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軍政工作會議,張賓就分田問題補充道:“我再加上兩條。其一,公佈一條政令,凡選擇務農者五年內不得改爲非農丁戶,而選擇非農丁戶者,則可於每年年底丁戶調整之際,自由遷戶爲農業丁戶。其二,放出消息,華興府明年或將再得大量土地,丁戶若推遲至明年參與分地,可在今年分地方案基礎上額外多得五畝自有田的安置配額。”
得,窺控人性,果然是老狐狸!包括紀澤在內,許多人心中嘀咕。當然,衆多隻知打殺的軍將們依舊一片茫然。會場再無他人出聲,顯然紀澤與張賓二人提出的解決辦法或得了一衆高層的認可。
華興府可沒大晉官場的冗語拖沓,眼見別無意見,紀澤隨即道:“既如此,分地之事便按上述辦法實施勸導,還請相關部門多下功夫,務必做好說服解釋工作,既控制農戶人數,又得避免百姓生怨,並且,本月底必須完成丁戶登記,下月底前則需結束人員落戶地調整,達成各鄉村農戶最終的合理配置。好了,諸位可還有其他議題?”
......
又是一應事務討論,直到再無人提出議題,紀澤這才敲敲案几,正色道:“而今法規定了,機構全了,百姓也基本齊心了,海外四島即將分田分地,完全步入社會正常秩序,某決定十月初一舉辦典禮,開府立衙,正式成立華興府!”
此言一出,衆人皆眼前一亮,雖非公然稱王獨立,但華興府也是妥妥的自立政權,大夥跑不了一個開府功臣啊。紀澤淡淡一笑,轉而嚴肅道:“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我華興府自然不可能得到大晉朝廷敕許,紀某也無意搞甚天意昭昭,我華興府以民爲本,民意即天意,是以,某欲與所有公民、平民簽訂一份《華興約書》,作爲我華興府成立之民意依據!”
言罷,紀澤衝吳蘭使個眼色,吳蘭旋即取出一份文稿,開聲朗讀道:“《華興約書》初稿如下,第一條,華興府民承認接受府主紀虎(紀澤)之管理,由其頒佈律法,組織機構,任免官吏,編練軍隊,行使最高一級之立法、司法、行政與軍事等權;第二條,紀虎鬚得保護府民,使其免受非法侵犯,並於危困之際承擔賑濟義務。”
“第三條,紀虎有權向府民適度徵收法定稅負,但需依據通用法律條文,且須保證府民正常生活所需;第四條,府民若是損害華興府或其他府民之權益,華興府須得依據既有法律條文,經公開審理方可予以處罰,否則不得損害府民人身、財產、言論等任何合法權益;第五條,府民未成年子女同樣享受華興府府民待遇...”
紀澤搞的這份《華興約書》在許多年後被看做了里程碑式的創舉,可在現在的議事廳中卻顯得稀奇古怪。多數人將之當成了盜賊們常用的入夥畫押,只有張賓等少數人隱約看出其中另有門道,但相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類既有的封建教條,約書內容對衆人顯然更爲有利,所以衆人也不管紀某人抽的是什麼風,紛紛對約書內容點頭複議。
見此,紀澤道:“既如此,即日起,華興府海外府民,凡過十六歲者,必須認同簽訂此份《華興約書》,署名或指印皆可,方可在開府之後,正式成爲公民或平民,方可登記參與私有化落戶安置。月底之前,隨私有化登記一道,籤者留,不籤者去,我華興府治下,公民、平民這等自由轄民必須自願。”
其實,紀澤也不願搞類似君主立憲的這一套來束縛自己,做封建府主多帶勁,可以說一不二,生殺予奪,多爽!但作爲實際上的叛晉組織,要想被逼遷移海外的府民們有凝聚力和上進心,他必須改造衆人的思想,可改着改着,他悲劇的發現,按照自己宣傳的思想,華興百姓們確實漸漸想開了,不再遵從皇權和士族官府,同時也沒理由遵從他紀某人,所以他只能採用平等的約書來維護自己的地位,以及華興府的組織合理性...
