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石磊村,紀澤一行沿環島公路西南而馳,途中又短暫巡察了幾所村學,倒未再遇上不爽之事。至樂北、樂南兩縣交界後,他們便向東走岔路扎入了山林。樂島的山林早被血旗軍梳理過多次,更有小白在此晃悠過好幾月,早無大型兇獸,一路自是無波無折。
隨着地勢走高,他們終於在午後時分行至水泥馬路的盡頭,抵達了樂峰(漢拿山)西麓的一片山地。這裡羣巖嶙峋,林木茂盛,溪濺鳥鳴,其中卻隱藏着新建的樂峰軍事基地,基地內除了常駐血旗步營左右兩軍之外,還設有血旗講武堂以及一座新建的血旗軍大型訓練營地。
碉樓拱立的西門前,紀澤一行下馬亮明身份,隨即在一名值守軍官的引導下進入了基地。倒非紀某人講排場,實是這處落成不久的基地,像他這樣不常來的,外圍無人引導還真容易迷路。
昔日紀澤在舟山黃楊尖偶得八陣圖,血旗軍謀部隨即對之進行了詳細的刻摹研習,算是頗窺其中五味。立足樂島後謀部選址興建軍事基地之時,發現此處有着大量天然峰巖,便就勢整建出了這處蘊含八陣圖佈局的大型基地,以便慣常小打小鬧的血旗軍上下,能夠更多熟悉陣法這種冷兵器時代的高檔戰術。
基地此時正駐有數屯地方守備營的乙等輔兵,輪替在此短期集訓,而今天下午他們恰將進行一場城池攻防的演習訓練。搞慣了突然襲擊的紀澤自然不會錯過機會,當即決定去現場觀摩,三個多月過去了,這些新軍的戰力到底如何,他的心裡還是頗有期待的。
“見過主公!”“見過主公!”“見過將軍!”接近城防演兵場,前面迎來三人,祖逖、錢波與郝勇,只是,見面行禮之際,錢郝二人自是稱呼紀澤爲主公,而祖逖卻稱紀澤爲將軍,這令氣氛不免怪異,郝勇甚至衝祖逖橫起了眼。
“呵呵,諸位免禮,辛苦了!”紀澤肅然回禮,心中則是苦笑。這祖逖也是,分明投了自家血旗軍,三月前來島接風時也答應相助他紀澤開疆海外,怎奈仍以晉官自詡,之前更是不曾簽訂華興約書,這樣口是心非放不下節操真的有意思嗎,難怪正史中他戰功赫赫,力抗後趙南侵,卻如岳飛一般,始終不爲東晉皇帝所喜。
腹誹歸腹誹,紀澤對祖逖卻是定要留用的。且不說前生那份對民族英雄的敬仰情結,祖逖可是正史中東晉初年數一數二的軍事帥才,如今雖不及十多年後聲威赫赫,但也經過數場諸王內戰的洗禮,全掌一方戰區足以勝任。在紀澤心目中,血旗軍內目前能夠勉強委以帥印,並總督某一戰區軍政的也就孫鵬與唐生二人而已,且大局觀上還未必靠譜。
都上賊船了,就不信時間收服不了你,大不了不讓你兵向大晉便是,紀澤心中嘀咕,面上笑着岔開尷尬道:“士稚兄,你深諳大晉正規軍伍之道,如今主抓各軍訓練已近三月,怎麼樣,某這幫野路子出身的麾下,沒讓你感覺不堪造就吧?”
“子興過謙了,什麼大晉正規軍,戰場纔是檢驗軍伍強弱之唯一途徑,以戰績而言,血旗軍若稱野路子,那麼晉軍都該走野路子纔是。”祖逖呵呵一笑,不無讚賞道,“某觀血旗三軍之軍事操典,全面、規範、嚴格,就練兵而言,業已勝過晉軍常見操練之法,若同爲新兵對戰,血旗軍必勝尋常晉軍,說來某亦受益匪淺啊。”
軍隊規範化幾乎是每個後世人都有的基本觀念,這一點紀澤可沒少下功夫,那水、騎、步的軍事操典可是廣泛採納各級軍官建議,並由他帶着一應軍將數番審覈才付諸實用的,這裡紀澤倒也並不謙虛,他笑道:“訓練是死的,戰略戰術卻是活的,血旗軍上下幾乎悉數出自底層,學識不足,往往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紀某亦然。士稚兄兼任講武堂督學,此處還請於訓練教學中多加指點纔是。”
“呵呵,子興又謙虛了,逖之才能,最多拾遺補缺而已,在其位謀其政,只要子興信重,逖自當不遺餘力。”祖逖也不推奸,不無豪爽道,“其實,最令逖感佩者,乃血旗軍之精神鬥志,上下一心,實非尋常晉軍可比,能與這樣一支軍伍並肩,爲我華夏開疆擴土,揚威海外,逖甘之如飴,焉不用命,哈哈...”
