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紀澤收到了上官仁那份僥倖從破冰港送抵的鴿信,此時,他的中路大軍剛剛攻取了誠韓的白嶺城。說是攻佔,不如說是逼降,只因中路軍費了一日苦工,愣將中型火炮架上了白嶺城邊上的一處山峰。原本拋石機根本夠不着的裡許距離,居高臨下的中型火炮卻能輕鬆的轟至該城的大部分城區。
歷經中型火炮沒日沒夜沒規律的兩日轟砸,白嶺城守卒本就因爲黃陽坪大敗而極度低落的士氣,直接降至零點。偏生這個時候,殺入誠韓境內的孫鵬東路軍,順利攻佔了白嶺城身後的圖慕方國,隨捷報一道給紀澤送來了被俘的圖慕臣智。於是,圖慕臣智被送入了白嶺城,後路被斷之下,孤立無援的誠韓主將箕古曜終是順應軍心,開城投降。
相比白嶺城被圍三日才告投降,弁韓新主金雄所在的西伽城,其更早之前的投降,就要乾脆多了。虎父未必無犬子,已然喪失了弁韓的絕大部分領土,再有黃陽坪一敗徹底斷了外援,陷入絕境的金雄,以及那羣同樣陷入絕境的弁韓殘兵餘臣們,中路軍一到,稍微再放寬了丁點招降條件,他們便哭着喊着棄暗投明了。
金雄與西伽城投降的消息,次日便送抵了弁韓的最後一座城池,已被血旗西路軍一部所圍困的友山城,隨附的還有金雄的親筆勸降書。於是,死腦筋想爲弁韓死節的友山臣智死了,死於麾下的集體暴亂。而隨着友山城的陷落,弁韓徹底淪陷,趕在徒有其名的馬韓之前,成爲第一個正式亡於血旗軍之手的半島國家。
中路軍層層推進期間,孫鵬的東路軍已經輕鬆攻佔了包括圖慕方國在內的兩個誠韓方國,兵鋒直指誠韓都城;曹嶷的西路軍也用三日苦戰,攻取了現屬百濟的馬韓舊都福津城,暫屬旗下的水三軍團,也由秦栓統領,殺了個回馬槍,襲取了兵力空虛的清蘭軍港,目前西路軍已然兵逼雲辛方國,乃至百濟的蟾津江一線。
不過,動作最大的當屬郝勇領綱,程遠謀策的北路軍,他們幾乎與黃陽坪大捷前後腳的時間,襲取了高句麗幾無預防的雙隆城。繼而,他們一邊組織整固馬訾水一線的水陸封鎖,一邊投入重兵兩面夾擊,奪取了高句麗南部的數座城池塢堡,打通了林武偏師與郝勇所部間的陸路通道,非但令高句麗疆域縮水至半數,實現了北路軍的統一調派,也徹底封死了鮮卑騎兵借道高句麗竄回遼東的可能...
與之同時,漢江之畔,慰禮城,百濟王宮的一間偏殿,一場密議已是接連第三天的召開。密議事關舉國命運,與會人員卻是不多,僅有六人,國王比流王,相國依風術等四名重臣,以及從黃陽坪秘密返回都城的大將軍解仇。
“大王,前方戰報,血旗水軍已然封鎖了蟾津江面,其步軍也已包圍了雲辛城,以其兵鋒之厲,加之雲辛兵力空虛,預計破城僅在不日。接下的,便該是揮師西進,殺入我腹心之地,屆時,我方籌碼將越來越少,甚至連遷國機會都將喪失了。”相國依風術一臉愁容,語帶焦慮道,“最多後日,從鹿山城撤返的鮮卑人,便將經過我慰禮城,時機稍縱即逝,還望大王儘早決斷啊。”
“先祖數百年基業,卻要丟在本王手中,本王實在於心難安啊。”比流王面顯悲慼,轉向解仇道,“愛卿,我百濟全民徵兵,尚有十萬之數,難道真就無法抵抗住那血旗軍?”
黯然搖頭,解仇道:“罪臣無能,即便我百濟剩餘的兩萬精銳,平均戰力也僅略勝於血旗輔兵,民兵戰力更是不堪,而血旗軍只要願意,隨時皆可調來十五萬戰輔兵殺入我百濟境內,更兼他們有諸多軍械利器,實難抵抗呀。何況,西北方也傳來確切消息,血旗軍已然封鎖了半島,難有外援,軍心已然震恐,只怕血旗軍殺至,反叛投降者也將...”
一名大臣適時接話道:“如今那華興府主雖是秘密與我等媾和遷國之事,無非爲了暗算慕容廆一把,但若我等不從,只怕遷國之議便將由陰謀轉爲陽謀,風聲勢必被其在百濟傳開,屆時軍民飽受兵災,只怕反會怨懟大王,人心離散,更無勝機啊!”