華興府繼續深化建設,隔海的朝鮮半島則依舊戰火熊熊。大戰正式爆發已近兩月,恰如紀澤預料,馬韓卻是疲態漸顯。在其西線,箕髦大軍雖仍能抗住百濟軍,但與其說是對壘,不如說是閉門埋頭只管捱打;在其東線,數場惡戰之後,箕煥大軍已被弁韓軍趕出了業度方國,雙方重新恢復邊境對峙。
半島大戰迄今,馬韓常備軍傷亡六千,應徵兵壯死傷近萬;該國口不過三十多萬,算上十數萬統計外的隱民與奴隸,其青壯最多八九萬。此番戰事下來,馬韓傷損青壯已近兩成,可謂元氣大傷,就連正常秋收的人手都將捉襟見肘。
百濟與弁韓也不好過。或因有了王浚的兵甲援助,抑或有着邢晨出謀劃策,甚或有着壞分子暗中搗偏亂,老邁衰落的馬韓此番發揮得遠勝其過往的歷史戰績。至少,其已令百濟傷亡超過八千,弁韓不下一萬。可以說,半島三方此番皆傷筋動骨,白幡處處。
不過,戰局至此,三方均已感覺疲敝,也都有了停戰意願。本來嘛,一場莫名其妙發生的半島大戰,各方原還信心滿滿的各懷心思,可損兵折將後發現竟然一無所獲,那還拼個啥。尤其是兩面受敵且傷亡最重的馬韓,已經遣使中立勢力,請求介入調停了。只是,都打出狗腦子了,再有壞分子居中挑撥搗亂,想調停又談何容易...
相比朝鮮半島的乒乒乓乓,華興府的另一主要鄰居大晉,如今卻因河間王完敗與晉惠帝返洛,政局難得的安生了些許。定鼎內戰勝局的關東陣營,經過數月來的討價分贓,終於在進入八月之後,由東海王操刀,完成了內戰紅利的蛋糕切割,當然,利益分享必須僅在士族之間。
《資治通鑑》有載:“八月,以司空越爲太傅,錄尚書事;范陽王虓爲司空,鎮鄴;平昌公模爲鎮東大將軍,鎮許昌;王浚爲驃騎大將軍、都督東夷、河北諸軍事,領幽州刺史。越以吏部郎潁川庚敳爲軍諮祭酒,前太弟中庶子胡母輔之爲從事中郎,黃門侍郎河南郭象爲主簿,鴻臚丞阮修爲行參軍,謝鯤爲掾。輔之薦樂安光逸于越,越亦闢之。敳等皆尚虛玄,不以世務嬰心,縱酒放誕;敳殖貨無厭;象薄行,好招權;越皆以其名重於世,故闢之。”
看似轉向平穩的大晉朝局,並未令反骨錚錚的紀澤感到多少壓力,這既因司馬越的所謂新朝班底多爲“江左八達”中的那些有名無實之輩,也因華興府愈加向着銅豌豆的角色演變,更有巴氐造反派李雄跳出來釋放了一記極品“嘲諷大招,繼兩年前稱王,此番正式稱帝,拉開了第一個五胡十六國成員爲期半個世紀(正史)的篇章,也吸引了全天下的注意力。
《資治通鑑》有載:“(光熙元年六月)成都王(李)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國號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廟號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範長生爲天地太師;復其部曲,皆不豫徵稅。諸將恃恩,互爭班位,尚書令閻式上疏,請考漢、晉故事,立百官制度,從之。”
其實,李雄稱帝已是六月的事,怎奈其立國所在的西蜀羣山環繞,險阻重重,消息閉塞,稱帝驚聞廣傳天下卻是晚了一個多月,以至樂島收到大晉與成國定鼎朝局的消息卻在同時。當然,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稱帝了,還是在原本的大晉疆域,有李雄的成國挑頭,還有匈奴,還有陳敏,紀某人實在想不出東海王當下有何理由再來收拾他這個僅佔大晉一郡之地的銅豌豆...
