪道:“孩兒孟浪了,謝父王提點,日後定然不敢再犯。”
“你當記住,自己絕非尋常貴族子弟,因爲別人將來若是出仕,即便只對君王負責,也有可能成一良臣;而你作爲王子,卻將可能對所有百姓負責,自當瞭解尋常人所思所想。”說道這裡,紀澤猶豫着道,“同樣道理,你莫要拘泥於先生們所講所授,因爲他們再是博學,教授出的往往也是賢臣良民,而非合格的君主。”
“是,孩兒明白了,定會謹記父王教誨。”紀泉再次應聲,可眼中的迷茫卻是出賣了他。
見紀泉的模樣,紀澤遂摸摸他的腦袋,笑道:“罷了罷了,你還小,爲父也不強求於你,但要你必須保持一顆仁心。至於其它,且邊成長邊領悟吧。在你擔當大任之前,爲父會盡量爲你提供機會,讓你最大程度接觸方方面面,而非籠中之鳥。是以,你這一普通人的身份,將一直保持到縣學、郡學、講武堂亦或學工,乃至其間的軍事訓練營,亦或上山下鄉...”
目送一對兒女出門上學而去,扮演完嚴父角色的紀某人,隨口勉勵了宅院一應“保姆”之後,重又從暗道返回了王宮中的某間偏殿。待得抵達書房,案上業已擺上了一摞需要批閱的文書。最上一份,卻是新鮮出爐的華國人口普查資料。
翻開文書,紀某人可謂越看眼睛越亮。按照這份文書,至華歷四年底,華國十三州兼美澳洲總督區,戶過四百五十萬,總人口已達三千萬出頭,基本不亞於西晉鼎盛之時。其中,一千一百萬爲這十餘年來的治下新生人口,或純正或混血或牽強,登記爲漢族的佔比則高達八成。同時,去年一年,正式成年的治下人口達到了四十萬,而新生人口則連續第二年超過了兩百萬。
此外,治下四百餘萬的丁戶,漢戶比例過了六成,公民比例則已過了五成,平民從民比例則分別約爲兩成;倘若考慮到新生兒們九成多的健康成活率,這一佔比換算成人口,公民比例則過了六成,而漢民比例則接近了七成。這樣的人口比例,已然達到了紀澤保障華國穩定發展兼保持華夏正統的心理標準。
非但人口,這兩年外部局勢風平浪靜,華國內部建設也繼續保持了高速發展的強勁勢頭。河北三州與爪州已經順利完成初期開發,退出計劃體制,轉入了正常的自有經濟。而憑藉着四下掠奪的大量財富砸入投資,憑藉着海上絲路有增無減的外貿銷售,以及愈加壯大殷實的內部市場,還有愈加更新的諸般生產技術,乃至人口增長催生出的越來越多的農莊經營,華國的工商農業諸般數據可謂年年大漲。
其中最令紀某人欣喜的是華歷四年的財政收入,其國內財稅部分,十二年來首次超過了外貿收入,也超過了黃金採掘,達到了兩千萬貫,也令華國的正常財稅總收首次超過了五千萬貫。內部財稅與新生人口的大幅增加,乃至愈加起到主導作用,這纔是底蘊,纔是華國真正強大的表徵。
放下文書,紀某人正在眯眼品味着這份成功人士的舒爽,房門忽然被人推開,進來了面色與手中信報一樣紅的吳蘭。沒有慣常得插科打諢,向紀澤草草一禮之後,他便急聲稟道:“主公,拓跋鮮卑出事了,連單于拓跋猗盧都被他兒子右賢王拓跋六修給幹掉了,呵呵,這或許是咱們的一次好機會呢!”
《資治通鑑》有載:“初,代王猗盧愛其少子比延,欲以爲嗣,使長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修有駿馬,日行五百里,猗盧奪之,以與比延。六修來朝,猗盧使拜比延,六修不從。猗盧乃坐比延於其步輦,使人導從出遊。六修望見,以爲猗盧,伏謁路左;至,乃比延,六修慚怒而去。(晉建興四年三月)猗盧召之不至,大怒,帥衆討之,爲六修所敗。猗盧微服逃民間,有賤婦人識之,遂爲六修所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