連紀賊都改稱爲華興府主了,只怕是爾等最先離心離德吧!?眼中冷光一閃而逝,比流王是篡權年少侄兒而登上王位的人,焉不知臣心險惡,他聞言雖然心中惱火,卻也只得壓下情緒。畢竟,當下絕非內部肅清之時,況且,便是遷國,他仍是國王,也總比像弁韓王那樣做寓翁好呀。
長嘆一聲,比流王復又躊躇着問道:“戰不能勝,無法保國,投降那等恥辱之事,更非本王所爲,可即便我等同意遷國,安知那華興府掌控半島之後,不會翻臉不認賬,屆時在海上稍動手腳,只怕我等皆會葬身魚腹呀。”
即便葬身魚腹,最多也就是你王室而已,我等卻能保住舉族上下啊!相國依風術目光一閃,忙勸慰道:“此點大王倒是不必擔憂,那華興府主胸懷大志,野心勃勃,而南洋土地廣袤廉價,拓荒艱辛,對其猶如雞肋,故其日後若想兵入中原,遷國必是其一招重要籌碼,我百濟遷國則是其第一道標杆。想來,他非但不會難爲我等,反會設法安頓好我等,日後纔好繼續遷國他人。”
比流王輕輕點頭,雖驀然不語,卻已明顯有了鬆動之意。見此,一名職比中正的王室老臣離席跪倒,哀聲懇求道:“大王,不能再打了,與其玉石俱焚,徒增死傷,不若遷國,尚可延續我百濟國祚,延續我王室傳承啊。爲我百濟數十萬百姓,爲我王室傳承,還請大王遷國吧!”
“爲我百濟數十萬百姓,爲了王室傳承,還請大王遷國吧!”有人帶頭,相國依風術忙也跟着離席跪請道。其餘幾名重臣同樣紛紛跟上,倒是最早傾向於遷國的解仇,躊躇片刻之後,並未離席,僅是沉默以對,目光則堅定的看往比流王,頗一副馬首是瞻之意。
欣慰的看了眼解仇,比流王目光復雜的掃過一應跪倒懇請的臣僚,揮手嘆道:“諸位愛卿請起,本王准奏便是。只是,時間緊迫,人質一事又當如何解決?”
這一次,解仇沒等他人出聲,便拿出了回程中的謀劃,卻聽他慨然道:“所謂主辱臣死,爲我百濟長久計,大王絕不可以入質華興府,而諸位王子乃儲君之選,悉數入質也是國家之恥,同樣絕不可行。臣下以爲,我等當遂了華興府主之願,也爲日後結下善緣,還可換回一應被俘將士。左右我等只需邀請慕容廆入城與大王商議戰事,並給鮮卑軍的犒賞酒食下藥,有心算無心,屆時伏兵驟起,滅之輕鬆!”
比流王聽得滿意,他本人自然不願冒險爲質,同樣不捨自己所有的兒子前去爲質,相比之下,慕容廆那個過氣盟友,遷國之後天南地北再無瓜葛的鮮卑勢力,賣就賣了。當然,作爲需要臣屬們講究信義的一介國王,他必須含蓄。於是,他面犯爲難道:“慕容廆畢竟率軍來援,本王棄之不忍啊。”
衆臣安不知比流王那點虛僞心思,左右已然逼諫得比流王遷國了,自當適當捧捧哏照顧一下大王顏面。而且,他們自家也不乏子弟淪爲血旗軍俘虜,用慕容廆一個外人換回來也蠻好。
於是,依風術懇切道:“大王仁義,然國家之間不過利益而已,慕容廆說是仗義來援,也僅爲了鼓動我等消耗華興府,助他鮮卑消弭隱憂,又能有多少好心,黃陽坪一戰他率先逃離戰場便是明證!他們不仁在先,我等不義在後,有何可愧?大不了事後編個名頭,洗去背盟之嫌就是。”
再無異議,比流王借坡下驢,肅然道:“好,便依諸卿所言!解愛卿,此事便交由你背後統籌。相國,您老而彌堅,喜怒不形於色,待得那慕容廆前來,便由你代表本王,誘那慕容廆入城。那慕容廆絕非易與之輩,我等務必好生籌謀一番...”
兩日之後,在血旗中路軍逼迫之下,主動撤離鹿山城的慕容鮮卑人馬,剩約七千騎兵,在慕容廆的率領下,退至了百濟後方的慰禮都城。相比月初東去迎戰血旗軍時的躊躇滿志乃至囂張跋扈,這幫殘兵此刻恰如一隻只鬥敗的公雞,人人垂頭喪氣,就連馬兒也是蔫頭耷腦。倒是慕容廆,儘管滿腹心思,卻仍一臉淡然,頗似僅與血旗軍平手而歸。
“大單于,百濟相國率一衆官員在城東十里相候,場面頗爲隆重!”一名探哨百夫長奔至大纛之下,下馬稟道,“那相國還遣來了一名先頭迎接使,要求先見大單于一面。”
“哦,百濟上下還真盛情嘛。”慕容廆目光一閃,不動聲色道,“請使者過來吧。”
片刻之後,一名三旬官員騎至慕容廆馬前,下馬躬身,十分禮敬道:“在下奉相國之命,特此先頭引領大單于凱旋之軍。當然,相國也有一點小小請求,還望鮮卑勇士們暫時克服疲勞,擺出赳赳雄姿,也好讓我方迎接民衆,得以一覽貴軍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