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亞隼部落驟遇滅頂之災的時候,以北臨古北口防線東段的一座城邑爲中心,同一時刻,還有十數個大小草原部落遭到了血旗騎軍的夜間突襲。詐撤潛伏的血旗軍騎一、騎三軍團,以及附近駐紮的新編騎八軍團同步發動,雷霆掃穴,而這一夜的攻擊重點,自是正中那座擁帳過萬的故漢城邑,也即被遼西烏桓所竊居的漁陽故城。
昔年曹操覆滅袁紹之餘,順道北伐幽北遼西一帶的草原,擊破了勾結袁紹殘部的烏桓人,將他們拆分爲十數個烏桓營,分居於幽並冀的邊塞一帶,用作看門狗以夷制夷,對抗鮮卑人,並逐步漢化。可隨着西晉末年的漢家勢微,看門狗也不再服帖,不光各覓高枝另投新主,還不忘惡狠狠的反咬主人,恰顯羈縻之害。
尤其是幽州北境的數家烏桓營,分久重合爲一股,襲其祖地稱遼西烏桓,他們與段氏的遼西鮮卑一般無二,趁着王浚倚胡自重的機會,以協助漢家平叛之名,多次兵入河北乃至中原,四下劫掠,迅速壯大,待得羽翼漸豐,遂開始騎牆觀望,直至棄王浚而與石勒勾勾搭搭。而他們此前所吞下的肥肉,譬如緊挨北塞防線的漁陽故城,自是絕對不會吐出來的。
只是,悠然避在城中貓冬的烏桓人怎麼也不會想到,已經數十年不曾出塞北擊的漢人,今夜竟然悄沒聲息的前來討債了,且是連本帶利不吐骨頭的那種高利債。毫無警惕的他們,絲毫不曾預先察覺到血旗軍摸黑悶棍的企圖,叫身裹白袍的血旗尖兵輕易便匍匐潛近城牆,直到城門洞開ꓹ 萬五血旗大軍狂奔入城,這羣看門狗才霍然意識到ꓹ 主人回來了,卻也晚了...
此刻,漁陽故城早已炬火通明ꓹ 處處是人喊馬嘶,孩啼婦泣ꓹ 但很明顯的,喊殺聲已然逐步消退ꓹ 越來越多的烏桓人已經選擇了投降ꓹ 畢竟他們早非一個不肯彎腰的民族。而城中的烏桓金帳,也即過往的郡府大院所在,也已陷入血旗軍的重重包圍,殘兵敗將們在烏桓單于和一干頭領的率領下,正做着最後的負隅頑抗。
“單于,您快想想辦法,拿個決斷ꓹ 咱們這麼點人,可抗不住多久呀!”院牆之後ꓹ 一名稱作漸裳的首領急聲道ꓹ 目光閃爍個不停ꓹ 就差明言投降了。須知血旗軍的突襲來的太過突然也太過兇猛ꓹ 得以退保金帳大院的烏桓兵壯僅有千五左右,內無糧草ꓹ 外無援兵ꓹ 防無堅城ꓹ 圍困重重,這還打個毛呀!
昔日追隨王浚南征司馬穎的烏桓單于羯朱早已病故ꓹ 繼任者卻非其子嗣,而是來自數支烏桓營中另外一支的首領審廣,合併勢力的盟主之選自有一番角力不提。只是,此刻的審廣滿臉苦澀,無疑懊喪於自己之前的成功上崗。
“不急,稀裡糊塗打到現在,咱們還沒搞懂血旗軍今夜究竟爲啥抽風呢?”淡淡擺手,審廣略略收拾心情,趕在血旗軍發起最後總攻之前,從院牆下探出小臉半張,揚聲喝道,“對面的可是血旗軍,還請主將答話,我烏桓可不曾得罪過你華國,且絕對不曾參與過今秋的打草谷,今次爲何要夜襲我烏桓城?究竟意欲何爲?”
府前廣場,人羣分處,一面金鳳血旗獵獵而現。血旗之下,梅倩冷陌森森,語氣冰寒,厲聲喝道:“今日我血旗軍來此目的有二,一爲打你遼西烏桓的草谷,二爲收回我漢家的漁陽故城,爾等可否明白?如今爾等只有兩個選擇,某隻說一遍,或死,或立即無條件投降!”
“打草谷!?將軍是在搞笑嗎,你漢人那般富饒,何須來我塞外苦寒打草谷?至於這漁陽故城,早被王浚許給了我烏桓,貴方怎生如此不講道理...”審廣悲憤莫名,可抗議一半,便見梅倩已然撥馬迴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忙轉言懇請道,“將軍留步,我等願立即撤出這裡,還望將軍手下留情,放我等離去!”
然而,令審廣無比憤懣的是,梅倩之前說她給的選擇只說一遍,果真就僅說一遍,竟已再不理會審廣,直接退回本陣。哪怕審廣真心能夠接受投降,可手中多少有着千五人馬,他又焉能直接乾脆的無條件投降,任誰都希望至少得些保障承諾才行呀。
可憐的審廣卻不知曉,梅倩壓根就不希望他就此無條件投降,審廣更不知道,他是在替十年前的羯朱償還血債,誰叫那時的烏桓鮮卑等塞外胡人隨王浚一同禍亂河北,並在不經意間隨意夷滅了一個名爲梅家村的地方,燒殺淫掠罄竹難書,儘管那事兒是鮮卑人乾的,可是,女人記起仇來,哪管那麼多邏輯;而且,如今的血旗軍正是起步於那場浩劫,其中可不乏那時家破人亡於烏桓之手的中高層骨幹...
