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澤的批示下,監曹特派人員再無顧忌,對長廣舉報一案迅速展開調查。正如紀澤所料,段德無意也無力在長廣掀起任何兵亂,也未選擇畏罪潛逃,而是乖乖按照緊急軍令前來樂島。只是,段德的那位親兵屯副,面臨監曹羈押之時,選擇了自刎,雖然其家中被搜出的重金不明來路,足見其人有問題,但對段德的調查卻是陷入僵局。
這等涉及高官乃至細作的案件,又在環境複雜的長廣,不了了之都屬正常,紀澤到了如今這種地位,也不可能親自前往辦案,只能將之交給刑部、監曹與法曹的三方專案組了。不過,站在總體華興府的高度,他在意的已非個案,而是由個案表徵出來的隱患。是以接下幾日,他陸續發佈了數條命令。
其一,效仿朝廷成例,對在外統兵抑或擔任要害職務的官員,加強其直系眷屬的“保護”,抑或特批恩准其子女前往樂中城的村學、縣學抑或華興學宮就讀,說白了就是質子管理。雖不強行規定,但沒有重要家眷留在樂島的,其任職機會與監察力度自有區別。封建主義好,這等後世爲人不齒的手段,這一時代紀某人還真不擔心非議。
其二,對長廣郡逐步改制,既作嘗試也爲加強控制。華興五郡中,長廣是唯一從晉朝接手的,本土勢力盤根錯節,光憑一次墨水河畔的大批鬥,以及隨後的減免稅賦與發展工商,雖令長廣日趨繁榮,卻無法遏制本土家族勢力的擡頭,兼有港城人口大幅流動與各方勢力滲透添亂,這個橋頭堡內部並不穩固,神秘舉報人敢對自家重將出手,便可見一斑。
當然,飯要一口一口吃,長廣不是海外抑或深山,外部環境更爲複雜,須得此案結案,駐軍穩定,且使者童崖入朝順利,大動作最早也得年後。而紀澤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藉此案調查舉報人的由頭,下令在長廣來一次“嚴打”,先揪出一些跳得兇的本土勢力。若舉報人僅是個人行爲還則罷了,若有利益集團背後搗鬼,哼,胳膊肘往裡拐,他血旗軍的人可非誰都能拿捏。
其三,廣開言路,讓百姓擁有多條上訪渠道。爲此,紀澤正式在諮議署設立計(財勳審計)、訪(民意信訪)、律(立法建議)三部。其中的訪部,與司法署的檢部,以及監察廳的監曹,均將在各地開設信箱等上訪渠道,加之各村坊的諮議員,確保尋常百姓得以反映情況。
其四,月初刺殺一案,長廣舉報案,監曹乃至監察廳皆有疏漏,華興府迅速做大,監察廳須得隨之整頓強化,這一條也是此番紀澤動作最大的一道命令。此番整頓,監察廳既有的監、探、法、計、衛五曹,將大幅重組,改製爲監、密、刺、探、諜、法、衛、護、肅九曹;原有用於財務功勳等審計的計曹,則改爲計部,職能不便劃入諮議署。
其中,既有監曹(明鏡)拆分爲對內的監、密、刺三曹;新監曹定點設網,公開行事,負責體察民情輿論、監督官員權貴、排查內部隱患等;密曹暗中隨機行事,更多傾向於針對高官與重要部門的監視、反間、反貪、防泄密等;刺曹則負責對叛亂謀反、間諜細作以及重犯要犯進行逮捕與審訊。
既有探曹(暗影)拆分爲對外的探、諜二曹;諜曹主要在固定區域長期潛伏構建諜報網絡;探曹則隨機執行對指定目標的刺探、收買乃至刺殺顛覆等任務。
既有衛曹拆分爲護、衛二曹;護曹負責對指定華興高層的保鏢工作;衛曹則負責對特定場所或臨時場所的安全保衛。既有法曹不變,專司維持軍隊紀律、保障軍令執行、進行軍事逮捕審訊等。此外,新設肅曹,專司對監察廳其餘八曹的監督調查乃至內奸清理。
監察廳低品卻權重,整個華興府的軍政悉數在其監察範圍之內,自身則不易監督,弄不好就會傷人傷己,因此紀澤在此番重組之時,借鑑古今中外的經驗教訓,爲其制定了一套嚴格的內部規章,對其各曹職能予以多方面的限制與制衡。
譬如,各曹全部只對他紀澤個人負責,便是吳蘭這個御史丞(監察廳掾),也僅負責行政協調與各類情報的分析彙總和協調共享。譬如,各曹互不統屬,職權細分,卻又相互監督。譬如,暗影兩曹對外不對內,明鏡三曹的偵查權、審查權、逮捕權分離。譬如,監察廳九曹沒有對普通公民的審判權,唯有肅曹和法曹分別擁有嚴格限於監察廳或軍隊內部的審判權,且重判皆需經參軍署或紀澤批准方可執行...