伴着華興府私有化政策的微調,丁戶安置意向的登記與《華興約書》的簽訂工作隨之在海外四島展開。相比來自鰲山與太行兩地的華興老軍民,今年方纔加入華興府的流民們畢竟跟隨紀某人“中毒”尚淺,面對私有化登記後永遠的背井離鄉,乃至簽訂華興約書後白紙黑字的背離晉廷,他們顯然要糾結得多。
華興府爲了留下移民,發展壯大,雖然承諾私有化分田分地,更是不乏鋪天蓋地的宣傳鼓動,但出於自願原則和穩定考慮,華興府並不強迫準府民們留下。凡是不願簽訂約書,不願追隨華興府的人,秋收後均可按照年初招募時的承諾,被送返大晉內陸。於是,皮球被踢到了每個百姓面前。
八月二十一,下晌飯時,樂北縣石磊村,一座後世再尋常不過的水泥小平房內,團團圍坐着張小山、趙大福、錢二祿、孫三壽、李四貴以及周老邱等數人,這羣來自沛國小丘村,各自逃荒的同村老鄉,神奇般的相聚於樂島,雖不在同一鄉村,但都在樂北縣西部,故能時常聚會,尤其在每旬一二的法定休沐日裡,今天則輪到在張小山家開伙。
像慣常那般,他們聚集一處邊吃邊聊。但卻不似以往有說有笑,聊些家常,而是神情沉重的商討着如何選擇前路,因爲,最近一期的華興時報已經通知,本月月底前便將結束私有化登記以及華興約書的簽訂,屆時必須做出選擇,表明立場了。
一片悶氣中,頗爲碎叨的孫三壽忍不住抱怨道:“大夥兒倒是說個話,別光悶着呀!哎,吃飽穿暖,多好的日子,這華興府也真是的,搞什麼自願,直接裹挾着大家分田分地便是,幹嘛還要俺們簽字畫押,這不等於投名狀,難爲人嗎?”
“噗嗤!讓你自己決定,你說別個難爲你;要真裹挾了你,保管你又說別個逼良爲匪!嘿,你丫就恨不得別個拿刀逼着你過好日子是吧?”趙大福不禁笑出聲來,擠兌兩句後,他率先說出了自己的決定,“俺看這華興府蠻好,能讓俺們吃飽穿暖,又不欺負俺們窮人,眼見就要分地,反正俺家貧如洗,乾脆就跟着混得了,從賊就從賊,背井離鄉總比餓死凍死強!”
“得,哥幾個也算跟了華興府大半年,可得想清了,誰知回鄉後官府是否會誣陷通匪呢?叫我說,還是都留下吧,也好互相照應,沒準還能一塊混個好前程呢。”錢二祿甕聲甕氣道。他饑荒之際曾經自甘爲匪,倒是更容易接受華興府的平等氛圍和史政宣傳,更已主動報名參軍入了伍,繼趙大福之後,自也表態留下。
“俺最喜歡這裡的和睦,沒有官府壓榨,沒有豪族欺凌,有規有矩,多幹多得,不用巴結誰,也不怕得罪誰,這才叫活個自在,反正俺是不願再回鄉受那些鳥氣了!況且,俺聽說下月初蒙學就要開課了,不論誰家的孩子,到了七歲都能去呢,爲了咱家大寶,俺也得留下啊!”張小山敲敲筷子,跟着說道。隨後,孫三壽、李四貴二人出於這樣那樣的考量,也紛紛表態留在華興府。
“千好萬好不如自家好,聽報紙上說,東海王已經贏了大晉內戰,重新組了朝廷,天下或能就此安穩呢,俺還是想回鄉,也好每年給爹孃上個墳,可就是年底要難熬了!”周老邱猶豫半天,最後終是說道。他家本是擁田近百畝的富農,尋常年景也算豐足,自然成了唯一一名不願留下的。
對此一衆老鄉也不好相勸,各奔前途在所難免。性情豪爽的錢二祿從懷中掏出一小疊花花綠綠的紙幣,約摸有個兩貫多,他說道:“老邱,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隊伍裡吃穿全包也不缺錢,這些就分你路上用吧,左右年底前這紙幣與銅錢尚能自由通兌,你自個去錢莊換去。還有,俺家那二十幾畝地,你若有餘力也拿去種,只望逢年過節你替俺給祖墳上個香。”
畢竟同在異鄉,衆人不願周老邱太過困難,有錢二祿帶頭,紛紛解囊,共給周老邱湊了四貫錢,加上他自家得自華興府的工錢與糧補,倒也夠他一家撐上一年了。類似的場景,發生在華興府各處,最終統計下來,不願簽訂華興約書留居海外的準府民約有兩萬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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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華興約書,一個去留自便,準府民便少了兩萬多,看似華興府就此少了一批准府民,實力有所削弱,可誰又知道,華興府這一維穩的人性化舉措,非但少了日後的內部紛亂,還令大晉內陸多了兩萬對華興府充滿好感的百姓,而當日後中原再度亂起,他們更將爲華興府帶來二十萬甚至二百萬人口...