就在審廣等人兀自猶豫是否抵抗一輪再行體面媾和的時候,數十門臨時拼組的小型載炮箱車,立被推至了血旗軍陣之前,直對府衙大院的正面門牆。根本沒有進一步勸降,令旗揮動,伴着閃耀暗夜的火光,火炮發出隆隆轟鳴,或實心鐵丸,或覆面霰彈,呼嘯着劃破長空,直撲大院門牆,以及在那裡驚悚懵懂的烏桓殘部。
“咚咚咚...”“噗噗噗...”彈丸疾射,土石紛飛。血濺肢殘中,原本倚牆防禦的烏桓人頓時倒下一片,餘下的再也不敢冒頭。更有那緊閉的大門,已在轉眼間被轟破了幾個大洞。
然而,火炮的威力卻絕不止此,同樣在彈丸打擊範圍內的各處院牆,也在素素掉下土石,甚而出現越來越多的裂紋。
儘管只是小型火炮,可也要看被其打擊的對象,本僅是尋常院牆,厚度不足三尺,更兼烏桓人只慣搶掠而非建設,那些牆壁早經數十年的衰蝕,哪裡能夠承受多久?由是,沒過幾輪炮擊,只聽轟隆一聲,一段數丈寬的院牆便已轟然倒塌,而那扇院門,更是早已成了破柵欄。至於本在其後的那些烏桓守卒,自是死傷一片。
“轟轟轟...”火炮並未停歇,或透過破損的院牆大肆射殺,或進一步轟擊其餘的院牆。顯然,血旗軍並不願浪費人命去死攻這面門牆防線。左右這座城邑堪稱唯一需要耗損大量彈藥之處,而同步發生在城邑周邊數十里的部落剿滅戰,也已杜絕了炮擊引發的消息泄露。
“投降!投降!別打了,咱們無條件投降啊!”終於,當院牆被轟塌近半的時候,院內傳來了歇斯底里的嘶吼。同時,某段尚還完好的院牆之後,樹出了一面杏黃旗,而在杏黃旗之下,還有審廣那血淋淋的人頭,一雙沒了神采的眼睛,兀自死不瞑目。
沒有無條件投降還不接受的,血旗軍遂停了炮擊。很快,在血旗軍的喝令之下,一名名烏桓人丟下武器,舉着雙手乖乖出了府衙大院。爲首二人自行反綁雙手,正是漸裳與另一首領郝襲。顯然,他們可不願被審廣的躊躇拖沓給帶入陰溝裡去,而作爲遼西烏桓這一聯盟的分部首領,人心惶惶之下,他們也有足夠能力突然發難賣主求榮。
可惜,勝利者並未猶如說書中常見那樣,滿臉真誠的親自上前鬆綁,漸裳、郝襲二人自也沒有機會納頭便拜,彼此合演一場英雄惜英雄的大戲。他們與倖存的千餘俘虜一道,被綁到了廣場中央。隨之而來的,還有烏桓城中所有俘虜被拉來跪下圍觀,其中的成年男子,則也被悉數反剪捆綁。而在更外圍,則是城中那些以漢人爲主的奴隸們。
漸漸的,廣場中央的烏桓人覺出了不妥,滿懷恐懼的發出了愈加喧囂的吵鬧。漸裳更是衝着金鳳血旗的方向大聲嘶吼:“漢人將軍,你等不是打草谷嗎,這是要做什麼!我等已然投降啦,我等素來仰慕華夏,願意爲華國征戰四方,還望將軍收留呀!”
“機會僅有一次,你等既未在第一時間投降,那便再沒乞活的資格!”金鳳血旗下,梅倩冷聲厲喝,語帶譏誚,不乏激憤,還隱含些許解脫之感,“至於爾等死活,那便問問周邊這些過往被爾等打草谷,從而害得家破人亡的無辜百姓吧!”
廣場中央的俘虜們霎時一靜,紛紛將乞求的目光投往廣場周邊的那些奴隸,那些幾個時辰前還在他們腳下任打任殺的兩腳羊。倒是郝襲已然不抱希望,歇斯底里的罵道:“爾華國太過無恥,分明是倚強凌弱,殘暴虐殺,如此行徑,我草原勇士們絕不會放過爾等...”
“殺!殺掉他們!殺光他們...”然而,郝襲的怒罵旋即便被周圍陡然爆發的喊殺聲所淹沒。出聲得正是廣場最外圍的那些被釋奴隸,他們大多瘦骨嶙峋,衣衫襤褸,更有人殘肢,有人毀容,還有許多人目光中滿是空洞索然,但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在揮臂高呼,而隨着高呼,之前頗顯死寂的一衆人,反是更多了一份生氣。
“殺!”梅倩不再多言,嬌豔紅脣中淡淡吐出一字,聽來森寒徹骨。
“噗噗噗...”刀光連閃,污血噴濺,上千烏桓俘虜隨即一命嗚呼。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裡,兀自遺留着不甘與怨恨。
下一刻,血旗之下,梅倩將冷目投向廣場周圍那數萬被嚇得瑟瑟發抖的烏桓人,眼神中狠戾與憐憫幾度交替,終是淡淡道:“給他們一個公審批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