就在紀澤忙着查漏補缺華興府機構設置與規章制度的時候,時間來到了臘月二十一,這一日,在樂中炎黃廣場西側新落成的華興大禮堂,華興行政署組織了一場規模盛大,足有十片拍賣區的交易會,邁出了工商私有化的最關鍵一步。
“諸位一定等急了吧,其實,小女子也在翹首以盼呢,呵呵。好了,現在讓我等進行今日第一樁平準拍賣,也即二十艘五千石槍魚級武裝海船的開標!重申一句,這些都是九成新,指導價爲兩千五百貫,按照華興重工如今的公開售價,其新船爲四千貫...”一號拍賣臺,素裝淡抹的陳曉詩舉起臺櫃左首第一疊的信封,落落大方道。
儘管陳曉詩笑意盈盈,聲音婉轉動聽,怎奈下面就有不買賬的,卻是一名粗莽大漢不耐煩的打斷道:“陳大拍賣師,這些船的資料半月前就登報了,實物樣品也在羅口港展示了,拜託您就別廢話了,大夥兒都急着見真章呢!”
“是啊!快點見真章吧!”立即有人響應道,旋即,又有更多競標者吵吵起來。
莫怪衆人着急,須知爲了刺激工商私有化改制,華興時報已經放出風聲,明年海外三郡的普通農稅和商業稅都將減半徵收,關稅除了糧食相關品,餘者也將在年底退稅五成,類同半稅。這二十艘五千石海船價格低廉且恰逢其時,正該搶下來儘早開拓私營海貿,一招鮮吃遍天,過這村可就沒了那個店。
“首先,讓我等看看第一份報價,五號競標者,兩千五百貫,三艘!”取出最底下的信封,陳曉詩不再贅言,而是利落的打開封口,抽出報價單,一邊揚聲朗讀,一邊將報價單夾上一塊黑色木牌,並用硃筆在木牌上寫上價格,以及一個大大的“三”字,繼而,她將這塊木牌掛在了身後展板的中間位置。
再打開底下第二個信封,陳曉詩如法炮製,只是將這份報價單掛在了第一份的前頭,同時,她紅脣輕啓道:“第二份,八號競標者,兩千五百一十貫,兩艘!呵呵,競爭激烈啊...下面,讓我等來看第三份...”
作爲華興府第一位專職拍賣師,現屬華興工貿旗下的陳曉詩,已是一名甚有名氣的高級拍賣師,從去年初在太平寨第一次主持拍賣至今已有兩年,她愈加恬靜溫婉,愈加款款綽約。只不過,如今臺下這一賣區的一幫原始資本家們,絲毫沒有興趣欣賞她的迷人風姿,而是清一色的瞪着發紅的眼睛,或緊張或激動或懊悔的盯着展板上一塊塊遞增的木牌。
說起來,出於鼓勵工商的目的,華興府此番的私有化交易,並非一味的追求利潤,因此大多賣品沒有采用以往那種價高者得的簡單拍賣,而是採用由紀澤借鑑後世做法、最新推出的一套平準交易規則。這種旨在抑制哄擡物價與囤積居奇的新型交易模式,也將在日後華興府以及各自貿島的大宗批量交易中逐步推廣。自然,這一規則早已見報。
此規則下,每樁交易由出賣方與主辦方各先標明賣品指導價,隨後競買方參照指導價,將自己預購數量和願付單價寫下,密封后交予交易櫃檯。一定的報價時間過後,由主辦方拍賣師當衆一一打開各賣品對應的報價單,將所有價格從高到低寫在水牌上。
出價最高者會得到他所需所有件數;次高的會得到剩餘件數中他所需要的,依次類推,直到該商品全部分完,而所有賣品的最終成交價將統一爲最低成功出價。當然,出賣方也可現場通過一份報有最低保護價與賣品全量的報價單,爲自己的賣品設定一個保護價。最低成功出價與保護價的設定,將確保買賣雙方的利益。
“第四份,十六號競標者,兩千八百貫,五艘!”意識到下面多是些不講究的粗貨,陳曉詩也不再賣弄拍賣技巧,只是快速而精準的展示每一份報價,“第五份...一千八百八十八貫...第六份...二千七百三十貫...第十八份...第二十五份...”