言說間,紀澤在衆人陪同下,登上一處專爲觀摩的高臺。從高臺看去,整個演兵場一目瞭然,東側依峰建有一段城牆,高四丈,長約百丈,此時城牆上下已經各有千多軍卒嚴陣以待。擔任守城的三屯軍卒由錢波總領,五屯攻城隊伍則由郝勇總領,血旗步營本就擔當基地協訓之責。
不過,郝勇錢波身畔,卻各自簇有十數協助指揮的黑裝軍卒,場上他處同樣混有些許黑裝軍卒,他們是講武堂學員,作爲講武實踐課程之一,他們在輔助操演並擔當裁判等事項之餘,也將輪次從各種角度深入領會一應戰術。其間,紀澤看到了夏山虎,看到了太行老弟兄王茂,還看到了端午較武大賽的第一優勝者,來自青州的難民曹嶷。
軍演總指揮自是祖逖,他將手中的令旗一舞,戰鼓聲便咚咚咚的響起。隨即,攻守兩方也各自調兵遣將,最先發作的是攻方隊伍兩翼的騎兵,各有一屯,想是來自樂東樂北的地方乙等守備營。他們衝出本陣,逐漸加速,很快便轟隆隆的直奔城牆。
將近一箭之地,已經完成提速的騎兵們順次驅馬向外側轉,恰距城牆一箭之外繞過一個圓弧,繼而折返。而就在拐彎的剎那,騎兵們紛紛射出了手中箭矢,一支支羽箭藉着馬力,凌空直射城頭,即便箭雨稍顯散亂,卻也好生壓制了城頭軍卒一把。
“州胡島夷不愧遊牧爲主,騎術果然嫺熟。只可惜,這些騎兵是漢夷混編,非但軍卒間交流不易,配合生疏,且漢卒騎術生澀,反爲拖累。倒不如漢夷分編,定可更早形成戰力。”指點着場上奔騰的騎兵,祖逖搖頭點評道,半是滿意半是惋惜。
祖逖提到了血旗軍新建輔戰隊伍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也即漢夷混編帶來的配合不順。尤其是輔戰騎兵,因州胡夷人善騎,新募輔兵整編時騎兵中夷人佔比最高,幾乎接近漢夷各半,其內部磨合也最困難,看其今日表現,三月便能整屯急轉並奔射放箭,其實已算成果顯著了。
“無妨,各族混編勢在必行!昔日我血旗騎軍橫穿塞北,也是漢胡混編,邊打邊練邊熟悉,如今一樣成爲強軍,無非壓力有別導致成軍耗時各有長短罷了。華興府短期內應無大型戰事,相比儘早形成戰力,我寧願多出些時間,讓各族精英在軍中融合互通。”目光不離校場,紀澤語氣堅定道。
他自然知道分族單編短期內對戰力提升的好處,可漢夷混編不僅涉及軍事,更涉及長治久安的政治問題。混編有益於民族融合,分編卻會產生可能引發分裂的各族獨立武裝,對日趨各族混雜的華興府來說,如何選擇不言而喻。
祖逖點到爲止,也不堅持。二人說話間,攻方步卒已擡着梯子,舉着盾牌,排着整齊的隊列,向着城牆一步步壓了過去。當騎兵們來回奔射有五輪,步卒們已經行進到離城牆還有一箭之地。這時,鼓聲突然急促起來,步卒們跟着陡然加快腳步,撒開雙腿向着城牆猛衝。
然而,隨着城牆方向也傳出陣陣鼓聲,剛纔還被騎兵奔射壓得空空如也的牆頭,突然冒出了無數士兵,衝着城下就是一通瓢潑箭雨。但這些箭都沒有安裝箭簇,箭頭上包裹布頭,沾了幹石灰,中箭者身上會有白點,自有黑裝裁判清理“陣亡”。
城牆下,攻方士兵紛紛舉起盾牌,阻擋箭雨,並未受到“陣亡”影響。到了城牆腳下,士兵們迅速架起雲梯,爭先恐後地攀上牆頭,而牆頭上的守軍則使用推杆、冷水乃至草垛模擬的滾木礌石加以阻擾,直至最終以木質刀槍彼此肉搏。過程中,不斷有“陣亡”軍卒被勒令出局,更有許多攻方士兵不時被打落雲梯,摔在鋪有厚草墊的牆角,倒也無礙。
說實在的,紀澤和血旗軍尚未正兒八經攻打過城池,即便攻取過巨鯊堡,但那次獲勝是以勢壓人,並未發展到攀城攻堅。今日這樣的場面,紀澤前生在電視電影裡也看過,而且顯得更爲慘烈,但像現在這樣,身臨其境地看着數千軍隊在一處城牆爭奪廝殺,還是第一次,不禁頗覺震撼。