這個一號拍賣區是專對海運行業的,臺下的競標人羣中,自然少不了張憧。此刻他倒不像別人那般瞪大眼睛,只因他有點小近視,眯縫着眼睛才能看得更清楚,不過,他那顫抖的雙手足以表明他內心的緊張。他的確緊張,因爲他是第二份報價的競價者,在他的報價之前,此刻已有十七艘船的報價比他高了,而陳曉詩手邊還有三份報價信封不曾打開。
要說原本只想購買一兩艘兩千石海船的張憧,之所以能夠競標兩艘五千石海船,還得感謝華興錢莊爲了鼓勵這場交易會而給出的貸款力度,年息僅一成不說,貸款抵押倍率評估中還加上了功勳點這一重要因素,偏生張憧因爲領航骷髏艦隊去過林邑,如今也有個一級榮譽民爵。只是,現場來的可不缺民爵擁有者,更不乏背靠華興大佬的主,競爭之激烈卻是超了張憧的預估。
“第二十六份...二千二百貫...第二十七份...二千四百二十貫...”陳曉詩繼續報價,聲音依舊甜美,但對不少人而言,卻顯得那般無情。至少,臺下不知是第N次的,又傳出了一聲落標者的哀嚎。
“比我低!比我低!老天保佑,開價一定要低過我啊!”就剩最後一份了,張憧這會兒已經無需眯縫眼盯着展板,而是瞪眼豎耳,全身顫抖,雙拳攥緊,叨叨不休的等待陳曉詩的宣判。他的報價恰卡在成交線,只要最後這份報價低於兩千五百一十貫,抑或僅訂一艘,他張憧就是估價高手,是牛逼人物,反之,他就惜敗麥城,是傻逼人物!
然而,對張憧的最後宣判並非來自陳曉詩,而是來自身邊人羣中一個罵罵咧咧的男聲:“直娘賊,早知老子報價再高些,兩千五百一十一貫,只買到三艘,還得用劍魚級來湊數,老子今天真是個最大的大傻叉!”
兩千五百一十一貫!?你丫還敢跟咱比傻叉!?張憧腦袋一嗡,恨不得竄過去痛毆說話的那廝。但稍一細看,得,別說打不過,還惹不起,那廝叫陶發,其哥哥陶萌一度號稱安海商行的首席船長,他們背後更是站着陶家寨這一安海系元老山頭,妥妥的強勁對手,別說人家贏得光明正大,就是人家黑了他張憧一把,多少也得忍着些啊。
陳曉詩那柔美卻無情的聲音也適時響起:“最後一份,十一號競標者,兩千五百一十一貫,五艘!呵呵,還真巧,最後這份報價,恰是此番槍魚海船的最終成交價,二千五百一十一貫...”
被沮喪懊悔包圍,張憧已經聽不見陳曉詩接下的話語了。一艘五千石海船,運量與兩艘兩千石外加一艘一千石海船相當,可相比性價,不光維護成本與指導售價要便宜一截,所需水手更僅一半。可他張憧呢,一個立志成爲海上鉅富的男人,竟然因爲一貫錢的差距,愣是輸在了起跑線上!僅一貫錢,十一號大哥,您哪怕報價再高些也好啊!
正當張憧悔青腸子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手掌搭上了他的肩頭,伴以一聲溫和的輕笑:“遠圖兄(張憧字),瞧你這臉色,都快擰出水了。倘若僅是因爲沒能競到槍魚海船,那就跟我來吧,左右下一輪報價終止至少還有一刻鐘。呵呵,有人要見你,你這點事對他根本不是事。”
張憧擡頭一看,頓時一愣,旋即眼睛放亮,甚至是熾熱,因爲說話的卻是錢鳳。自從科考同路時發現錢鳳胸有丘壑,張憧在錢鳳中榜前後又主動聯繫過好幾次,二人倒已頗爲熟識,自然知曉其如今的身份地位。那麼,在這華興府,能指使錢鳳跑腿叫人的,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