見紀澤長久不發一言,祖逖以爲他對這場攻防演習不甚滿意,便解說道:“子興,守城本易於攻城,但爲避免演習傷亡,滾木、擂石這等守城武器並未真正使用。當然,攻方也未使用大型攻城器械,演習目的只是讓士兵們適應戰場氛圍,熟悉攻城節奏,想與實戰相若,卻是萬萬不足的。”
紀澤回過神來,頷首笑道:“恩,士稚兄所言甚是,能有這等效果,已經遠出紀某期望了。不過,各種軍械之使用,還當在避免傷亡之下,設法讓士兵們操練精熟。血旗軍作爲華興柱石,必須隨時準備應付各種戰鬥。”
“正是。各種攻防器械我等有組織士兵練習,基地有重弩與投石機專用靶場,守城器械也在這處演習場真實操演。你看,東邊城牆下方那些大坑,便是前日滾木、擂石砸出。”祖逖笑着回道。順着他的手指,紀澤放眼望去,果然見到城牆下未鋪草墊處露出許多坑窪不平的地方...
不久,在攻方騎兵棄馬登城之後,守方終告不敵,此**演完畢。中場暫歇,紀澤少不了與一應熟識者的相聚交流。其間夏山虎卻是由衷讚道:“主公,這座訓練基地委實不同凡響,非但老卒可令技戰術更爲全面,令主戰部隊更爲正規,便是新兵士卒,多來這裡訓練幾次,也能比近上過戰場,不亞老兵啊。倘若公師諸軍初始也有這等訓練之法,只怕情勢便將迥異了。”
紀澤笑着搖頭道:“演習雖可提高士兵戰鬥技巧,但卻無法取代實戰鍛鍊。至少血戰老兵身上自有一股殺氣,而沒真正戰爭經歷的新兵,平時訓練得再好,到了戰場見血,難免手足無措,大多難以正常發揮訓練水平。”
夏山虎卻是嘴硬道:“上戰場有何好怕,我第一次殺人見血,絲毫不曾心慌,下手可一點都不軟。哼,只要是真漢子,便該如此!”
“得了,夏山虎,你道誰都跟你一樣,天生做得來山大王?天生就跟個鬥雞也似?”紀澤一個白眼,笑着叱道,衆人頓時哈哈大笑。
祖逖順勢接過話頭道,“子興,戰場上的各種情形,能想到的大都依據操典,在基地有所佈置。演習場景有白天的,有夜間的,有襲營的,有平原作戰,有谷地作戰,有晴天,有雨天。只是,訓練就是訓練,永遠都不能代替實戰,想將新兵們訓練成沙場悍卒,卻是非實戰不可。聽說海中尚有荒島蠻夷,恰可用來錘鍊新兵,不知可有計劃?”
感受着祖逖自然散發的殺氣,紀澤卻也不再僞善,他正色道:“琉球羣島那些小島蠻夷,已歸種子、奄美與琉球三島駐軍收拾,樂島諸軍一時恐無機會。不過,他日騰出手來,自有倭島列島乃至南洋諸島用以練兵!”
“諾!哎...”周圍衆軍官紛紛嘆氣,頗一副慾求不滿的樣子。
暗歎弱肉強食無處不在,紀澤索性透露道:“安海中軍已在夷州島東側海中擇一十數裡海島立營,並加緊夷州島勘察。秋後,我血旗軍便將遠征夷州,屆時樂島諸軍與講武堂學員免不了走上一趟,便權作練兵吧。不過,訓練不可放鬆,演習也要繼續,校場多流汗,戰場少流血,屆時還望諸位切莫給血旗軍丟人!”
“好!好!好...”衆人聽得一片歡喜,個個躍躍欲試,卻不知是好在升官發財,還是好在開疆擴土,抑或是好在遠播文明?
紀澤的目光則對上祖逖,卻見他眼中滿滿都是燃燒的鬥志,一切盡在不言中。事實上,以祖逖在大晉的官銜與履歷,之前紀澤直接讓其擔任實職將軍獨領一軍也無不可,之所以安排他在山溝裡練兵兼而督學講武堂,正是爲了讓其在血旗軍中穩步積累人望,從而可以順利的獨擋一方,長期總督夷州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